这个女孩,二狗暂且把她称之为阿娇。在20世纪90年代,她是当地有名的美女,长着一双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睫毛,高挺的鼻梁,下巴微翘,身高约170cm,身材很是火爆,而且着装很前卫,当地最早穿超短裙的就是她,双腿修长,走到哪里都是男孩子的目光的焦点。当年,追求她的狂蜂浪蝶公子哥儿无数,但阿娇视所有人为无物,只钟情于赵山河。
阿娇,一心想当压寨夫人。

她是在1995年认识的赵山河,两人很快就同居了。他们是1996年结的婚。据说她和赵山河结婚证都没有开,因为赵山河是通缉犯。尽管没有警察真去抓他,但他也不能大摇大摆地去起结婚证。

但即使是这样,阿娇也愿意。

赵山河出事是在1997年,出事时,阿娇临产。

事情的起因又是赵山河向某中专学校的三名农村穷学生讹钱,讹得不多,6000块。但就是6000块,也是这些穷学生一年的生活费了。据说当时这三个穷学生曾苦苦哀求他,少给一点儿。但赵山河根本理都不理,而且放出话来:“三天之内不给钱,动人。”

到了第三天上午,这三个学生凑了3000块,给赵山河送了去。赵山河把钱收下后,给了他们每个人一记耳光,说:“今天晚上不把钱给齐,我砍了你们。”

这三个穷学生一合计,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也凑不齐3000块了。与其被赵山河砍死,不如直接弄死赵山河。

做人千万不能把事做绝,差不多就行了。放人家一条生路,也是放自己一条生路。赵山河把三个老实的农村穷学生逼上了绝路,更把自己也逼上了绝路。

赵山河中午拿着这3000块钱开始喝酒,喝到下午四五点钟,又开始到黄老破鞋经营的一家当时本地最大的洗浴中心去嫖娼。

这三个穷学生找到赵山河时,据说赵山河刚嫖完,正自己趴在包房里睡觉,光着膀子,穿个大裤衩子。

有两个学生进了包房以后二话没说,手持锤子等钝器连续击打赵山河的脑和背部多下。赵山河的身体素质不是一般的好,睡梦中突被砸了多下后,还翻身下床,杀出一条血路冲到了门外。

二狗姑姑曾经说过,赵山河可能的确是会武术,会运气。据说会运气的人,即使是在睡觉时被人砸到后脑也砸不死。在洗浴中心门外,已经身负重伤的醉鬼赵山河力敌三个农村穷学生。“单挑还是群殴?”赵山河又问了一句。据在场的黄老破鞋后来回忆说,虽然赵山河当时已经被打得十分狼狈,但他光个膀子,穿个洗浴中心的短裤,依然十分威风。三个农村穷学生舍命一齐扑上,醉鬼赵山河最终不敌,被打瘫在地,后又被无数次狠击。穿着洗浴中心的肥大白色短裤,浑身是血,身上全是被钝器击伤的痕迹。这些,成为赵山河在当地混子斗殴中的谢幕演出。

赵山河在嫖娼时,没有穿防弹背心。

一代大混子,没毁在张岳这样的江湖大哥手中,却毁在了三个名不见经传的孩子手里。

这次,赵山河又没死,但,高位截瘫。

赵山河毕竟在社会上名气不小,在他瘫痪的第一年,有很多社会上的朋友来看望他,每次看望,都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这一伤,倒是一下收入了二三十万。虽然,这和赵红兵在2004年再次入狱时饭卡上收到的钱有数量级的差距,但在当时还是相当可观的。

同年,阿娇生了孩子。是儿子,长得特像妈妈,大眼睛,长长的睫毛,虎头虎脑,人见人爱。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二年,只要逢年过节有一些朋友来看望他,还是会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就凭这点儿钱活着。阿娇虽然还是不事劳作,但是对赵山河始终不离不弃。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三年,只有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几个兄弟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赵山河虽然已经入不敷出,但是靠着老本,还能勉力支撑。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四年,当年和他一起从小玩到大的那些兄弟还是来看望他,还是扔下千八百块钱。但是赵山河的积蓄已经花光,开始四处借钱。

开始,那些兄弟还愿意借给他,但是后来,都知道这就是个无底洞,每当阿娇开口借钱时,都避之唯恐不及。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五年,他家的经济已经彻底崩溃,吃了上顿没下顿。

在赵山河瘫痪的第六年,阿娇工作了,职业是蹬三轮车,也就是“板的”,和当年的老五是同一个职业。但是人家老五这时候凭着自己的汗水已经开了三家小超市,俨然一个小老板。

在当地几百个三轮车夫中,女人蹬三轮加起来不超过十个。而在2003年,这不到十个女性人力车夫中,有阿娇一个。在八年前,她还是全市出名的美女。阿娇以前绝对是个懒人,让她干活简直比登天还难。据说在1996年的时候,她阅读的刊物就是《瑞丽》,那在当年,绝对是前卫的杂志,绝对的“败家老娘们儿培训手册”,当时全市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有这么本杂志。

但当家里揭不开锅,她跪借无门的时候,看着自己那虎头虎脑聪明伶俐的孩子,和躺在床上一动不能动的当年她心中的偶像赵山河,她上街了,蹬三轮车了。据说,她不去做售货员而去蹬三轮车的原因是:蹬三轮车每个月大概能够收入900~1000块钱,而当售货员每个月大概只能收入600块钱。二者之间,差距是300块钱,没了这300块钱,她儿子连学都上不起。1000元,或许还买不了她当年的半条裙子。

二狗认为她还是可敬的。如果她选择去当妓女,那肯定要比这收入高,她肯定会是头牌。但她没去。究竟是因为对赵山河忠贞还是为了不让自己的儿子被人说三道四,二狗不得而知。总之,她选择了靠自己的体力和汗水吃饭,最原始的。

阿娇在蹬三轮车时,头上总是蒙着个红纱巾,蒙着脸,怕别人认出是她。即使是夏天当地中午达35度的高温,阿娇也从不摘下脸上的红纱巾,但还是有人能从她那双水汪汪的大眼和长长的睫毛认出是她。后来,她又剪掉了长发,戴了顶帽子。

“你是阿娇吗?”认出她的乘客有时会问一句。大家都不敢相信,当年的那个绝色美女,就是今天眼前的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力车夫。

“你认错了,我不是。”每当这样回答时,阿娇总是下意识地向上拉拉红纱巾。

这就是阿娇,无论严寒酷暑,用她那双当年被几乎全市男孩子垂涎的修长的双腿,勉力地支撑这个已经败落的家,勉力地。每当看到儿子那双充满渴望与希望的眼睛,阿娇就会充满动力,从铁南蹬到北郊,从东郊蹬到城西。任凭雨水冲刷,任凭尘土扑面,任凭风霜刺骨……

可以说,一年后,即使阿娇不带丝巾,也没人能认出她了。她那时30岁的年纪,看起来已经至少40岁。

这个家,在阿娇的努力下,还勉强能算是个家。

2003年春的一天,阿娇因为违章,三轮车被罚没,罚款500元。据说,阿娇当时口袋里只剩下40多块钱,根本不够交罚款。

那天晚上,阿娇步行回家。

走到家门口,她看见了浑身血淋淋、脸上挂满了土的儿子。

“你和谁打架了?”阿娇很生气。虽然当年她是因为赵山河能打架才喜欢赵山河,但她现在太怕儿子再走上这条路。

“我没打架。”赵山河的儿子看起来挺委屈。

“那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阿娇很了解儿子。儿子是个好孩子,很少和别人打架。

“是别人打我!”赵山河的儿子哭了。

“谁打你?”阿娇问。

“隔壁的饺子馆的那个大孩子。”

“为什么打你?”

“……”

“说啊,为什么打你?”

“妈……我看见他家饭店有人在吃饺子,我在盘子里抓了一个吃。”

“你怎么能拿人家东西吃?咱们家不是有东西吃吗?”阿娇打了一下儿子。

“妈,我饿……”

“饿也不许拿人家东西吃。”

“……妈,我想吃饺子,我没吃过饺子……”赵山河的儿子哭着说。

阿娇哭了。是啊,儿子自从记事以后,还没吃过饺子呢。连春节的时候,她都要上街蹬三轮,哪有时间和精力去包饺子啊!以她家的经济情况,更不可能去饭店吃了。

“……儿子,先回家,妈妈现在上街。咱们今天晚上吃饺子。”阿娇流着泪,抚摸着儿子的头说。

“妈,你真好!”儿子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地走了。

“今天晚上要吃饺子喽!”走了老远,阿娇还能听见儿子的欢呼声。

阿娇去了农贸市场,花光了口袋中的40多块钱。买了两斤白面,两斤猪肉,一斤芹菜,还有,一包耗子药。

阿娇唯一的生存本钱被没收,看着躺在床上的赵山河和受人欺负的儿子,再也没了活下去的勇气。这个女人,已经到了女人所能忍耐的极限。

晚上赵山河家吃了饺子,究竟吃得有多幸福多饱,无人知晓。大家都知道的是,当夜,赵山河一家三口暴毙,个个七窍流血。阿娇和赵山河躺在床上,儿子躺在地上。

赵山河折腾了半辈子,没被张岳杀死也没被赵红兵打死,却死在了最爱他的人的手下。在他临死时,是否想到了当年他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逢人就欺的时光?

阿娇,青春年少时风光无限,选择了赵山河。虽然她得瑟过,但她后来的行为无疑是值得尊敬的。在她临死时,是否想到了自己当年娉娉婷婷笑颜如花不顾所有人的劝阻,心满意足地嫁给了赵山河的时光?

儿子吃了记忆中的第一顿饺子,也是最后一顿饺子。这朵花,还未盛开即已凋谢了。或许,他本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上。

九泉之下的赵山河肯定不知道,和他当年名气差不多但是不怎么得瑟的社会大哥们,都已住上了别墅,开上了奔驰。

九泉之下的阿娇肯定不知道,当年的“败家老娘们培训手册”《瑞丽》,如今已经不再是当年的一本书,服饰家居应有尽有。

陋室空堂,当年笏满床,衰草枯杨,曾为歌舞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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