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锋艇带着我们飞驰向库佛维尔岛。海面上有很多浮冰,在船上看的时候,就已经和白云冰川相映成为大家镜头里的风景。当我们登陆,走过岸边那一大群企鹅,走上半山坡,再回头看,眼前的景致几乎要令人窒息。地球上怎么会有这样的美景啊!浮冰在海面上静静地漂浮,全部都是淡蓝色的冰体,白云在空中以各种姿态舒展着,天空很蓝,大海很蓝,一切仿佛都是蓝色的。这就是纯净的颜色吗?金图企鹅成群,嘎嘎叫着,甚至还有仰天长啸之势。走至半山,忍不住坐下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很想哭。是的,我甚至还略微地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就置身其间。
那一刻,我甚至还漫无边际地想,回去以后,我该怎样向我的朋友们去讲述此情此景?

中午12点在四楼剧场有个简短的、要求所有人必须参加的说明会,主题是对下午洛克港登陆的注意事项。主讲人是洛克港的专家Judith。我心不在焉地听着,大概知道此处其实是一个英国的科考站,常年只有四位科学家,负责考察附近的生态环境,以确定南极半岛的生态是否有可能被南极旅游破坏。当然,我们既然能来,就说明目前来说一切良好。而且,洛克港居然是有人间烟火的,还有个小商店,可以寄明信片。

《中国国家地理杂志》和德迈公司提前为大家准备了此次首航的纪念明信片,一个人有五张,当然船上也有售卖。我几乎没有在旅行路中给朋友寄明信片的习惯,觉得这完全是一项费事费钱又不会被重视的事,可是这一次,我格外慎重地决定,必须要给朋友们寄,虽然听说送达率只有40%。

午餐后就一直呆在房间,拿着仅有的五张明信片,又央求海飞多给了我几张,然后就握着笔,想着要给哪些朋友寄,想着到底写什么才最合适。当终于写好所有的明信片之后,我自己也笑了起来,上面的内容,居然无一例外,全部都是“一定要来”。经过早上梦幻般的登陆,我实在想不起来还应该说什么。又想到只有那么小的寄达率,便拿着明信片到阳台,以南极的冰川为背景,为所有的明信片拍了照片,颇有点“取证”的意思。不管能不能寄到,反正是寄了呢。

南极的白昼是漫长的,下午在三楼主休息室还有一场猜词游戏,大家自由组队,两人一组,一人看着纸上的词句表演,另外一个猜。我和我们虎鲸队的小张组队,顺利地在预赛中获得冠军。小张是1989年的小男生,我们在阿根廷布宜诺斯艾利斯就认识了,他跟着妈妈一起来的,午餐时我们坐在一起,互递一个眼神,我们就心领神会地走到外面去抽烟。所以我们的组合超有默契,复赛时我们是亚军,理所当然地获得一只本次南极行的吉祥物——布艺企鹅。这可真是人见人爱的企鹅,小张大方地给了我。

傍晚近7点,终于可以登陆洛克港了,揣着那几张有着无限深情厚意的明信片。

登陆时间只有半小时,还被警告,如果有拖延回程的,就将被取消明天的登陆资格。于是便有些惴惴,可是一上岛,还是一门心思扑在了企鹅上。看它们摇摇晃晃地从远处叼着小石粒回来,放下,再摇晃着去远方。一不小心,也会有其他的企鹅跑来偷石粒,于是一场争夺必不可免。一切都像《帝企鹅日记》的画面,一时间,不由得痴了。

不断有团友过来,很快又离开,这才想起还有商店和明信片,赶紧去商店,里头一派热情洋溢的购买情景。之前船方说过,这个小商店和某个公益组织有关,其中利润部分会捐给那个公益组织,所以大家都说,买吧买吧,难得是在南极买的,何况还是间接做善事呢。我第一时间买好邮票,在塞进邮筒之前,还不忘拍照“取证”,然后才又冲进商店,迅速挑了两个企鹅钥匙扣、一盒小冰箱贴、一个企鹅马克杯,刷卡买单。走到岸边排队等冲锋艇时才有些后悔,呀,应该买一条海飞手中的蓝色方格围巾才对。

洛克港湾有很多美丽的浮冰,突然间,看到有东西在海面上跳跃,竟然是企鹅群。它们在海里跳跃,再沉下去,再跳,一道道美丽的弧线,极像我们印象中的海豚。想来它们是在海里大啖鳞虾吧。之前听过的讲座说过,企鹅的主食是鳞虾,却不想是以这样的姿势捕食。

将近9点我们还在晚餐。天色终于有些暗了,可是一转眼,竟然又是漫天金色的晚霞。这是世界上最柔和的金色,铺排在船舷两边连绵的雪山之上,慢慢的,又只在山尖长久地停留。越来越多的人拿着相机来到甲板,忍着寒风刺骨,而我,终于一个人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默默地流泪。这样摄人心魂的美与纯净,唯有泪水才能配得上。

午夜12点,晚霞还在,天色仍亮。

Day5

2012年12月5日

南极的夏天还真是不夜呢,晚上9点多我还举着我们的心瓶水拍来拍去。那时候,夕阳的金色光线正美,10点多晚霞才开始燃烧,直至午夜不息。也因此,我基本上是困了就睡,醒了就去外头看风景,相机手机轮流上。眼睛看当然是必须的,可就像我们虎鲸队的老陈说的那样,虽然同一处已经拍了很多,可是就是舍不得把相机放下来。

广播里传出七色地图的声音,说早上去天堂湾巡游。仍然是极好的天气,海面上的冰川和浮冰怎么看都看不够。啊,天堂湾,光是听到这名字就足够让人向往了。七色还说,这附近有阿根廷的科考站,而大量的金图企鹅就聚居在阿根廷科考站下的基石上,Almirant以及附近的海崖都是蓝眼鸬鹚的筑巢地。在这几天的航行和登陆中,大量的海鸟已经让我们眼花缭乱,一下子全部认清是不可能的,至少对我来说。不过蓝眼鸬鹚这个名字倒是让我很向往。鸬鹚,不就是咱小时候学过的课本里说的在漓江边抓鱼的那种鸟吗?

乘上冲锋艇,我们驶向天堂湾。行前七色还转告了船长的忠告,说建议大家在天堂湾巡游时放下相机,至少静默五分钟,静心感受南极天堂湾的美丽。这是极好的建议,通常我们总是忍不住,虽然都懂得好风景最好要用眼睛的道理,可是在天堂般的美景前,谁又能真正淡定呢?所以船长的“五分钟”建议还真是体贴。

该怎么形容天堂湾呢?这是我们的第一次巡游,仍然是蓝天白云,仍然是冰山浮冰,仍然是冲锋艇划过泛起一道美好的弧线,在阳光下,有着粼粼的波光。可是这和登陆不一样,登陆是和某座岛屿陆地亲密接触,而巡游却是离陆地忽远忽近,却又能看到更多奇异的冰体,它们极厚,在底层接近海水的地方,都统一泛着幽美的淡蓝,而海面上那些奇形巨大的浮冰,没有人会去想象它们像什么。它们就是这样,或许已经千万年了,缓慢地消融着,同时又不断地冰凝着,再加上风蚀,也就成就了那些美好的冰棱。不断有海鸟飞掠,哪里顾得上去研究它们的眼睛是不是蓝色的?只是觉得,它们天生就应该在这里,就应该是这里的主人之一,它们是大自然在这一刻赠与我们的最好礼物。

有人捞起一小块浮冰,每个人都去握一握,真是彻骨的寒。武侠小说里的千年寒冰,可不就应该是这样的?闭上眼睛,想要去体验船长所说的静美,可是很快就睁开了。是的,在天堂湾是不可能舍得放弃一分一秒的美景的。有一刻,大家都没有说话,冲锋艇也停下来,所有人都沉默着,世界变得极小,仿佛就只有我们眼见之处。如果这样,我们还会想要回去吗?

回去是当然的。上船后回到三楼甲板,看到太阳椅上有一大块浮冰,隐隐透着微黑。啊。这就是传说中的黑冰吗?据说黑冰至少需要百万年才能形成,端详半天,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它拍得更好看些,也就放弃了。不过听说晚上男人们聚在一起喝威斯忌,杯中加入的就是黑冰块。不知道他们喝下去是什么感觉,猜想应该是极奇妙的吧,百万年啊!

有点后悔没有和他们混一混了。

下午的登陆颇令人期待。

纳克港(Neko)是Andvord岛内一个锯齿状的小海湾,1911—1924年在南舍得兰岛和南极半岛区域运营了许多季度。排队上冲锋艇的时候遇到七色地图,他说Andvord岛才算得上是真正的南极大陆。然后,我们就要掉头向北了。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南极大陆啊,之前我们一直是在南极群岛间游荡。上了冲锋艇,浮冰几乎将我们严密地包围。冲锋艇的速度极慢,极小心地避着那些浮冰,感觉伸手就可以轻松地捞起一块。想着回程时一定要捞一块浮冰,这是儿子希望的南极礼物。

上岸后仍然是深深浅浅地踏着雪地向上,企鹅们仍然摇摆着,鸣叫着,岩石上有它们的巢。阳光很好,我果断地又脱下了外套,将外套塞进背包,放在了山下。因为这里是南极大陆,我打算不再随意,而是跟随着大家一直走到最高处。半路上,我和海飞一起,躺在雪地上摆拍了一张“同睡”的照片。走到高处,看到大家纷纷举着各色旗帜在合影。再远眺,山脚的企鹅几不可辨,停在海面的“南冠号”竟像一艘湖面的游船。风渐渐大起来,极冷,真心后悔脱掉了外套。另一队的大禹全心全力举着长焦拍照,看起来热气腾腾的,他大方地将自己的抓绒背心连同帽子都给了我,又催我赶紧下山。而在下山路上,看到最高龄的72岁的画家夫妇牵着手慢慢走在前面,忍不住拍下了他们的背影。在南极的牵手,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动人呢。

回程在冲锋艇上打捞浮冰。浮冰看着密集,可是因为船行,要捞一块起来还真是不容易,尤其还那么冷。当然最后还是捞起来一块,阳光下透着极美的光。心里是满满的甜蜜,想象着拿回广州,儿子会是怎么样的神情。

看到我手中的浮冰,海飞尖叫起来:“你怎么带回去啊?”我早就想好了,自然是只能打碎了装在心瓶水的瓶子里,然后像寄明信片一样拍照“取证”。海飞继续尖叫:“这主意真好,我也要,而且你们的瓶子那么好看。”

在房间里找来找去,找到一个放葡萄酒的冰桶,然后放在阳台上。我们希望这块来之不易的浮冰自然融化。

刚出房间门准备去晚餐,看到欢迎晚宴上和我一起的乔老爷,他说:“唉呀,那天的照片你真好看。”他的话勾起了我的兴趣,就跟着去了他房间看照片,看到他豪气地冲印了四张照片,其中一张就是那天我们和船长的合影。想到一张照片要10美元,我就很小气地用手机翻拍了那张合影,嗯,美好的纪念。

晚上讲座的主题是“梦幻南极”,主讲人是六进南极的前科考专家,现著名杂志的社长兼总编李栓科。我们没有理由不去听,虽然这几天每天都有各种讲座,但都被我装作不知道忽略了。李社长不仅六进南极,其中还有一次在南极待了18个月,更经历了掉进冰缝的险境。他说,完全是凭着顽强的求生欲望才独自从冰缝里脱险的。而接下来的各种科普就太有趣了,南极的各种地形地貌,各种地质现象及原理。还有人提问,眼下全球温室效应,如果南极的冰都融化了地球会不会真的完蛋?李社很淡定地回答不会,然后就是一通理论。我听得似懂非懂,展开全部想象力,也只是大概揣摩出如果南极的冰真的融化了,那么被冰层下迫的陆地也会升起来,然后……然后到底怎么样呢?我抓着邻座的Livia使劲地问,她说:“我也没听明白啊。”然后,我就被她果断地命名为“问题姐”。

虽然问题那么多,可是最擅长不求甚解的我在讲座结束后就放下了大半,而走到甲板上后,眼前飞扬的绚丽晚霞就让剩下的一小半纠结全部灰飞烟灭了。将近晚上10点半,相较昨天晚霞的柔和迷离,今天的云彩是昂扬的,夕阳还没有落入大海,云朵诡异地变幻着光影。来到六楼甲板,好多人都聚在这里拍照,实在冷了,就进休息室暖和一下。72岁的李老师还在教大家如何构图,说摄影和画画一样,构图也相当重要。摄影师黄国伟也被一群美女围着讨教各种专业技艺……我从船舷这头走到那头,这头是绚丽的夕阳映照,云彩好像是从夕阳里喷薄发射而出的,那头是连绵雪山,比一首小令还要沉静美好。

午夜12点,彩霞仍在。

Day6

2012年12月6日

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情,仍然是去甲板。第六天了,大海冰川仍然至美。

今天早上要登陆的是彼得曼岛(Petermann),去通知板看介绍,才知道早上7点开始我们已经航行在拉美尔水道上,而彼得曼岛就在拉美尔水道的南边,是巴布亚企鹅的主要栖息地,此外还有很多阿德利企鹅。这个岛是1873—1874年间被德国探险队发现的,并以地理学家奥古斯特·彼得曼(August Petermann)的名字命名。

这次登陆不用爬山了,走上一段缓坡,就是一面“湖水”,蓝得透明的湖水。只听前面登陆归来的团友都在说看到了鲸鱼群。当下便有人惊叹着向上走,也有人,比如我这样的,想着也许鲸鱼早跑了,还是先顾着眼前吧。就是在这处类似湖水的岸边,我们虎鲸队有了一张美丽的合影。

慢慢向前走,实在有点迈不动脚步。眼前是静美的蓝天、白云、大海、冰雪,一道海湾柔情地包围这一切。“南冠号”在不远处停泊着,让人觉得,即使远在比世界尽头还远的地方,我们也是安全的。有人叫我帮忙拍照,拍完了他就又急急向前了,我慢慢地走向海边,又在中途停下来,看一只企鹅沿着海岸线孤独地从远处走过。心里只觉得这一切都是不可思议的,第一天的恍惚仿佛又冒了出来:我真的就在南极了吗?在对南极保持着多年梦想的时候,我并不知道,它原来是这样的。

后来也往前走,在那一小片陆地的尽头小歇,当然没有看到鲸鱼。我和海飞的另外两个美女同事坐在一起,我们摆出多年前《流星花园》的pose,拍了一张南极F4的照片。大家嘻嘻哈哈,看到老林走来,便又申请借他一用,拍了一张远眺南极的背影。他的橙色外套和我的深绿毛衣,在南极纯净的背景里,真是艳丽到极致。

回程自然又拖到了最后,直到船上随行的专家们一催再催。半路上看到一列企鹅走得极可爱,赖着想拍两张照片,却被一位帅哥一只大脚直接踏到了我的镜头前,一抬头,看到他一脸坚定的微笑。好吧。

本来下午的计划是登陆夏科(Charcot)岛,可是事到临头又通知改为巡游。每次的登陆或巡游都是由船长根据天气、地形来决定,所以计划永远是暂定的。大家都接受,毕竟在南极安全是最重要的。

这次巡游的40分钟,因为在冲锋艇上风极大,所以比登陆时要冷许多,便老老实实地套上了抓绒外套。已经不记得是在哪个海湾巡游了,但都是一样的沉醉。特别的是,这天的巡游还有一个海上香槟派对,一艘冲锋艇将香槟送至我们手中,大家在南极的海面上,在连绵冰山的环绕中,在冲锋艇上碰杯,说一声“Cheers”,一口饮尽。想来,这一杯香槟,应该是毕生最难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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