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机扑哧一笑,那么大个车辆基地,水至清则无鱼,如果有鱼,肯定都是些不干净的鱼,可不料被这两条小鱼小虾说出来了。许平秋也不着恼,叉手直问道:“你们把罚没和查扣的资产带出规定场地,不叫偷叫什么?麻烦二位定义一下。”
“我们试车。”孙羿道。

“对,试车,那车时速最高能达到三百公里以上,远远超乎我们想象。”吴光宇竖着三根指头,兴奋道。

“马力估计在四百五十匹左右,要加上前后防护,穿墙都没问题。”孙羿道。

“那发动机是老美产的GTO,极品啊,扔那儿都生锈了。再不动动,得当废铁处理了。”吴光宇道,看样子有点心疼。

“凡跑得野的都是改装过的,咱们要有辆这种车,想追谁那就是一脚油门的事。”孙羿道。

“我们还想参加全国越野车拉力赛,到时候车前挂着警徽标识,多给警察长脸。”吴光宇道。

许平秋听得直瞪眼,司机又笑了,这俩不知道轻重的,敢情还真是在玩呢。许平秋不吭声了,见领导不发表意见,那俩显摆的也不敢吭声了,打起了小九九,心道就哥这一身本事,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进了市区,许平秋指示着去劲松路。许平秋就是二队出身,一去劲松路,司机知道又要把人往二队扔。到了二队,许平秋招着手让两人下来,两人耷拉着脑袋站到许平秋面前时,老许虎着脸问:“知道问题有多严重吗?要是在籍警察,最轻都得扒了警服。说说,准备怎么办?”

“许处,要不……要不我们自个儿回家得了。”吴光宇苦着脸道,自请出局了。

“我也回家得了,这么大规矩,谁干得来呀。”孙羿不服气道。

“啪!啪!”两人一个不防,被许平秋扇了两个巴掌,许平秋喝斥着:“错了就错了,错了还撂挑子,那就是错上加错。到现在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在什么地方?孙羿,你错在哪儿?”

“我不觉得哪儿错了呀。真是试验试验,废物利用,没偷。”孙羿一皱脸蛋,躲着道。

一句话把许平秋气笑了,这几位未穿警服的根本不知道这其中的轻重。他一笑,又瞪着眼道:“你们错在没有把组织和集体放在眼里,哪有这么单干的?再说了,到高速路上试车,你们以为普通人和你们一样,都这么变态是不是?开到二百,那是机场跑道?吓坏普通司机谁负责?万一出了交通事故,谁负责?就把你们俩磕碰一下,我也负不起责呀!”

一连串的问题,还真把这两个愣头青给问住了。要出于公共安全的考虑,两人的行径还真是问题大了。许平秋说得两人终于认识到了错误,低着头,等着处理,却不料许平秋叹了口气道:“好好学习一下安全文明驾驶,回头考你们。再犯错,别怪我吊销你们执照,让你终身禁驾,不过你俩这歪才浪费了还是有点可惜。这样吧,到二队检修车辆,万一外勤司机急缺,你们俩补上。听好了,将功补过,老老实实待着,再有反映说你们胡闹,自己卷铺盖滚回老家,听明白了吗?”

虽然虎着脸,虽然口气硬,可两人一下子明白了,这位护犊的老大,就像学校训导处的江主任,从来不认为自己的弟子有什么问题,两人一挺胸,规规矩矩敬了个礼喊了声:“明白了!”

“去吧,找他们指导员李杰报到。”许平秋道,两人如逢大赦,一溜烟跑了。

刚进门又猛然站定了,哟!碰见熟人了!这人吊儿郎当穿身夹克,从楼里出来了,大饼脸,一头尖,可不是鼠标兄弟是谁。两人惊讶地还没回过神来,鼠标一看两人蔫蔫的德性,一下子笑惨了,边笑边道:“哈哈!终于有人和老子一样倒霉了,我以为就我一个背运呢。”

标哥张着血盆大口,笑得无比奸诈,把孙羿和吴光宇吓住了,难不成这里比车管处还恐怖?回头时,许平秋乘着专车已走,两人一左一右挟着鼠标,惊声问着:“怎么了,这儿很倒霉?”

“你以为呢,盯梢的一天坐八个小时不挪动,我屁股上都长痱子了。”鼠标道,痛不欲生的表情。

“我们不盯梢,我们检修车。”吴光宇道。

“那还不如盯梢的呢,刑警队的司机,油钱、过路费、检修费从来不发,都是自己想办法,你有办法吗?”鼠标得意问道。

这可把哥俩问住了,忙请教着鼠标。鼠标一捋袖子道:“走,跟哥干活去,一块盯梢也有个说话的。”眼前气度昂扬的鼠标,还真把两人糊弄住了,又是给他开车,又是孝敬好烟,听着鼠标这个没入籍的“老刑警”给哥俩上起课来。

许平秋走得很急,不是个人原因,而是又出“妖孽”了。放到网警支队的李二冬也出问题了,支队的政委来电话了,要把人退回来,直说刑侦上的野犊子他们管不了。许平秋问出什么问题了,政委不说,急得许平秋风风火火又奔赴网警支队去了。

这是一个刚刚组建不久的警种,分出原治安总队不过两年时间。李二冬所在实习地是划归市局管辖,直属支队领导的网警四大队。在新江路上,新修的办公楼宇,外观看上去分外气派,内部装备计算机之类是全警种中最好的了。许平秋风风火火跑上楼,准备敲张政委的办公室时,却发现门是开的,里面正在训人。他先没敲,透过门看着,只见李二冬正耷拉着脑袋在挨训。

“啊?检查是这样写的吗?你根本没有深刻认识思想问题的严重性,你是人民警察,不是普通老百姓,不能自由散漫,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政委教训着。

李二冬犯犟了,呛了句道:“我首先是老百姓,然后才能当人民警察。我还没当上警察,您不能以警察的标准来要求我吧?再说我也不觉得我有错呀?”

“啊,那你的意思是,我错啦?”政委训着,敲着桌子吼着,“你连起码的立场都不知道该往哪儿站!明明是影射我们警察队伍、给我们形象抹黑的言论,你能分辨不出来?还有,那乱七八糟的帖子没有删,你倒把网警支队的宣传帖给删了,像你这样的素质,别说警察,老百姓你都不合格!”

“警察回去当老百姓,本来就不合格。”李二冬突然呛了句。气得政委一拍桌子,怒发冲冠地站起来了。

要坏事了,许平秋赶紧进门,把政委的火压下来了,回头吼了句:“滚出去,门口等着!张政委,您消消气,别跟这愣头青一般见识。”

训走了李二冬,许平秋亲自给这位级别比他低的支队政委倒了杯茶,好歹让政委觉得面子回来了不少。他问着出什么事了,这政委关上门,小心翼翼跟许平秋一一道来。敢情这许处关照进来实习的小学员,实在是问题太多,进门就取笑网警里那拨老警察太落后,根本防不住那些少儿不宜的网站。别人不信,他干脆来了个翻墙作业,直接就在网警支队的电脑打开了好几个黄色网站,被一干网警惊为天人。更严重的是,李二冬经常发帖去顶那些发表过激的言论。有这么一颗老鼠屎在,把全队都影响坏了,现在居然有不少声援李二冬的。

证据确凿,张政委扬着李二冬写的检查让许平秋看。许平秋一看直掉眼珠,检查就写了几行字,突出的中心意思是:谁也不能强迫没错的人写检查,不自由,毋宁死。

张政委哭丧着脸道:“许处,您不能把个三观有严重问题的塞我这儿来吧?现在作风建设多难,万一出个什么事,这不赶着我下课吗?”

“好好,张政委,您放心,我马上把人领走。我负责教育,您宽宽心,千万别被这臭小子给气着。”许平秋安抚着,起身出门直接拎走了李二冬。张政委直送到门口上车,才长舒了一口气,好歹把这个“危险品”运走了,要再待在网警支队胡来,指不定出什么事呢。

“二冬,你对警察有意见,还是对社会有意见?我就纳闷了,警校的政治课不能差到这个程度吧?”许平秋在车上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对什么都没意见,就是觉得队长、政委布置的那些任务简直是自欺欺人,至于吗?出了事都不让大家讨论,有意思吗?”李二冬梗着脖子,还是不服气的样子。

“那你发表什么言论了,把政委气成这样?”许平秋又问。

“我就顶了个帖子,我觉得人家说得挺好,人民警察是人民的,不是当官的家丁。你为领导负责,不为群众撑腰,什么东西嘛?当老百姓你都不合格。”李二冬道,还是觉得自己占着真理。

许平秋无语了,司机不敢吭声了。本来许平秋知道李二冬在电竞上很有优势,有意提携,却不料阴差阳错地又捅出这种娄子来。愤青是谁都经历过的岁月,可这位连饭碗都不在乎的青年,着实不多见。许平秋为难地思索着,司机糊里糊涂开着,正想问到什么地方时,许平秋却开口了:“那你想过后果没有?就准备以这种最激烈的方式结束你还没有开始的警察生涯?”

“如果是因为这个结束,好像也没什么遗憾的。”李二冬道,确实没有什么遗憾的,活得太压抑了。

“可我觉得遗憾,现在很难发现还有正义感这么强的人,去二队当见习刑警怎么样?那儿对政治素质要求不高。”许平秋道。听得司机差点笑喷出来了。李二冬无奈地点点头,真要被开了,或许更郁闷。许平秋见对方半晌无语,只当他默认了,又拿起电话,直拨着邵万戈队长的电话说:“万戈,再给你去个人,好好培养培养,非常有正义感的小伙。对,我亲自挑的,当然错不了。”

李二冬听许处这么评价他,颇有士为知己死的冲动,二话不说,直接去二队了。

正是你食之如毒药,我尝之赛甘饴,一天之内,二队接收了三名实习的学员。邵队长听说来了两个能飙起车的,喜出望外,直接配车配枪拉上一线了。至于那个正义感很强的李二冬,打发跟鼠标搭伙去了。

每个人身上都有他的闪光点,同样也有不同级别的能量,怎么把能量都变成正能量,一直是许平秋在不断思索和尝试的课题。二队在外威名显赫,可在内部谁都知道,问题比威名更甚,要不是屡建功勋,又有上面这位老队长压着,邵万戈早被撤了。

几个问题学员全扔给了邵万戈培养,好歹了了今天的事。许平秋丝毫不担心邵万戈粗暴的家长式教育,浑身是刺的小青年都是这么过来的。他下午下班的时候又接到电话了,对于电话他有些恐惧感了,生怕又是哪一位学员撂挑子、捅娄子,可不料这个电话却是远在滨海市的特勤反馈回来的消息,只有一句话:人抓到了,是个团伙,四人全部落网。

这条消息让他很兴奋,不自然地又想起了那个“问题”最大的学员,此时被关在白云看守所,已经整整一周了。他斟酌着,如何给这个“棋子”扣上一个不太轻、更不能太重的罪名,而且要坐实,不能让别人起疑心,短时间放出来之后,更不能出问题。这个度,要把握到相当微妙才可以。

“先把人关着,把问题查清楚,现在进监仓时间还过早。”

他这样布置着,有一种按捺不住的兴奋,对这个案子的期待值也进一步提高了。不过结合今天问题学员们的情况,他又有几分担心,这群妖孽和警队格格不入,他实在不确定将来放开缰绳,还能不能驾驭得了。

别人也就罢了,他最担心的是笼子里关的那位。许平秋清楚地知道,关在人渣的世界中,只会让他越来越野。

自由世界

“二哥,起床啦……给您。”

瓜娃子殷勤地把拖鞋放在尺把高的大铺床前,刚睁开眼睛的余罪惊了惊,恍惚间,就像在警校的宿舍一样,这种集体生活是那么的熟悉。

不过已经今非昔比了,起床的余罪走向墙角的马桶池,所过之处,一干人犯纷纷避让。瓜娃子递着毛巾,那位缺了门牙的给余老大倒着水,挤上牙膏,露着豁开的嘴讨好地笑着。自从那日打架之后,余罪一直称呼他“豁牙”,他也总是这么豁着嘴欣然受之。

放水、刷牙、洗脸,然后又回到床沿边上,余罪捅了捅身旁的人,挨个到马桶池边上早课去了。早课结束,跟着是整理内务,这个不用他动手,那些刚来的或者来了混得不怎么样的,都老老实实充当着“勤务兵”的角色,总是把一切整理得井井有条。到这时候,又会响起那有节奏的响声,放风间的铁门“当啷”一下子开了。

一看老大带头,余下的人次第走进这个小放风间。这个时间,原牢头傅国生总会从身上不知道什么地方把烟、火机摸出来,在墙角点着,美滋滋地吸一口,然后递给余罪。余罪本来烟瘾就不大,不过在这个无所事事的环境里,他喜欢上了吸一口烟、脑袋晕晕的感觉。他使劲闷了两口,递给了黑大个子。

黑大个子叫阮磊,东北人,他后面是西北那位哥们,大家都叫他阿卜。自从进门那场火并后,余罪赢得了领导班子里的一个席位,本来是让他当老大的,不过他自觉才疏学浅,外面实在没人关照,于是又让贤给傅国生了。这个人在他看来很知趣,最起码比大多数糊里糊涂进来的都明理,这从外面源源不断的探视和管教的多次关照就能看出来。

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和男女之间的一见钟情很类似,都是不需要更多的言语和更长的时间。打架后只僵持了一天,牢头第二天就悄然无声地蹲到了余罪的身边,递给他半截烟,给了个很服气的眼神。于是这一对生死冤家,莫名其妙就成了监仓里的牢头和牢二。

领导班子就四个人,抽完之后,才轮到以瓜娃、豁嘴为代表的中层干部,这些都是腿脚勤快而且嘴甜的货色,最重要的是充当着维护领导层权威的打手。余罪后来才发现这些人是必不可少的,最起码能给这种无聊到极点的生活增加点乐趣。

“傅老大、余老大,昨晚进的新人,怎么收拾?”豁嘴抽了口烟屁股,请示道。

黑子无所谓了,摸着还没有复原的脚踝,直摆手道:“揍一顿得了,这个还用请示,不揍一顿不知道牢里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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