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转眼又过了十来日晨昏。

“时逢初夏,厢房热闷,姐姐与我皆有孕在身,宜多走动。诚邀姐姐明日巳时于风临楼顶阁一叙,殷期。”

慕容凝将字条揉了,冷笑一声:“有意思,走几步就能见,硬是躲了整整一个月。要约,竟约在顶阁,啧啧。”

阿碧接过字条,没好气道:“这个白月衣明明见了小姐就和耗子见了猫似的,这次又要作什么妖!”

“那你可小瞧她了。”慕容凝嘴角微勾。

“我这就去回了她,说小姐不见客。”

慕容凝却唤住了阿碧,笑容精明:“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肯迈出这一步,本宫又怎么能不成全她呢。”

“不是吧,小姐你要去?”阿碧瞪大了眼。

“她可真叫我好等啊。”慕容凝睨着那张字条,有些好笑道:“她对我倒是崇拜的紧。可惜啊,这字空有架构没有筋骨,软趴趴的可真入不得眼。这倒又教我想起那张脸来,你们都说有七分似我,本宫难道长得那般不能看?”

阿碧被慕容凝噗嗤逗笑了:“她一辈子都活在小姐的影子下,处处都想模仿小姐,却处处都不得精髓。美人在骨不在皮,小姐您的绝世风韵,她怕是下辈子也学不来的。”

“影子虽是一团黑暗,却可能藏着致命的危险。本宫之前从未将她当回事,可她确是让本宫最栽跟头的一个。”慕容凝敛了笑容,看着无风自动的帷幔,眸里的寒刃之色迎着晨曦:“也是时候了。”

——

第二日却不是个适合登高望远的好天气。本该是日头一日盛过一日的夏日,却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凉雨,既不滂沱,也不细细,就那般不大不小地,密密匝匝地从阴沉沉的天幕坠落,无穷无尽。风临楼的顶阁本就是个凉亭,四面通透,风意倒灌,冷意肆虐,偶尔携卷几串雨珠拍打进来,落在肌肤上有丝丝微凉。

“小姐,这里的风这般大,我们还是回去吧,对宝宝不好。”阿碧担忧地说。

“无妨。”慕容凝将几缕被吹乱的发丝别回耳后,安慰般地拍了拍她的手,目光落在站在凉亭斜对角的白月衣身上:“你先下去吧,她肯定有话要单独对我说。”

本来临台听雨的白月衣闻声转过头来,柔柔弱弱地福了一福:“姐姐果真是重诺守时之人。”

“若我不来,岂不是辜负妹妹精心布置的这一场心意?”慕容凝缓步走近白月衣,纵然衣袍宽松,却活生生被她走出了极致的妖娆来,唇边的笑意深不可测:“正是将军上朝的时辰,可容我们姐妹说说体己话,再好不过。”

姬无夜不在,白月衣很快便收起了她虚伪的那一套,话音冰冷:“想必姐姐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

见白月衣这么快便按捺不住撕开了脸皮,慕容凝唇边的笑意越发荡漾:“不知妹妹说的是做我未央宫婢女的身份,还是宛州天水教圣女的身份?”

“百里长卿既然能察到种在我体内若水毒,当真厉害。既然有陌上尘在,我的身份自然就暴露了。”白月衣抿着嘴,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知道我就是小月的那一刻,宫主,后悔吗?小月还要多谢宫主当年的不杀之恩,才有了小月的今日。”

“你的今日?看上去也不如何啊。”慕容凝莞尔。

“哦?是吗?宫主,你怕是没照照镜子瞧瞧你如今的处境的吧?”白月衣得意地笑了起来:“一直都没机会问宫主,看着心爱的男人丝毫记不得你,却对我百依百顺的样子,感觉如何啊?被无夜用你送他的碧海苍穹剑插入胸口,那滋味可销魂?哦不,这些都不是最惨的,最惨的莫过于你也怀了他的孩子,可他却一心只惦记着我肚子里的娃娃,日日巴望着小家伙早点出生……”

她本想将慕容凝激上一激,奈何慕容凝早已深谙此道,丝毫不为所动,脸颊的笑涡更甜更深:“看来妹妹还真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啊,这若水毒都没剩多少时日便要发作了,竟还有如此兴致来说风凉话。”

白月衣的眉头一拧,显然是不想提这件事,面色渐渐阴沉了下来:“用不着你来猫哭耗子,难道你会让百里长卿给我解毒不成?我可没指望过。”

“妹妹倒还是挺有自知之明,你体内的若水毒,还是让天水教主给你解吧,可别忘了要双份的解药。”慕容凝唇边挂着关怀的浅笑,看上去比珍珠还真。

“慕容凝,你不觉得你知道的有点太多了吗?”白月衣目光阴郁。

“多?这也叫多吗?小月啊,你该不会认为你换了张脸,便隐藏的天衣无缝吧?好歹在我身边耳濡目染了那么久,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呢,可真叫本宫颇为失望啊。你与懿贵妃在密谋什么,当真以为不知道吗?”

白月衣眯了眯眼睛:“不妨说来听听。”

“懿贵妃那点狼子野心,真可谓是路人皆知。她一心想将昭和帝变为傀儡,再扶持幼子继位,独揽朝政,坐拥江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鱼儿,也妄想掀起这滔天的巨浪,真是不自量力。二十年前,我的母亲便早已在这皇城上下设置了结界,更是为皇帝下了道道符咒,保他无虞。不知,懿贵妃在皇帝身边苦心造诣了这么久,可找到什么可趁之机了吗?”

“所有的术法,都会有失效的那一天。”白月衣恨恨道。

“没错,这些加持只在二十年期限内有效。如今虽然二十年之期将满,但有本宫在的一日,她的那点小心思,便永远都是痴心妄想。”慕容凝轻蔑一笑。

“慕容凝,你有没有想过,总有一天你也会死?”白月衣昂起了头,即便如此,她也只是堪堪能与慕容凝平视。

“凡人总有一死。”

“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死期、便是今日!!!”白月衣眸中的杀意突然大盛,话音尚未落下,慕容凝便被猝不及防地被她抓住衣领,她怀孕的日子比白月衣长,身子便也不如白月衣轻便,被白月衣推搡着跌跌撞撞了倒退了好几步,回过神来的时候,慕容凝的脚跟已经抵在了白玉的砖瓦之上。

由于这里是个观景台,当初在建造之时,为了不阻挡视线,四周只不过象征性地砌了一些栏杆,堪堪不过至膝弯处。倘若白月衣再多用半分力,慕容凝必然要翻下身去无疑。

慕容凝一手撑着后背,一手护住自己的肚子,便就那样任由白月衣捉着,一双凤眼微挑,眸中毫无惧意:“怎么,白月衣,不推了?我还当你多大的胆量。”

“慕容凝!你知不知道我最恨的就是你这幅样子!十年!我整整忍了十年!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被你占了,你却还做出这幅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你不是最不想做未央宫主吗?如今霸占着权势不肯放手的又是谁?”白月衣死死地瞪着慕容凝,说出了她在心底咆哮了无数遍的痛恨。

“正是因为你们这帮幺蛾子,才害的我不能去过逍遥的日子。”风裹着雨水砸在慕容凝的背上、肩上、侧脸边,可她仿佛根本感觉不到危险一般,仍旧笑的让白月衣恨不得抓烂她的脸。

“慕容凝,你知道你有多可恨吗?你早就成了我们计划里最大的绊脚石。如果没有你,无夜早就乖乖地听我的话,成为了我们的坚实后盾。而昭和帝也很快就会成为懿贵妃的傀儡,慕容烟会以未央宫为嫁妆嫁给楚琅,整个天下都将会是我们的!”白月衣沉浸在计划完美实施后的美梦中,状若癫狂。

“既然你如此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不如便杀了我呀。”慕容凝依旧笑的从容,仿佛生杀不过是一场儿戏一般。

“我可以成全你,送你上路。慕容凝,你一向自负,可如今你也就栽在你的自大上。你真的觉得我杀不了你?我的好宫主,这一次我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白月衣枭枭地笑起来,那本清丽的容颜已然扭曲不堪。

“哦?口气不小啊,本宫可是很期待呢。”雨点一波接一波地打在慕容凝的身后,凉意渐渐汇聚,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慕容凝,你回头看看下面,等待着你的是什么?”白月衣残忍而兴奋地提醒,她迫不及待地想看到慕容凝害怕、畏惧、痛苦的样子,想亲眼见到她的平静表面会怎样破碎。

风临楼旁,慕容凝坠落后的必经之地,常人看不到的复杂阵法璀璨流光,金黄的符咒随着阵法缓慢地转动,如同一个完美的死亡陷阱,正张着口迫不及待地等待着它的猎物。

“诛魂收魄修罗阵。”慕容凝轻轻地吐出了猎人的名字,面上仍旧是看不出情绪来:“呵,如此精妙阵法,真是让你们破费了。”

“慕容凝,你既识得此阵,为何不怕?”白月衣不甘心地咬牙切齿。

“为何要怕?”慕容凝反笑。

“你不要忘了,当年陌上尘可就是惨死在这修罗阵里!此阵无人能解,无人能躲。既然是为了对付你,自然要一击必杀!”

一阵风雨声过,两人都突然听到了楼梯口传来了脚步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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