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做的最英明的一件事。”慕容汐终于冷冷开口,还真的表扬了他一句,他不由得一愣,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永安。”

“哎?你发现啦!”

“东街口。”

“这你都知道……”

慕容汐缓缓闭上眼睛,失去了交谈的兴致。

“你怎么不猜,我看上了你呢?”苏子易也不恼,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

慕容汐睁开眼,却并没有看向苏子易。

苏子易饶有兴致地半坐了起来,用手托着腮,细细地打量着她光滑如瓷玉的侧颜,目光热辣到令人脸红心跳:“为什么不能是看上你,莫非你其实——真的是个男人?”

像是对自己的推测很肯定,苏子易点了点头,复又道:“其实我也不是很介意的……”

慕容汐双眼直直地盯着不断晃动的帐顶,神色仿佛在回想什么事情。

见她丝毫不给反应,苏子易不由得有些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

半晌,又忍不住开口道:“你在想什么?”

已经习惯了慕容汐的爱理不理,他也就是随口一问,权当自言自语,没指望她的回答。

可这次,她却开口了。语气不冷不热,不悲不喜,仿佛只是陈述着什么事实。

“你会死的。”

“哈哈哈!每个人都会死的。”他不以为意,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

慕容汐缓缓地转过头来。

紧紧盯着他的眸子是难得一见的冷若冰霜,不再是空洞无神。

这一盯,盯得他的笑容戛然而止。他张了张口,却发现在她那样如死神勾魂的目光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静默了许久,他突兀地笑了两声,笑容里有着说不上来的落拓意味:“那就死在你手里吧,也不错。”

这样的境遇不知昏昏沉沉过了多少个时日,每天苏子易会定时的来陪她唠唠嗑实际目的却是为了给她灌药让她接下来的 日子继续保持挺尸状态,慕容汐觉得她的身体已经和被褥枕头融为一体,渐渐地扎根成一颗植物。

后来她才知道,为了躲避未央宫各处强大的关卡和沿途无数次的追踪,本该由平川直接取道永安的最多不过三日的车程,硬生生被他们走出了个妖娆的S型曲线,这般折腾了半个月才千辛万苦地抵达了永安的根据地,难怪苏子易那邪魅狂 狷的面容越发地憔悴,说出来的冷笑话冻死人不偿命。

撇开这些不说,那一日,她刚被转移到的一间略显破旧的厢房里百无聊赖,苏子易却突然一把推开房门冲了进来,仓惶 狼狈的神色前所未见,一身湛蓝的劲衣掠了些污迹尚未来得及擦拭,甚至连那双素日里清澈如泉水的明眸也蒙上了一层 风尘。他只丢下了一句话便复又神色匆匆地转身离开,眨眼间空旷的房间内重新只剩她孤零零一人。

而那句在她脑海里千百遍扩大的声音字字顿顿:“你姐姐,要嫁人了。”

洋流转过千遍,思绪穿梭如针,她费尽地想着“嫁人”是什么意思。

是像父亲嫁给母亲吗?不,不对。理应来说,未央宫的宫主从来不用“嫁”这个词,虽然也不用“娶”,向来只是“婚配”,婚配,给那个入赘的男子,好歹留一些世俗的面子。而姐姐,竟然是要——下嫁了吗?

就这样思绪飘浮直至夜深,慕容汐一眨不眨地盯着天花板,屋外一片寂静如死。然而她却知道,虽然她已经动弹不得犹如一个废人,可是派来看守她的人还是一拨又一拨,屋外的秘术更是施放了一层又一层。

姐姐必然是被迫下嫁,想必也是无暇顾她,如今的未央宫,果然是众人觊觎,朝不保夕了吗?

她默然。

不知何时屋外突然传来了嘈嘈切切的一些声响,却也只是偶尔几声便复又归于寂静。幸好药物并没有影响她敏锐的听觉,她意识有人闯了进来。这半个月内,苏子易灌她的汤药,她多半以龟息之法封在了喉口之内,待换洗之时再趁婢女不注意悄悄吐出,虽仍然有药效侵入五脏六腑,然而如今她已能够艰难行动了。更何况,他为她留下了雪渊,就是这唯有的一点怜悯,将会毁了他的全盘计划,让她重见生天。

拼着最后一点力气抱着雪渊跌跌撞撞地来到门口,刚一步踏出房门,便被外面的夺目的的光芒刺的微微别开了眼。

庭院的中央,十几个黑衣人围着一个白衣翩翩的人影,那人青丝飞扬,双手空空,却依旧气定神闲,一派悠然自得。不知是什么厉害的术法催动,霎时束束金光朝他咄咄袭去,而他的周围只是浮现淡淡的银色光影,竟分毫不为所伤,光芒匝蹦的激烈景象恍惚竟如火树银花不夜天般绚烂。慕容汐对秘术不甚了解,但也能感觉到那白衣男子的强大气场,无人匹敌。果然只见他只是如舞蹈般洒然催动几个术法,口中吐气如兰地念了一些符咒,浮光掠影之间,那些黑衣人竟都如稻草一般弱不禁风地扑倒在地,转瞬之间已经毫无还手之力。

待慕容汐回过神来,那名男子已经不徐不疾地朝她走来,脚底似乎踩着福瑞祥云,背后是七彩霞光,白衣卓然乌发飞舞,美好的竟不似人间。而待他走近,目光随和而温柔地凝视着她,她才发现他的双眸竟然是夺人心魂的银色,犹如碧落黄泉里的忘川之水。

是他。

她张口,想唤他。

却发现她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不知道为何眼前的人气息竟是如此的熟悉,让她恍惚间有种他们早已相识的感觉。可是脑海里却空空如也,没有一丝关于她们何时何处相识的记忆,一切仿佛不过是她的幻觉。

他开口,清冷淡漠的嗓音熟悉而又飘渺:“在下钦天监陌上尘,救驾来迟,还望二宫主恕罪。”

“你就是……”许久不曾说话,慕容汐的嗓音有些涩,她没有再说下去。

陌上尘三个字早已听闻过百遍。原来,竟是他么。

“正是在下。”宽和一笑,陌上尘周身的光芒缓缓散去,四周重新趋于黑暗,无星无月。

看着面前这样一个绝世出尘且超凡脱俗的男子,慕容汐那什么也不盛的心镜里,突然不受控制地落了些浮尘,轻微而不 着痕迹。

“受大宫主所托,前来营救二宫主。”

“你……”陌上尘耐心地听她发话,奈何她的话语卡在喉咙里久久也发不出,久到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开口。

“得罪了。”陌上尘俯下身将一把将她捞在怀里。

此刻的慕容汐四肢无力意识逐渐恍惚,让一向敏锐的她没有察觉他那无声无息、寂静无声的胸膛。眼前这个白衣人,说话是如此的好听,臂膀是如此让人安心,他的出现是为了救她,如同一个温柔强大的神灵降临在她的世界里,带着绝对圣洁的光。

慕容汐一手怀抱雪渊,另一手则紧紧地搂着陌上尘的脖颈,瑞金河畔的微风吹拂的她神思迷离,远处的灯火映照的瑞金 河水波光粼粼。

多年后的慕容汐仍旧回想起那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夜晚,她为他所救,便当他是盖世的英雄,是她可以依靠的港湾,是她觉得与众不同的男人。他一言不发,她却觉得他的声音温柔亲近;他冰冷瘦削,她却觉得他的怀抱温暖如春;他抱着她走过瑞金河畔,她却觉得他将会陪伴她走的很远,可永远也不过就是转瞬之间。

此刻她只是依偎在他怀里,像是突然想到什么:“姐姐她,真的要嫁人?”

她感觉到他点点头,声音压得低低的,听不出一丝波动:“明天就是大婚之日,恳请二宫主在下官寒舍暂避一宿,我将 尽力铲除你体内余毒,出席明日婚宴。”

慕容汐隐约有些不解。

陌上尘低头看了一眼噤声的姑娘,还是出言打消了她的疑惑:“新郎是姬无夜。”

她眨眼的频率微微加快了些许,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姬无夜从哪里冒出来的,经历过什么,为什么要娶姐姐,都不是她要关心的。

毒血吐了将近有半碗,慕容汐才觉得手脚恢复了正常,然而毕竟被荼毒了这么些时日,仍然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很是难受。陌上尘体贴地燃上了一枝安魂香,她终于沉沉睡去,眉眼舒展,唇角依稀竟有笑意,不知梦里是何般光景。

琉璃花盏投下的斑驳光影里,他坐在她的床榻旁,体贴地为她掖好被角,扶好玉枕。一只枯瘦却白净的手缓缓地抚上慕容汐熟睡的容颜,细细婆娑,缱绻柔情,银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深蕴其中的是万年化不开的浓情万种。良久,他一寸一寸地俯身下去,冰冷的薄唇蜻蜓点水般地触碰上她的眉间,微阖的双眸带起眼睫如蝶翼轻颤,神色迷离像是在追溯某处绮丽的往昔。

灯火燃尽,更深露重。

黑暗里传来低而哀伤的轻轻叹息:“汐儿她如今……越来越像你了……像到我开始分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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