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中元节。
叶如蒙一大清早便起了身,今日做的大菜,共十菜两汤,叶如蒙厨艺不甚佳,一个早上只做出一只酱香烤鸭来,还给她的弟弟们做了两份蛋黄羹。

午时不到,叶长风便拖家带口而来了。说来也怪,这叶仲君似乎有些粘祝融,叶如蒙喂他吃蛋黄羹他不肯吃,祝融一喂就张了口,还伸手要他抱抱。祝融接过来抱了没一会儿,小家伙口水便滴得他肩膀都湿了,祝融一脸嫌弃递回给叶如蒙,叶如蒙只在那儿笑,并不伸手接回来。

林氏连忙起身,叶如蒙见状才笑着接了过来,又拿帕子给祝融擦了擦肩上的口水渍,笑道:“还有蛋黄呢。”

祝融无奈,给她剥了一只蒜油大虾,递到她的白玉小碗中。

林氏看在眼中,与叶长风欣慰地对视了一眼,她真没想到容王爷看起来这么寡情的人,宠起蒙蒙来还不亚于她的夫君。

一家人其乐融融吃过午膳后,叶如蒙带着他们去阴凉的紫藤园中散了会步,有说有笑的。

因着叶如蒙和祝融酉时不到便要入宫了,二人还得提前香薰沐浴,是以叶长风他们并无多呆,很快就回府了。

叶如蒙甚少入宫,如今难得入宫一回,自然是得盛妆打扮的,紫衣给她梳了一个高耸华丽的惊鸿髻,髻上缀有璀璨的累丝宝翠珠花,髻后斜插血玉玲珑长簪,额前垂坠着一串繁花金步摇,与眉心的芙蓉花钿相映照,奢华贵气。

蓝衣从妆盒中挑选了一对烟紫色的蝴蝶玉流苏耳坠给叶如蒙戴上,紫衣看了看镜中的叶如蒙,又从妆台旁摆着的五层妆屉里抽出一个屉子,从中挑选了一支掐丝嵌红玛瑙茉莉花钗,添在她髻后,这髻结得紧,紫衣转了一会儿才添得进去,叶如蒙“嘶”了一声,紫衣轻声问道:“疼了?”

“不是,”叶如蒙扶了扶脑袋,“好沉啊。”

紫衣笑,“头上沉坠着才能提醒王妃,入宫后一举一动都要多加注意。”

“嗯,我知道了。”叶如蒙微微颔首,额前的金步摇璀璨而动,有些晃了她的眼。

紫衣见她颈前空空,又给她戴了一套粉海棠花累丝镶羊脂玉坠珍珠串璎珞。那珍珠串正好垂在她胸前鹅黄色的束带上,她今日穿的是一件桃粉色的绣桃花羽纱对襟齐胸广袖襦裙,行动间衣袂飘然,仿若桃花仙子。

叶如蒙直着脖子起身后,蓝衣又上前来,为她肩上绕了一条淡粉色烟罗纱绣金银花细披帛,叶如蒙挽好披帛,双手交叠于小腹前,款款行到落地穿衣镜前,看着镜中华冠丽服的女子,有些恍了眼。

未待她回过神来,祝融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在镜中笑盈盈地看着她。

叶如蒙被他看得有些羞赧,低头一笑转过身来。

祝融朝她伸出了手,今日他身穿红缎金绒绣蟒袍、腰束玉带,这是叶如蒙第二次见他穿红袍,只觉得恍惚间二人似又到了新婚那日,面色不免又娇羞了起来,她低垂眼睫,将涂了蔻丹的柔荑放至他掌中。她平日里不涂指甲,今日还是第一次上色,因为初次上色,颜色很淡,她还挺喜欢的。

祝融目光柔柔,大掌包住她的小手,带着她从容不迫地踏出了房门。

二人坐马车到了东华门便下车了,祝融骑马走在前头,叶如蒙坐着小轿紧随其后。

宫中一般是不给行轿的,可叶如蒙身为王妃,倒有这个乘轿资格,不过也只能乘这二人抬、一人坐的小轿罢了。

叶如蒙坐在小轿中,目不斜视,这小轿宽约三尺,长约五尺,坐一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因着是夏日,两边的窗框并无安装窗棂,只垂有两块深蓝色暗绣纹的窗布,窗布不透光但质地轻盈,极易被风吹起。

如今虽正值炎炎夏日,可两边窗口一直有风对流,窗布被吹得飞扬舞起,加之轿顶及椅下置放了冰块,轿内是十分地凉快。

二人在宫道上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到了太后的慈宁宫。二人前脚刚到,祝北归和祝司恪后脚便过来了。与大元朝最尊贵的祖孙三人一起用膳,叶如蒙哪里能自在,整个宴席上,她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祝融夹什么就吃什么。

皇太后是个面容慈祥的老贵妇人,看在眼中,心生欢喜,忍不住调笑,“倒是没想到,融儿宠起人来会这般贴心。”

叶如蒙低着脸,脸恰到好处地红了起来。

祝融微微一笑。

祝北归笑道:“融儿比起他爹,倒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祝司恪也附和道:“皇祖母,孙儿见过的比你们多多了,说出来我都脸红。”

被祝司恪这么一说,叶如蒙脸登时红得不像样了,祝融面上仍是挂着浅笑,桌底下却抬脚踩了祝司恪一脚。

晚膳后,一行人去了御花园散步消食,在亭子里歇息的时候,祝北归来了棋瘾,拉着祝融与他下棋,其余人则在一旁观棋。

皇太后看了没一会儿便乏了,摆驾回了慈宁宫。祝融怕叶如蒙无聊,如今金仪银仪二人也不在大元,便让人去传唤了十九公主来。

十九公主祝司宁到了之后,叶如蒙松了一口气,这下总算可以借机开溜了。

二人临走前,祝融还不忘对祝司宁嘱咐道:“看好你嫂嫂。”

叶如蒙脸都热了,这话不是该对她说吗?让她看好他妹妹才对啊!

祝司宁很开心,她生得一对笑眼,平日里看着圆溜溜的,可笑起来却弯得像一道月牙儿似的,她甜甜道:“祝融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会看好嫂嫂的,不会让她磕了摔了。”她的声音极好听,如珠落玉盘般清脆悦耳。

叶如蒙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祝融笑着挥了挥手,“你们两个去玩吧。”

“臣妾(儿臣)告退。”叶如蒙和祝司宁二人对着祝北归福身后退下。

祝司宁陪着叶如蒙在御花园走了一会儿,便觉得没趣了,眼珠子一转,命身后的宫女拿了个彩绣球,与叶如蒙抛玩了起来。

这绣球很是精致,绣边上还缀着许多流苏,叶如蒙往回抛的时候一不小心抛得高了,祝司宁人矮手短,跳起来也没接住,绣球直接飞过她的头顶,掉到了游廊里面。

祝司宁连忙跑了过去,追着滚动的绣球跑,眼见快追上时,却见绣球缓缓停在了一人的脚前。

这人身着一袭深蓝色圆领儒服,面容温和,气质典雅,见了祝司宁,从容行礼道:“草民见过公主殿下。”

祝司宁歪头看了看他,笑眼道:“你是宋怀远!”她先前在父皇那儿见过他一次。

宋怀远浅浅一笑,俯身将绣球捡了起来。

刚跟上来的叶如蒙听到“宋怀远”的名字从祝司宁口中说出,不由得一惊,连忙快步跟上,果然,见到宋怀远后,叶如蒙脚步一顿。

宋怀远将绣球递还给祝司宁的时候,正好对上了叶如蒙的眼,见到她后,他也是一怔。

祝司宁没发现这二人的怔愣,径直将球接了过去,仰着头看着宋怀远,忽而天真问道:“你可以当我先生吗?”

宋怀远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小丫头。

“我父皇说你是天下第一才子,见识过人。”祝司宁一手抱球,一手比了个大拇指,又歪头笑道,“我想你当我先生。”

宋怀远微微一笑,还未作答,身旁的宫人便开口道:“殿下,皇上急诏宋学士去御花园对弈,还望殿下能让我们尽管通行。”

祝司宁一听,有些失望,但还是侧身给他们让开了路。

宋怀远微微颔首,朝她身后走去,他离叶如蒙越来越近。

今日的她美得张扬,可是这些华服贵饰却一点也不适合她。在他印象中,她不应该是这种艳丽的桃红色,而应该是……一种清新的浅绿,或者淡淡的蓝。她不适合身入宫闱,她……他想像中的她应该是,在最好的年华,嫁给一个书院的夫子,与她儒雅的夫君一起教孩子们读书,闲暇时弹琴画画,过着恬静远离喧嚣的田园生活,安静而温馨。

然而,这一切也不过是他的想像罢了。

叶如蒙微垂眼眸,唇角礼貌地上扬,避开了本该与他对视的目光。

宋怀远来到她面前几步停下,收回了目光,“草民见过容王妃。”他的声音清润如初,模样也是一如初见的温润俊朗。

“宋大哥不必多礼。”叶如蒙莞尔一笑,侧身子给他让了道,“既然皇上急诏,那宋大哥快去吧。”

宋怀远低垂眼眸,眸光落在她绣着粉白色桃花的裙裾上,“草民告退。”

叶如蒙微微颔首,他从她身边擦肩而过,带过一阵微风。

祝司宁捧着绣球走过来的时候,叶如蒙蹲下身子,柔声问道:“宁宁,你不是有先生吗?你不喜欢你的那些先生?”

“不是啊,”祝司宁想了想,歪头道,“我只是……更想要宋怀远当我的先生。”

“为什么?”

“因为他生得漂亮啊!”祝司宁摇头晃脑笑道,“有时候,我觉得他像那大慈大悲的如来佛祖,有时候,又像那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叶如蒙听得呆若木鸡,这小丫头是如何看得出来宋大哥与佛有缘的?

祝司宁用手背捂住嘴羞赧一笑,只露出一双月牙儿似的眼,模样颇古灵精怪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嫂嫂你就当我童言无忌吧!”

叶如蒙讪讪笑了一笑,她可真希望是童言无忌。

“嫂嫂,我们去坤宁宫吧?”祝司宁拉着叶如蒙的袖子,“今天大姑姑过来找母后了,还有表姐也来了。”

“大姑姑?”叶如蒙想了想,才知道她说的是长公主,表姐的话,长公主只生有一个嫡女,那便是凤华郡主了。

说起来,这凤华郡主以前还刁难过她,不过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她已经成为她的表嫂,自然是没什么可计较的了。可要她去坤宁宫对着皇后娘娘、长公主还有凤华郡主三人,她是不愿意去的,便摇了摇头,浅笑道:“坤宁宫太远了,等下你祝融哥哥要是找我们,那可得找好久呢。”

“唔……”祝司宁认真想了想,又提议道,“那嫂嫂,我们去百果园摘水果吃好不好?百果园就在这御花园旁边,现在果园里的荔枝和杨梅都熟啦,又新鲜又甜,还有李子和草莓,我们去摘草莓吧!”

叶如蒙一听摘草莓,有些心动了,想了想便点了点头,“好啊!那要快点哦,等一下天都要黑了。”

“好咧!”

现在已经快黄昏了,不过因着是夏日,天色暗得慢,还有余些时间。

二人到了百果园后,宫人们给她们递了编织竹篮过来,二人摘草莓摘得上瘾,边摘边吃,摘了将近有半个时辰,到了后面天色暗下来,还是宫人们打着羊角宫灯在前后照明的,二人不仅吃饱了,还摘了足足两大篮子的草莓,叶如蒙心满意足了。

夜幕已经降临了,叶如蒙带着祝司宁和满篮子的草莓回了御花园,才刚踏入御花园,叶如蒙便见到了一袭红缎蟒服的祝融,可是他却一脸阴沉,只见他对面立着一个华服女子,女子的脸正好让一丛探出来的花枝挡住了,叶如蒙看不清,等绕过去之后,才发现这女子原是凤华郡主,与此同时,祝融却转身离开了。

凤华郡主看着祝融离去的背影泪眼盈盈,叶如蒙见祝融黑着脸朝她的方向走来。祝融看到叶如蒙后,才微微放软了脸,大步走了过来。

叶如蒙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见祝司宁也在场,只觉得不便多问,便微微一笑,“下完棋了?”

“嗯,”祝融面色还有些不愉悦,“正想过去找你。”

“祝融哥哥,你看我们摘的草莓!”祝司宁笑嘻嘻提起了篮子,祝司宁见惯了祝融不苟言笑的模样,没有发现他的异常。

“去找你父皇,”祝融垂下眼看她,“从那边走,别和你表姐说话。”

“啊?为什么呀?”祝司宁不明白。

“她身上有毒。”祝融沉声说了一句,留下一脸郁闷的祝司宁,拉着叶如蒙离开了。

叶如蒙连忙转过身来对祝司宁道:“走啦,下次来我们府里玩!”

“哦哦!”祝司宁连忙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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