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儿并不开心,神色有些受伤,“陶哥哥也要向小玉那样吗?”她和小玉的关系曾经是那样地要好,可是自从她成为将军府的嫡女后,小玉便渐渐地疏远了她,今日她被册封为郡主,她见到她都是诚惶诚恐的了,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句。就只有蒙姐姐,蒙姐姐还是像以前一样待她,在私下里还会捏一捏她的鼻子。
陶醉抿唇看了她许久,终于开口问道:“头重吗?”

宝儿眨了眨眼,有些委屈地嘟了嘟嘴,点了点头,重得很。颜宝儿发上的金步摇玉流苏随着她的点头颤晃着,有些晃了他的眼,这般华贵的首饰耀在这张还满是稚气的脸上,一点都不合适。她不适合当一只金凤凰,那太沉甸,会让她飞不起来,她适合当一只简简单单的小鸟,自由自在地飞在林间。

陶醉伸出手,取下了她发上的一支垂珠夺月金钗,片刻后,海棠滴翠碧玉簪,羊脂色茉莉小簪,碧玺雕花步摇,赤金红宝石蝴蝶花簪纷纷从她发髻上落下,璀璨的金玉不见,只余最朴实的简单。见取得差不多了,陶醉抬手,像往常般摸了摸她的头。

宝儿冲他露出了笑脸,天真一如从前,她嘴边两个深深的梨涡就是她最美的妆容。

颜宝儿忽而上前一步抱住了他,环住了他的腰身,一脸幸福。

陶醉身子微僵,没有回抱她,只是垂着手道:“宝儿是大姑娘了,以后不可以这样了。”

宝儿摇头,将脸贴在他温热的胸膛上,小声道:“陶哥哥,宝儿……以后可不可以嫁给你?”

陶醉一怔,沉默了许久,终于轻轻地推开了她,“你年纪还小。”

宝儿微微松开了手,仰头看他,“可是,陶哥哥你刚刚还说我是大姑娘了。”

“我大你八岁。”陶醉轻声道,她年纪终究是太小。他已经弱冠,以他现在的身份,只要他不想娶,家族也不敢逼婚。要是再等三年,她就会长大及笄,可是她的身份却是不变的,她不仅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她还是圣上亲封的遗珠郡主,容王爷的义妹。到时,她或许会被许配给一个状元郎,世子,甚至是亲王。等她长大后,她的眼界开阔了,不再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了,又怎么会看得起他这一个满身铜臭的商贾了。

颜宝儿哪里会知道陶醉的担忧,她只以为他嫌弃她年纪小,乳臭未干,她松开了他,有些着急地数着手指,“没什么的,就两个四岁而已。陶哥哥你等我长大好不好?宝儿以后每天都多吃点好不好?我一定会快快长大的,长得高高的。”

陶醉没有说话,对上她一双满怀期望的眼,他终是不忍拒绝,或许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念想的机会吧,他终于道:“三年后,这个问题你可以再问一遍。”

宝儿一听,眼珠子转了好几转,才明白了他的意思,顿时笑得眼睛都眯上了,一会儿,又有些心虚道:“那、那在我长大之前,陶哥哥不要娶别人好不好?”

陶醉淡笑不语,宝儿则仰着脸认真地看着他,直看到他点了点头。

颜宝儿露出深深的两个梨涡,拍手欢快道:“陶哥哥最好了。”一会儿后,她又敛了笑,低头小声道,“那个……陶哥哥,那个老是来找你的银庄娘子,你不要老是对她笑。我看她好像对你心怀不轨呢,听说她今年十八岁了,还没嫁出去的。”

陶醉失笑,抬手轻轻弹了弹她的额头,“傻丫头,你可知‘心怀不轨’是什么意思?”

颜宝儿摸了摸头,“我当然知道啦,就是‘不怀好意’的意思。夫子昨日还夸我学得快呢,说我‘蕙质兰心’!”颜宝儿吐了吐舌头,“不过宝儿知道,夫子是在‘阿谀奉承’!”

陶醉笑,“宝儿学东西本来很快。”

被陶醉这样一夸,颜宝儿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了,可是又觉得心中怯喜,比夫子夸她还开心。

将军府门前,孙氏和和儿媳们送走了最后的宾客。看着马车扬长而去,孙氏吐出了一口浊气,面容虽有疲惫,却难掩欣慰的笑意,今日,宝儿终于认祖归宗了,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这是她盼了多少年的事了。

“母亲,您累了吧?”大儿媳吕小环搀扶着她,准备扶她回去休息。

“累是累,值得。”孙氏笑道,“宝儿一定也累坏了,咱们快去看看她。”

“是啊,”吕小环笑道,“不过看今日宝儿表现真的很不错呢。”

其实两个儿媳也纷纷笑着附和。

“娘!”忽然,身后传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喊声,紧接着,便有一个身形削瘦的女子从将军府门前的石狮后奔了出来,孙氏听到声音,身子一颤,却没有转过身子来。

“什么人!”将军府的护卫立马就冲了出来,齐齐打出□□拦住女子。

“娘!我是玉儿啊!”这女子身形踉跄,有些站立不稳,双手紧紧抓住交叉在她跟前的两支□□,甚至有些借力地倚站着。

“这个……”侍卫们面面相觑,眼前的女子鬓发凌乱,衣衫也不甚齐整,身上还有一股难言的恶臭,看起来就像一个疯婆子,怎么也难以将她与之前金枝玉叶的颜如玉联系起来。

她用力想推开眼前阻拦着她的□□,可是侍卫们坚决地拦住了她,没有夫人的命令,谁敢让她上前一步?将军可是下过令的,不许她再踏入将军府一步,更是放言道,以后她的生死,与将军府再无任何瓜葛。

“娘!”颜如玉嘶声哭喊道,泪如雨下,“玉儿知错了,娘!你别不要玉儿!玉儿真的知错了!”

孙氏没有转身看她,可是胸口的起伏却出卖了她此刻的情绪,吕小环也不知如何是好,这小姑怎么沦落成这样了,她看着都于心不忍呀。

孙氏闭目,一会儿后,缓缓睁开了双眼,却是平静道:“撵远一点,以后不许她再出现在我面前!”孙氏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步履决绝。

“娘!娘!”颜如玉哭得撕心裂肺,这里是她最后的希望了啊!颜如玉想推开□□,冲向前去,可是她拖着一个柔弱的病体,哪里敌得过身强体壮的侍卫们。

“请姑娘不要为我们。”其中一位侍卫板着脸道,这颜如玉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实在令人唏嘘。

“还跟这种毒妇客气什么!”另一位侍卫没好气开口,他也不避讳,伸出手在她柔软的胸前推搡了一下,颜如玉一下子被他推倒在地,趴在地上喘息着,好一会儿都爬不起来。

突然,头上传来颜春雄厚的声音,“这是怎么回事?”

颜如玉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抬起头迫切地看着颜春,可是一抬头,却是愣了愣,大哥刮了胡子了?她竟有些认不出来了,再看看他身后的二哥他们,还有爹,他们都将胡子刮得一干二净,曾经最熟悉的脸,如今看起来极其陌生。

侍卫们见了颜春他们,连忙行礼。

“什么人?”颜春身后跟着三个弟弟,这兄弟四人都没能将趴在地上的颜如玉认出来。颜华今日高兴,将来府庆贺的另一位将军送出了老远,他们兄弟四人都跟在身后相送,这才一回来,便见有一脏乱的妇人在将军府门前闹腾。

颜如玉抬眼,想从他们几人中搜寻到颜多多,可是……父子五人中,独独没有她的五哥。颜如玉连忙擦了擦脸,哭喊道:“爹!大哥!我是玉儿,我求求你们救救我!我知道错了!”颜如玉朝他们爬了过去。

父子几人都听出了她的声音,怔愣住了。眼前这个形容憔悴衣衫破烂的妇人,是颜如玉?颜如玉被侍卫拦住,根本无法再近前。父子几人垂目而视,面容复杂,迟迟没有动作。

“爹!大哥!二哥!三哥!四哥!”颜如玉声音凄凉,一个个呼唤着,辨认着他们陌生又熟悉的脸。

可是,她柔弱的声音没有打动他们的铁石心肠,颜华率先抬起脚,转身往府里走去,连着他的四个儿子,都陆续抬脚离开。他们父子五人,皆对眼前的颜如玉视若无睹,对她的哭喊声充耳不闻。

入府后,颜华才问身边的管家,“这是怎么回事?”

管家恭敬答道:“先前夫人派了两个婆子在庙中照顾她,想来是这几日恢复得差不多,能走路了,便趁婆子们不注意跑了出来。”他刚看着颜如玉,一只脚还是光着的,想来是路上跑得太快,鞋子都跑丢了一只。

颜华顿了顿,“既然身子好了,那便将婆子抽回来,找个庵堂安置了她吧。”颜华想了想,“我记得之前有个婆子犯了事被撵到庄子里去了是吧?”将军府纪律严明,甚少有下人犯事,偶尔一两件,他倒是记住了。

“是的,厨房的徐婆娘。”说起来,这徐婆娘还是因为颜如玉才会被撵走的。半年前,颜如玉吃燕窝粥的时候,吃到了一小根头发,于是厨房里几人都受了责罚,这徐婆娘是被罚得最重的,后来怀恨在心,往她燕窝锅里吐口水被发现了,于是被打了一顿板子,撵到了乡下的庄子里干苦活去了。

颜华二话不说,“那就让徐婆娘去庵堂里看着她吧,不许她出庵堂半步。”她要是再胡乱跑来,吓到宝儿就不好了。颜华想着,习惯性地摸了摸胡子,却摸了个空,只能在下巴上胡乱搓了几下,真是好不习惯,不过,他们父子几个刮了胡子之后,宝儿倒真的好像没那么怕他们了,颜华想想,觉得还是挺值得的。

颜家父子几个入府后,颜如玉便被匆匆赶来的两个婆子抓住了,二话不说拖上了马车。一回到破庙,那两个婆子立马就将将颜如玉拖下了马车,其中一个穿秋香色斜襟比甲的婆子骂骂咧咧道:“还真将自己当将军府的嫡女了?告诉你,你得看看现在有没有这个命了!咱们将军府的嫡女可是圣上亲封的遗珠郡主!容王爷的义妹!”

“就是!”另一个穿湖绿对襟褂子的婆子嫌弃地甩了甩手,尖声道,“自己身子都烂成这样了,还敢往外跑!”

“我看这个死丫头就爱瞎糟蹋自己,还要拖累我们!”穿比甲的婆子哈了哈手,如今这天越来越冷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府去。

“就是!”婆子埋怨道,“今天大家都在将军府里吃好喝好的,就我们两个陪着你留在这破庙里吃西北风!”

这婆子话一落音,将军府便来人了,来的是一个厨娘和一个跑腿小厮,还有一个驾车的车夫。今天将军府宴席,厨娘给婆子们带来了好吃好喝的,因着是喜事,还一人给派了一两赏银。两个婆子笑嘻嘻地接了过去,和厨娘打探起今日宴席上的热闹来,厨娘说的也无非是今日颜宝儿穿戴得有多好,容王爷来的时候有多么地气派。三个女人说起话来,嗓门一个比一个大,颜如玉都听到了。

倒是跑腿的小厮说话轻了许多,只交待说明日将军府会派人来将颜如玉送到一处僻静的庵堂里去,到时她们两个就能回府了。两个婆子一听,又是一阵欢天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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