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倾城微微变色,握紧酒杯,表情复杂。
在这个世界上,男人与女人之间是没有真正的友谊可言的。男女之间,要么是点头之交,要么就是感情纠缠。恤因顾倾城的一个电话就火速赶往扎什伦布寺,此中情意,不言自明。

“你呢,关先生?还有你,顾小姐?”卡勒的舌头开始打卷,语出无状。

哗的一声,头顶的吊灯震颤了一次。

关文抬头看,吊灯八角的璎珞无风自动,左右摇摆。

“是鬼魂来了。”卡勒猛地起身,醉意全消。

屋顶上传来重物倒地的连续声响,似乎有花瓶被累及落地,砰然炸裂。

“去看看。”关文跃起来,由餐厅后面的大理石楼梯向上跑。

顾倾城紧随其后,双枪已经握在手中。恤起步晚,但速度快,到了一层与二层的拐角处,已经追上他们,并反超在前。

最后面,是醉步踉跄的卡勒,手中没有武器,反倒是拎着半瓶好酒。

主楼的二层有一条贯穿东西的长廊,宽约十步,相当敞亮。长廊南侧是一字排开的房间,刚刚卡勒介绍过,共有十二间。

长廊向东的尽头,是两扇古式的白橡木大门,上面镶嵌着两只样貌狰狞的白铜虎头门环。那门后面,就是有着彩色玻璃东窗的冥想之室。

众人一上楼,即左转东行,一直到了倒数第三间,即餐厅正上方那间藏书室。

厚重的红色樱桃木门紧闭着,但白铜门把手的钥匙孔里插着钥匙,那自然是仆人们打扫后留下的。

恤毫不停顿,一拧把手,斜身闯入。

顾倾城甩开关文,矮身穿过半开的门缝,丝毫不差地摸到了电灯开关,啪地一声揿亮。

藏书室是长方形的,门左侧,靠墙摆着两只厚重的黑色真皮单人沙发。房间的剩余空间里,摆着十二排书架,每一排都顶天立地,上面摆满了各种颜色的古籍。倒地的是一只巨大的地球仪模型,直径超过一米的球体已经从白铜架子上脱落,滚到书架角落里。正是它撞倒了相邻的微型博古架,架子上的三个中国瓷瓶一同跌落,变成了一堆碎片。

“没人。”恤叹了口气。

谁都看得出,要想将敦实的地球仪推倒,至少需要一百公斤以上的横向推力,并且力道相当猛烈,才能办到。

“那些仆人都在楼外面候着,没我的命令,谁也不敢进来。”靠在门框上的卡勒醉醺醺地说,“那是……那是鬼魂的力量。”

“我去看看宝铃。”关文说。

“关文,请等一等,如果宝铃是朝歌公主转生的话,她在那里应该是极其安全的,因为这鬼魂就是从前的朝歌公主。不如,我们暂且不要去打搅她,等她自己出来就好了。”顾倾城有着相反的意见。

关文轻轻叹息:“我只是去看望她一下,总是这样,我不放心。”

顾倾城眼中的光芒忽地黯淡下去,仿佛是一锅沸水突然遭到釜底抽薪的一击。

关文退出去,大步向东,停在冥想之室门外,先静了静心,随即叩响门环。

冥想,是一种改变意识的形式,指修行者通过获得深度的宁静状态,以增强自身的jing神力量,具体到修行的细节上,就是促进身与心的协调、左脑与右脑的协调。

作为一名画家,关文曾接触过瑜伽冥想,已经修行到能够通过“冥想”来控制喜怒哀乐,进入心平气和的作画状态。其实,他在冥想之室外静心吸气的过程,正是另外一种形式上的“冥想”。

门开了,宝铃站在门里,脸色苍白,身后是无尽的黑暗。她的长发全都散开,无力地披垂在脑后,似乎jing神已经倦怠到了极点。

“我来看看你,今天累了,不如出来吃点东西,好好休息一夜,明天再重新开始。”关文说。看到宝铃的疲惫模样,他的心禁不住一紧。

“不必,真正的冥想会让人忘记饥饿与困倦。回到这里,我的灵魂得到最大程度的释放,无忧无惧,无ri无夜,别为我担心。唔,请进来看看吧,相信你也会获得心灵的宁静,放下一切包袱。”宝铃向后退了一步,全身都隐入暗处。

关文刚刚抬脚向前,身后便响起了顾倾城的叫声:“喂,关文,等等!”

他回过头,顾倾城飞奔而来,横臂将他拦住。

“先不要进去,明天有的是机会。”她说。

“为什么?”关文摇摇头,“别紧张,没事。”

“关文,我们不是来旅游的,每个人肩上都有沉重的担子。想想才旦达杰和桑彻大师吧,他们为什么要燃烧自己?难道不是为了让你一层层顿悟重大的历史使命?你的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而是属于那些为了除魔大业集体奉献过的人。我可以不阻止你,但我必须尽到提醒的责任……”顾倾城苦口婆心地劝说。

冥想之室内是那么昏暗,只隔着门口一步,宝铃的五官已经模糊一片。

关文仰面喟叹:“谢谢你,倾城。可你知道吗?我必须要进去,设若朝歌公主的灵魂就在这楼里,通过冥想,就能跟她互相沟通,了解她身上曾经发生的旧事。读书可以知人知事,读史可以知己知心。我走的每一步,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别为我担心。”

他轻轻地推开顾倾城的手,手指从她手背上滑过。

“你——好,那么,我就在这里等你出来,死约会,不见不散。”顾倾城的眼神中蓦地充满了依依不舍的伤感。

关文走进去,那门又轻轻关闭,自动落锁。

这个房间里充满了常年烧香遗留下的香灰味,陈腐而诡异,使他的心一阵阵抽紧,充满着难言的忐忑之意。

他仰面向着东窗,今夜无月无星,彩色玻璃窗黑乎乎的,只看见大致的轮廓。

“还记得天鹫大师临终前的话吗?他说,我就是坎那家族的朝歌公主,为完成除魔大业而赶赴扎什伦布寺,最终失去音讯。回到这里,我想起了很多事。或者说,一过了樟木口岸踏上尼泊尔的土地,我的脑子里就浮现出了另外一些东西,全都是与朝歌公主有关的。直到进了庄园,我脑子里的那个她一下子活起来。时间并未磨灭一切,我和她的思想正在加速融合之中……”

黑暗中,宝铃的声音充满了神秘的磁xing,与她原来的嗓音大大不同。

“我在等待明天的ri出,朝阳喷薄而出刹那,就是朝歌公主与我约定的顿悟之时。”宝铃说。

关文静静地听着,不反驳,不提问。

他知晓宝铃的噩梦,如果宝铃与朝歌公主的灵魂合二为一,那些噩梦就会变成曾经的真实经历。

“我会失去她吗?”他的心被一次次刺痛。

“关文,陪我等到明riri出吧,我真的害怕,顿悟之后,你的一切会从我脑中洗去,一丝一毫都不存在了。”宝铃伸过手来,拉着关文的手。

地上铺着冷冰冰的石块,cháo气翻卷,寒意刺骨。

两人背靠西墙并排坐下,完全被黑暗吞噬了。

“能够在这里顿悟是好事,因为那些梦始终是你生命里的死结。别伤感了,振作起来,积极面对吧。”关文摸索着,擦去了宝铃两颊上的眼泪。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到这里,那的确算是好事,因为彼时我无牵无挂,唯一放不下的只有那些噩梦。可是现在,我心里已经有个你。”宝铃的手放在关文右肩上,隔着衣服抚摸着咬过的位置。

关文心里有太多话涌上来,但却一起在喉头塞住,半晌无语,最后只说出一句:“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造化弄人,一个月内让他们相遇,然后要他们各自的命运发生翻天覆地的波折变化,在使命与爱情这两股洪流中左右为难,纠结不定。

“这才是真正的死结。”宝铃的声音哀恸到极点。

咫尺之间,她眼中的盈盈泪光如夜明珠一般闪烁着,使得关文柔肠百结,心痛得浑身都失去力气。

后来,不知是谁主动向对方靠近的,两个人的唇无声地贴在一起,起初只是试探xing的、战栗的轻吻,接着便演化为狂风暴雨般的痴缠深吻。两人年轻的身体也紧紧相拥,胸口相贴,两颗心紧贴着、紧跟着怦怦跳动。

那一吻,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久,耗尽了两人全部的脑力、体力与jing力。

“这是并不完美的结局,但世事哪有十全十美的?至少你已经吻过我,至少我明了你的心,我真的已经心满意足了。”宝铃的声音里充满了甜蜜的哀愁。

“我也是。”关文轻轻地回应。

他们依偎在一起,十指紧扣,完全忘记了今夕何夕。

“奇怪,这样的情景仿佛在梦里出现过?”宝铃喃喃自语。

“看那流星——”关文指着东窗。事实上,窗外没有流星,仍旧是黑黝黝的一片,可在他的头脑中,已经预感到将有流星划过天际。

“在哪里?”宝铃问。话音未落,一颗流星拖着闪烁的长尾由左上方向右下方高速坠落,快如电光石火。

“宝铃,我也觉得此刻的情景似曾相识,到底是为什么呢?”关文迷惑不解。假设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前世,他的前世会不会也是朝歌公主的世界里的某个人?

“我不知道,其实我很希望我们前世就相识,那样的话即使我回到朝歌公主的年代,也能再见到你。”宝铃回答。

关文禁不住无声地苦笑,世事不如意者,十之。宝铃那邪的可能xing,微乎其微。

“说说朝歌公主的事吧。”他说。

“进入庄园之前,我脑子里便有很强烈的‘回家’的yu望,对夏ri之宫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一进主楼,我径直奔向这里。这里的一切,都与我脑中所想的一模一样,甚至气味都完全符合我的印象。把手给我——”

关文伸出手,宝铃拉着他的手抚摸身后的墙,原来那墙上贴着平滑的护墙板,木板上刻着连绵不绝的文字。

“这些字,就是从前的我亲手刻下的,全部都是对于生命的沉痛感悟。”宝铃解释。

关文摸索了几分钟,发现那些字并不是尼泊尔文字,而是中国的繁体字,有楷,有篆,不一而足。

“关于xizàng镇魔图,关于罗刹魔女,关于最终除魔,朝歌公主都有着自己的深刻认识,然后刻录在木板上,供后人学习。我读懂了这些,才越发明白她的大公无私、奉献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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