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长英刚开始只是一心和丘老太太说话,等到她觉得身后好像有所不妥,扭头时,身后并没有什么人,不远处的门帘轻晃,一角蓝色长衫闪过,她蹙了下眉便把这个事儿给丢到了脑后,扭头,她再继续看向丘老太太道,“之前那几位大夫开的药方我也看了,倒不是什么不妥的,只是他们以温补,稳为主,而老太太您现在这病情已经有点严重,若是再用那些温补之药,反倒是失了彻底治愈的法子。”
她看向眉头微蹙的丘老太太,轻声道,“老太太若是能信我,我便开这个药方,我保你半个月之后能好个八成。”

“要是不用这个药呢?”出声的是丘老太太身边的一个二十多岁的妇人,着了一袭藕荷色长裙,上面配了同色的夹袄,襟上绣的荷花活灵活现,枝叶勾缠,此刻,她看着杨长英的眼神全是审视,出口的话甚至带了几分的质疑,“你不过是个十岁出头的丫头罢了,一没家世二没师傅,之前你更是不曾接触过医术这些吧,你说帮我娘治腿就治腿?你让我娘吃药,若是这药吃不得呢?”

“到时出了差子,我娘又该如何?”

她咪了咪眼,看着杨长英,“便是你们一家人的命都不够赔我娘一人的。”

杨长英的眼神平静,她看着丘家唯一的嫡出大小姐,已经出嫁的丘大姑奶奶丘燕笑了笑,“您说的对,我们一家人都是穷人,不管是身份还是地位都不如丘家,可是丘大小姐出身富贵,打小教养得体,不知可曾学过一句话?”

“什么话?”丘燕直觉得这句话不是什么好话,但为着她的面子,却还是问了出来。

杨长英微微一笑,“不告诉你。”

丘燕,“……”

她看着杨长英平静的眸子,心头怒火翻滚,恨不得一声吩咐着了人把眼前的杨长英给拉下去,然后狠狠的打上几板子方出她心头一口怒气,可是她之前却是把外头的动静都一一听在耳中的,自己的父亲为了她,还重罚了二侄女儿,若是在不知道父亲态度之前她就冒然出声针对的话,到时侯引得父亲不快,自己会在小辈们面前狠狠的丢脸。

届时,她哪里还有脸面回这丘府?

想到这里,她把自己一腔怒火强压下去,不再去看杨长英,只是看向对着杨长英伸手,竟是让她直接去开药方的丘老太太有些着急的道,“娘,她是什么人啊,她的药方您还真的当真了啊,那可是药,若是万一……”丘燕看着丘老太太是真的担心,有丘老太太在,丘府就是她的娘家,她娘肯定会在心里偏她几分的。

若是丘老太太不在了。

届时这哥嫂什么的,可都是各过各的,谁还会管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啊。

不过另外的几分心思呢,她也是真的担心丘老太太。

这可是药啊。

哪里能随便吃的呢。

丘老太太却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燕儿,不得无礼,娘和杨姑娘说话呢,你若是累了便自去歇着。”

这就是在责怪她了。

丘燕咬了下唇,把眸子垂下,端了身前的茶轻轻抿了起来。

“丘府,让杨姑娘子见笑了吧?”丘老太太一边着了小丫头去备笔墨纸砚,一边看向杨长英,“若是依着杨姑娘所说,这药不吃的话,老太太我这腿,又会如何?”她倒不是说又改了主意不吃杨长英的话,只是纯粹的想问罢了。

杨长英看着她笑了笑,“针炙的话隔天一次,一个月后,老太太的腿疼可减去七成。”

她这话一出口,丘老太太的眼都瞪了起来,“这话可是真的?”

也只有她能知道,自己这腿若是能去七成的痛,那她晚上就能睡个安稳觉儿!

有几年没能在晚上好好的安睡了?

“老太太,您即然再次选择了信我,便请您信任我到底,可好?”

“好好好,好,老婆子我信你。”

此刻,小丫头已经捧来了笔墨纸砚,丘老太太指了让小丫头放在一侧的桌上,她却是自己扭头看向杨长英,“不如,杨姑娘说,让这丫头服侍你一回?”这确是丘老太太的好意了,她自然是晓得杨长英的出身,在她的眼里,这丫头生在那样的人家,怎么可能会读书识字这些呢,便是会医术怕也是机缘巧合罢了。

所以,她便这样说,是给杨长英留了几分的颜面。

丘燕暗自撇了下嘴,不过她聪明,刚才又被老太太给不轻不重的罚了,这会儿便不出声,只是那偶尔朝着杨长英望去的眼底却是多了诸多的嘲笑,讥讽:还大夫呢,连字都不会写!

她就不怕别人帮她写出来的药方会被改了份量什么的么。

就这样的人开出来的药方,谁敢吃?

只是,她心里头的念头还没转完呢,杨长英却是笑着摇摇头,上前直接拿起了一侧的笔,悬腕执笔,一笔一切的写了起来。

她的字很清秀,似是涓涓细流的小溪水,让人瞧着宁静。

可偏偏的,那些字跃然纸上,一笔一划又是那样的清清楚楚,锋芒毕露!

身为丘家现代家主唯一的嫡女,丘燕又是丘老太太在生了几个儿子之后才有的小闺女,她打小自然是千娇万宠的养着,丘老爷子更是什么都请最好的,所以,丘燕没出嫁前在家里还真的就学了点东西的,此刻一看杨长英的字,不禁眼神一闪,脸上多了抹诧异。

这丫头,竟然真的会写字?!

便是丘老太太也不禁觉得惊奇,这丫头竟然会写字。

不过想到她突然的医术,以及弄出来的那轮椅什么的,丘老太太也不觉得奇怪了。

她着了贴身丫头去接过杨长英手里才吹干墨迹的纸张,笑着看向杨长英,“这药是怎么服,可有什么说法吗?”

“饭后服吧,别的也没什么,就是这份量……”杨长英顿了一下,在心里想了想觉得自己还是得要和这老太太说明白,她看向丘老太太道,“我知道这药抓回来你们肯定会请了另外相信的大夫来验,这也没什么,我也能理解,只是,那些大夫定会说这药是虎狼之药,万万吃不得,我话先说在这里,若是老太太这药一日三餐的吃了,一个月后您这腿虽然不能痊愈,但这疼痛绝对能止。”

“还有,您可以像正常人那样在地下慢慢走路!”

她盯着丘老太太,声音平静,“若是老太太不敢吃这药也没关系,只是届时可别说我没治好您的腿,丘家高门大户,这公子姑娘养的个个娇贵异常,我可不想再看到点什么。”她这是在拿之前丘二姑娘的事儿来点丘老太太,这事儿到最后要是好不好,你们丘家不能怪我!因为你根本就没吃我的药呀。

丘老太太深深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你放心就是。”

至于放心什么,是放心不会有丘家人事后怪到她头上,还是说,她定会吃杨长英开的药方?

这些,杨长英都不得而知。

不过这些也不是她想去理会的了,她一心一意的为着杨老太太针炙,顺便在这期间开始了找铺子的动作:之前那个铺子被她丢给了周国军兄弟两个人,要是周国宏一个人的话杨长英肯定是一百二十个不放心的,但是有周国军在,她也就没什么不放心的,所以,对周国军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她完全做起了甩手掌柜的。

反正每个月看一回账册,然后收银了就是了。

对于杨长英这万事不管的东家,周国军是挺有些无语的,他亲自去了杨家好几回,但换回来的都是被杨长英给几句话打发了出来,他又是个不善言词的,这一来二去的,周国宏不禁就跑到了自家大哥跟前儿,他把周国军拽到一角,看着他,“哥,你这几天去杨家做什么了?”

“自然是去请杨姑娘过来看看呀,这铺子的生意已经上了轨道,咱们这轮椅也开始卖了,光丘家便订了好几辆,又有余下的几家,这跟着就是十几辆,还有这板车手推车什么的,这么多的东西都在这里呢,杨姑娘做为东家肯定是要来瞧瞧的啊,不然若是咱们做的哪里不妥岂不是不好?”

周国宏听着他哥这话恨不得掰开他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啥。

怎么就会有人实在成这个样儿?

他深吸了口气,脸上的小心愈发多了几分,“哥,你去找她做什么?她不是说了,这铺子里的事情哥哥你能全权作主吗?你看看这外头,生意多好?咱们又没有给她添乱,你让她来做什么,她来了反倒是添乱好不好?”现在在这些来买东西或是店里请来的几个伙计眼里,他们兄弟是掌柜的,是说话能算数,是能主事的人。

可要是她一来……

以后那些伙计们肯定会在心里小瞧自己几分啊。

他倒真的不是想贪什么:周国宏也是知道,有他哥哥在这里一天,要是自己敢做出点什么不当的事情,他肯定会先打断自己的腿,然后再把自己赶出去这里的,到时侯这个没脑子的大哥还会一腔内疚的主动请辞……

他们兄弟两个,还有他们周家几口人的生活环境都得再回到以前!

那样的生活他是坚决不能再过了。

周国宏以前是真的穷怕了,现在,他手里有了些银子,能顿顿吃上肉,还能指挥几个小伙计,这让他很高兴,但满足之余呢,却又担心这一切是一场梦,更担心梦醒之后他们兄弟两人的一切都将回到从前,再有,他的自尊心让他时时担心着别人的想法,眼神。

而周国军是个稳重的性子,着眼的是眼前。

再说,他现在一心扑到店面上,杨长英不露面,好多事情他都得硬着头皮顶上去,还得费心思想着要把那个无良的东家给拐到店里来,这样一来他可就是忙的紧,恨不得一个人劈开成两半,自然没那么多闲心思去想别的乱七八遭的,此刻一听自家兄弟的这话,周国军的脸一下子就沉了,双眼狠瞪了眼周国宏,“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这店就是杨姑娘的,你忘了我当初和你说的话是吧?”

“哥,哥,大哥,我知道这店是杨姑娘的。我发誓,我真的没打这店的主意。”

周老二是又发誓又赌咒的,最后更是拍着胸口保证了半天,他才让周国军相信他只是担心杨长英过来之后店里的伙计就会不再服他们,不再把他们兄弟看在眼里,这话听的周国军是又好气又好笑,他瞪了眼周国宏,“你啊,该说你聪明还是傻?你以为咱们现在这么些天是白待的吗,你且去看看,这外头哪个铺子不是掌柜的待在店里的,哪个东家会时刻待在店里盯着生意,看着伙计的?”

周国宏不傻,之前只是自己的自尊做怪,这会儿被周国宏一点,他脸一下子就红了。

“哥,我以后再不胡思乱想了。”

周国军点点头,一巴掌拍到了周老二的脑袋上,“别老是胡思乱想,有那时间好好做事,杨姑娘还能愧待了咱们?”

“嘿嘿,那倒不会。”对于这一点,周国宏自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不然的话哪怕是自家大哥在这里做事,以着他那有几分小精明的性子,也绝对不肯这样过来的啊,他嘿嘿一笑,抬头看到自家大哥的脸色还有点不好,他生怕自己再被骂,眼珠一转,一声惊呼,“啊,磊哥,我忘了昨个儿丘公子还交待我一件事情的,我得赶紧过去办一下……”话罢,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周国军摇摇头,哪里还不晓得他这是在用溜字诀?

抬头看着自家弟弟走远,周国军的眼底闪过一抹忧色:老二总是觉得自己对他管的太严,可他哪里晓得,就是他这性子,精明有余,却又不够真正的聪明,到时侯万一他想差一步……他是担心他走错路啊,现在有自己看着还好,可以后,难道还能看他一辈子么?想到这里,周国军的眼底的忧色又增了几分,希望他能赶紧把这性子稳下来才是。

时间一天天过去。

这日午后,杨长英帮着丘老太太针炙过后,把银针收好,看向一侧的小丫头,“去拿笔墨来,我把上次的方子改一下。”

小丫头却是把眼神投向了丘老太太。

“去吧,听杨姑娘的。”丘老太太摆手示意小丫头退下,自己却是笑着看向杨长英,“你这丫头,一声没问过我,我还以为你不在意我吃不吃那药了呢,原来,你这心里竟全都是有数的?”不然的话,也不会开口拿纸笔改药方了。

杨长英抿了唇笑,“老太太,您忘了我隔两天会给您把脉的吗?”

这倒的确是。

到了这会儿,丘老太太自然是已经晓得眼前的杨长英是真的懂医术。

而且是颇精的那一种!

不然的话,为什么自己的腿把这方圆几百余里内的有名大夫都请了个遍,可几年都没一个人能治好,人家这小姑娘却是短短半月工夫便把她的腿给治好了一半?以前她的腿可是每晚疼的睡不着,连躺都躺不住的。可这最近十天来,她却是睡的安稳,踏实!

甚至连丘老爷子都笑着说她年轻了好几岁似的。

对着镜子照时,她的脸色也有了几分的红润,甚至连眼神都精神了不少!

丘老太太是真的庆幸自己当时坚持吃了杨长英开的药方——事实上,对于杨长英这个药方,丘家的人就没有一个人同意的,包括丘老爷子在内,当然了,有一个人到最后还是选择了和她站在一起,吃这个药。

这人自然就是丘家耀。

一开始他是犹豫的:这可不仅是事关他的前程,还关系到他亲奶奶的命啊。

万一那些药吃毁了?

估计他这一辈子也就是毁了!

可是想到自己和杨长英接触来的这些日子,想到如今那个铺子的生意铮铮日上,而且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让他看的眼花撩乱,可偏偏的却是实用的很,人们都在瞧了之后争相抢着去买!这些,让丘家耀的心一点点的坚定了下来,最终,他选择顶了丘老爷子的压力,和丘老太太站到了一起,选择最终相信杨长英。

老太太看着低头写药方的杨长英,想到自家孙儿,她便笑了起来,“杨丫头,你是个好的,以前那些事情,委屈吧?”

她不是说的你委屈了,而是问,杨长英,委屈吧?

杨长英此时刚好把最后一个字儿写完,听到这里,她朝着丘老太太微微一笑,“苦,也不苦,委屈,也不委屈。”她垂眸,眼底多了抹淡然的笑,“要是没有以前那些经历,便不会有现在的我,老太太您说,我有什么好委屈的?”要是没有原身受的那些苦楚,最后不至于因为被羞辱而魂飞魄散,又哪里来的她?

她不委屈,委屈的是以前的原身。

这也是她不管周泽轩怎么样,哪怕他再好,自己也不能再回周家!

在她看来,若是她回了周家,那是对原主的背叛。

丘老太太看着她的眸子里多了抹若有所思,突然的她摆手示意两个小丫头退下去,对着杨长英直接问道,“杨丫头觉得我那三孙儿子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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