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总问一句,手上的钱就多一沓,往六子面前堆,很有气势。
尤其对我来说,此刻的王总已经不是印象中那个肥囊囊憨乎乎的傻胖子,在我眼中,他脸上抖动的肥肉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可亲可爱,连带他那两头尖中间粗的萝卜身材也变的高大伟岸。

什么样的人才能称之为男人?

就是王总这样的,有胆识,有担当,有魄力,还大方,视钱财如粪土。

不光是我被王总的霸气态度折服,周围众人都是一脸钦佩,社会人看不起懦夫,但对王总这样的硬骨头却推崇备至。

六子的脸依然铁青,但比先前缓和许多,对方拿钱出来,还在言语上表示要跟自己做朋友,语气虽然冲了点,但态度上是对的。

王总只拿出五万,并不是他没钱,而是他心里认为六子头上的疤就值五万,再多没必要。其实在我看来,赔给六子五千都多。

六子看了看桌上的钱,继续黑脸,沉声道:“森哥,这不是钱的问题,你弟弟我的脑袋被板凳砸了,全市人都知道。”

叫声森哥,语气也跟着缓和,这是要和谈的节奏。每每遇到这情况,我就知道,此事到此为止,没我啥事了。但心里却隐隐不妥,觉得森哥给六子五万块太多。

再者,森哥为什么要帮我摆平这件事?一出手就是五万,这人情我要怎么还?

我出来是赚钱的,这才一个月,工资一分没拿到,先后外借好几百,连手机都是借的,这已经够我头疼好阵子,眼下森哥这里再扔五万出来,我还活不活?

我跟森哥非亲非故,他是老总,我是个小替身,值得他扔出五万?

还没想个所以然,那边王总开口,“我知道,六儿你不缺钱,要论财产,六儿你拔根腿毛也比哥哥腰粗,这事儿哥哥心里明白。”王总说话的时候,一口标准京片子,说话同时右手大拇指点着自己,腿也跟着抖,一本正经的样子,煞有介事。

“但这个事吧,你也要体谅下哥哥不是,刚才你也听到了,建设哥电话里面指示,必须在春节前要看到这部剧上央视,这是政治任务,完不成我没法跟人交差。”

六子伸手打断王总谈话,直截了当:“森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也理解,多的不说,这钱我不能收,该谁的问题我找谁,今天森哥你既然开口,兄弟我也自当给面。”说着,转脸看我,目光凶狠,又转过去看王总,接着道:“我也不说卸他胳膊,按照我以往脾气,他那胳膊肯定保不住,森哥你随便打听,这是我的规矩,今天话说到这,得,不多说,钱我不要。”说着把钱全部推到王总跟前。

“一句话,他怎么砸的我,我就怎么砸回去。”

这话说的很笃定,说完六子后面的人还摇头晃脑地要往我这边逼近。

王总再次开口,“六儿,要这么说,哥哥还得拜托下你。”说完手指点我,满面悲愤,恨铁不成钢,“就这小混蛋,啊,不好好拍戏,在外面给我惹是生非,别说六儿你,我都想把他卸成八块丢出去喂狗,太二了,太特么混了,但是没辙呀,他现在是这部戏里的大拿,不瞒你说,昨天我接到电话就想把丫的给废咯,可是导演跟我说,现在这部戏他要挑大梁,所有的马战离开他就没法拍,我也急呀,按说六儿你出这种事,哥哥我立马调别的替身过来行不行?行!但时间不赶趟。新演员过来,光是跟马熟悉都要一个月,更别提和演员的熟悉配合,林雨柔你知道的,现在就认他,换别个男演员人还不拍,我也没辙呀,建设哥在上面等着,我哪敢出岔子?”

六子就郁闷了,脑袋前后耸动,颠颠的,犹如嗑药未散劲儿,嘴角抽抽着,“照森哥你这么说,我这顿打白挨?”

王总闻言把钱往六子跟前推,“这些是哥哥的诚意。”

六子把钱推回来,力道很大,带着气愤:“别拿钱来侮辱我,说事。”

这话说的我心里嗖嗖的抽,盯着那堆钱吞口水,心里道:狗日混的真好,几万块对他来说都是羞辱了,老子全身上下连五百都没有,好想自己站在六子那个位置,让别人拿钱羞辱一番。

六子不要钱,王总黑了脸,侧头看我,眼神阴冷,沉重呼吸几下,回头对自己跟班道:“拿瓶酒给我。”

跟班转身,从后面箱子里拿出一瓶黄色百威,递给王总。

王总接过酒瓶,看着我,表情严肃,隐约的,还有些悲壮?

我不太懂,他这是要一口闷完一瓶百威吗?

下一秒我懂了,王总手里拿着酒,对六子道:“不就是脑袋上砸一下?那个混小子要拍戏,不能砸,但不砸六儿你心里不舒服,这么滴,这一下,哥哥来受。”

说着酒瓶子递给六子,满面正义,大义凛然。

六子就无奈了,社会人最爱讲义气,但也最怕讲义气。

王总这一手,几乎就是关二爷化身,豪侠之气噗噗地向外冒,捂都捂不住。

别说六子,我都被感动的不要不要。处理过那么多事,能像王总这样赴汤蹈火全力以赴的人,我还真没见过。

登时我就站不住,三两步上前,要表达自己意见:“王总……”

刚叫一句就被王总怒斥:“闭嘴!”而后食指点点,满面怒容,“你的事回头再说,你现在给我闭嘴。”

斥责完我,重新看六子,语气很温和,“他不能砸,你砸我,给,拿着,没事,朝哥哥头上来,哥哥练过铁头功,砸死不算你的错,砸到你心里不气为止。”说话间,啤酒塞到六子手上,而后低头,给六子一个脑袋瓜,口里兀自道:“砸!别客气,砸完出血我不怪你,建设哥不会知道这回事。”

六子无奈而气愤,手里掂量着酒瓶,气的呼呼,目光将我锁定,要吃人一般。

莫名,我心里被那目光刺激,骨子里二乎劲儿上来,觉得事情不该这么办。

事情是我惹的,人是我打的,王总跟我非亲非故,又是请人吃饭,又是花钱赔礼,现在还要用酒瓶子敲脑袋,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精神?

舍己为人毫不利己的精神啊。

这情况下六子要是砸了他,我欠他的可不是五万块钱那么简单,欠人钱,不管多少,总有个数,还能还清。

可欠人情,这是没法说的。

人六子可是要取我胳膊呢。

要说大家关系深,我欠人情也好说,这非亲非故的,要是王总被砸了,我以后是不是得给他还条命?

其实这事如果王总不插手,按我自己的做法就是钩子一拧跑了,谁管你六子是哪根葱,有本事来我老家找我呀?

可是看看这架势,王总都是拿着那个建设哥的名头压六子,说明什么?说明六子根本不把王总放在眼里。要不然,在车上明明电话沟通好了,这事不会再追究,这才过了一天,他就找来了?

人六子不是普通社会人,出了事必须找回场子,不然不罢休。

前后各种想,各种琢磨,我觉得我不能再沉默,我得做点什么。

既然王总都摆不平六子,说明六子是真有些社会能量,我一个外地人,除了手脚利索,没有任何社会基础,惹不起六子,就该给人道歉。

六子不是说非要砸我一下才行吗?这简单,我就伸脑袋给他砸一下,只要这事能过,被砸一下有什么?总好过他跟牛皮糖一样粘着我纠缠。

二劲儿上来,我控制不住,三两步跨上去,气急败坏,“别说了,不就是脑袋上砸一下,来!”

刚说完我就被两个人拖住,导演在旁边道:“瞎说什么,砸了你明天戏咋拍?”

我把光头一抹,梗着脖子:“没事,反正要戴头套粘假辫子,脑袋有疤也没影响。”

说完两手挣开,脑袋直直过去要给六子砸,“来,脑壳子上整,不要让王总难做。”

说时迟,那时快,我的力气大,挣开两人不费力,瞬间冲到六子跟前。

那六子也是心里怨恨已久,眼见一颗大光头直冲眼前,想都没想,手起瓶子落,啪啦一声脆响,酒瓶子摔的粉碎,啤酒湿了我满头满脸。

周围全部寂静,所有人都懵逼。

我却不懵,只是感觉怪异,用手摸摸自己光头,表情茫然,来不及思考其他,只是呆呆地问一句:“现在你解气了?”

六子丢了半截酒瓶,用纸巾擦着自己的手,慢条斯理道:“森哥,给你面子,我只砸他一下,他脑袋也没烂,这事就此揭过。”

后面王总的助手冲过来,扶着我胳膊往后拉,让我往椅子上坐,口里关切道:“疼不疼?脑袋晕不晕?要不要去医院看?”

我摇头,拿了旁边纸巾擦脑袋上的酒,感觉怪怪的,却说不出来为什么。

怎么酒瓶子砸脑袋上,没有想象中的疼呢?

我的手摸到一小块玻璃残渣,拿下来,手里捏了捏,居然是粘的?!

瞬间,我明白了,那酒瓶子根本不是真瓶子,那就是个影视道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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