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门设建兵马营,整个街道驻扎了近八百名城守兵,剩余千兵扎营城外,谢大人返回兵营,翻身下马,沉着脸进入守备行府。
今日随他出行的几名武官,都是他手下得力的心腹将领,行府议事厅,司书熊文宪正从里面走出来,见到校尉王骥一行人,不由问道:“谢大人气色不好,可是出了什么事?”

副尉郭兴,统兵官杜和侧着头,王骥却是摸了摸鼻子道,“过几日就是老夫人的忌日,大人或许心情不好。”

熊文宪恍然大悟,谢大人的母亲在两年前离世了,难得大人事务繁忙还记挂着。

心下总算赞许一次,虽是武官出身,性情粗糙了些,也没什么文才学识,但却是个孝子,这一点来说,还算儒子可教。

王骥跟这位老先生打过招呼,便直接走了进去,此时的谢大人谢承祖正坐于案前,脸色沉沉的看着手中一份公文。

三人也不敢触其霉头,不作声的各自寻了茶壶茶碗,大口喝水,大大咧咧倒无半点拘泥,他们从谢大人还是个伍长时,便跟随左右,这些年与大人四处征战,立下军功无数,斩杀多少瓦刺鞑虏,说是亲信,倒不如说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亦或是两者皆是,关系自然亲厚。

王骥喝了口凉茶,瞄了眼案前坐着的人的脸色,后面郭兴杜和二人直朝他呶嘴,王骥咳了一声,拿着茶杯走到案前,刚要开口,谢承祖便将公文往桌上一放,抬眼便对上扯眉呶嘴的郭兴杜和二人。

谢承祖挑眉:“寒冬将近,军兵营房到今日仍未建好,你们还有心思喝茶?”被他冷酷的像秋风般的目光一扫,郭兴杜和立即打了下冷颤,收回了支在凳子上的腿。

可两人委屈啊!

军兵营房没建好,不是他们手下的军兵不给力,而是没有经费!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银子让他们拿什么来建?总不能光靠一张嘴吧。

不过两人也知大人现在的压力之重,这卫安城看着不错,可接手时就是个空壳子,别人不知道,他们可是清楚的很,库册拿来一查,整个军库只有一千八百两银子。

对一个城池来说,这点银子算个啥,不过就是军兵一个月的粮草俸银,一个月之后呢,喝西北风啊!再加上大人带进城的兵马,光是这些军兵的安置与俸银都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何况两千人的吃喝拉撒睡,哪一样不要白花花的银子?

内要养兵千日,操练兵马,外要建城设垒,纳粮积谷,众多荒废田地也需人开垦,器械兵器更是一笔巨大消耗,所有的压力都在一城守备身上。

这一年来,出城多少次,剿了多少匪,杀了多少瓦刺,得到的粮草钱财全都投了进去,可还是捉襟见肘,枯了底的城,就跟个无底窟似的,难以填满。

大人的位置看着风光,可是,内里握蛇骑虎之艰难,其中之艰辛,难以言道,几人光想一想就直头痛,何况大人此时正心气不顺,更不敢在这件事上掰扯了,两人见气氛不妙,赶紧起身一句属下先行告退,溜之大吉。

王骥手里还拿着茶杯,见那两个小子跑的比兔子还快,不由暗骂了一声。

转眼只剩他与守备两个人,他也索性放下茶碗,直接了当道:“属下有话想说。”

谢承祖淡淡道:“忍着!”

“忍不了,非得说出来不可!”

他拉着椅子坐过来,“属下斗胆揣测,大人是否与那大学士之女有甚么过节?”

谢承祖抬眼,凌厉的眼风扫了过去。

王骥却是不懂适可而止,一脸大大咧咧不吐不快的道:“若真是有,那属下就搞不懂大人是怎么想的了,她横竖不过是个钦犯之女,如今落在大人手里,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让其追悔莫及也,加倍讨还也罢,还不是随大人揉圆捏扁,如此简单的事,属下实在不知大人在等什么?”

“还是大人一开始就不打算这么做?”

谢承祖将手里的笔一下子摔到桌上,刚要斥他滚蛋,有人走了进来,边走边大声道:“什么钦犯之女?谢大人与谁有怨?若谢大人不嫌,曹某也愿代大人惩戒一番,哈哈。”

来人近五十的年纪,耳大眼小,长像肥胖,发虽稀薄脸上却是油光满面,进来后见到座上的守备大人,便讨好道:“刚才听校尉说起钦犯之女?杀了实在可惜,既然是钦犯,不如充做军妓,既是替大人出了气,也可慰劳军士,鼓舞军中士气,如此一举两得,大人觉得如何?”

厅内有一瞬间的静默,王骥抬起屁股,拉远了椅子,心下已把这肥头大耳一脸色眯眯的昏聩知州骂了几百通。

谢承祖看着曹文宗,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显然是怒极,他道:“曹知州,有空慰劳军士,不若想想如何应付朝廷的税银吧。”说完拿起桌上的文书便扔到他面前。

那曹文宗一惊,拣起来一看,立即哭起穷来,口中直道军户税粮被大人免了,现在库银短缺,别说是三百两税银,就是一文钱也拿不出来。

谢承祖道:“一年前,你说库银短缺,前不久粮米入库,你还是这四个字,你身为知州,时时短缺无银,可曾想过解决办法?”

曹知州立即不安的点头哈腰:“不是下官推脱责任,是今年虽收到了税粮,但缺口实在太大,一直拆东墙补西墙,军中俸粮也是从库中发放,上个月已是全部发光了啊,大人,下官是实在是没有办法啊,这次来见大人,也是想与大人商量此事。”

谢承祖静然不语,看着曹文宗良久,才起身,几步上前扶起他,缓声道:“曹知州不必惶恐,不过是区区三百两银子,本守备还拿得起,只是以后粮草一事还需知州大人多费心打点。”

“多谢大人体谅。”曹文宗见谢承祖话语突然柔和下来,感到意外,但脸上仍是挂着担忧之色,他道:“可是,如今天寒地冬,粮草无继,如何凑得齐税银?大人可有什么办法?”

他边说,边心下暗道这守备大人虽年轻了些,但这弄银钱的本事却是比旁人厉害,想到上次的那一批运进营地的黄金珠玉,曹文宗眼神里闪过一丝贪婪,可惜,眼前这个毛头小子,还颇有些手段,竟是防得滴水不漏,让人无从下手,不过那又如何,他若想弄到的东西,总会想法子,逼得眼前这无什么经验的年轻武将,将这些银财走入他的账册,成为他的囊中之物。

他算计着谢承祖,而谢大人又何曾没盯着他的脸色瞧,见他露出一丝得意的笑,谢大人脸上的表情也越加和煦起来,“曹知州真是明知故问。”他打量着曹文宗身上的金丝暗纹缎袍,领口下价值千金奢侈的蝉翼金丝甲,及扶起时食足过剩的肉乎乎的手臂,微笑道:“自然是剿匪。”

还有什么方法比端了搜刮百姓血汗银子的“匪”窝捞钱更快速呢?

另一边,谭婉清与瑞珠收拾了没被睬烂的章鱼,又同一直帮忙的贩鱼小哥倒谢,两人才提着竹篮里往回走,瑞珠一路上都在不满的道:“真是奇怪啦,那谢大人怎么左不停,右不停,偏偏跑到撒了的鱼上面停下来,前面放在地上的蛋筐没踩碎,后面卖酒的小车也没撞到,就只踩烂了我们的鱼,还踩了好几脚,可惜了六斤鱼只剩一点点……”

谭婉清一路上也微蹙着眉头,虽然觉得不可能,可心下却也隐隐有些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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