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落到了檐下,威远伯府正院花厅掌了灯,丫鬟们安静的在摆饭。
坐在一边的梓芙正给楚嘉和净手。

她本来回去了碧汀院的,哪知又被告知留了李惟远用饭,让她也一同在正院用,还是楚二老爷身边的人来传的话。

想到楚嘉和,她也就委屈一些,给了这个面子。

她进屋前,隐约听到了楚二老爷说了句陛下这气怕是难消的话,待她踏进屋,两人都不再说政事了。至此,梓芙也就明白了。

楚二老爷怕是利用她留了李惟远来打探什么事,她险些转身就想走。

这楚二老爷真是个无极不用之人,揣摩人心思的本事甚好!

梓芙这边净过手,李氏被楚梓涵扶着姗姗来迟,满屋的灯火照得她脸色蜡黄,一看便知身体抱恙。

梓芙看了眼,也没有起身给她见礼的准备。只在思索这个摸样的李氏都被拉出来作陪,看样子是有什么事需要李氏出面的……这二房又在搞什么鬼。

此时李惟远看向梓芙,见她垂着眸,心间叹气。他就知道留下肯定事不少,可就是控制不住的想,能再看她几眼也是好的,他什么时候也跟个女子似的,矫情死了。

食不言寝不语,一顿饭用得沉闷得很。梓芙见楚嘉和吃完最后一颗白玉丸子,便搁下筷子,叫小丫鬟端了漱口的茶水,准备吃饱就该走了。

梓芙自从和二房摊牌后,更是我行我素,什么规矩在她眼中都是个屁。何况,她是时刻被二房的人利用着,她更不须要多给他们脸。

楚老太太见她这作势脸色十分不好,摔了筷子。梓芙当看不见,拉着楚嘉和告辞一声施施然出了门。

“……瞧,这就叫倚老卖老,但也不是每个老太太都这样的。”

少女离去,声音却轻飘飘被晚风吹进了众人耳中,楚老太太脸色霎时成了猪肝色。李惟远险些要笑出声。

她这样教弟弟,确定以后不会教出个小霸王来?!

楚二老爷尴尬死了,但他也不能说梓芙什么,这侄女是看出来被他所利用了,所以才故意气人的。这十三岁的小丫头真是……精明得不像话,嘴还那么毒。

梓芙离开后,李惟远又在伯府呆了约半个时辰才策马离开。

黑着脸走的。

——果然是应了梓芙所说,徐家并不轻易放弃,连李氏都被拉来试探他了。

李惟远唇角扬着冷笑,心想这楚家二房人的脸比天还大,李氏在侯府不过就是个庶出的!

避开往闹市的路,李惟远策马狂奔,在走到一条偏僻的小路时,突然闻到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他勒了缰绳,耳朵微动,隐约听到打斗声,在一声凄厉的惨叫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李惟远神色有些凝重,马儿也察觉到了危险似的,不安在原地打转。正当李惟远想着过去还是退回去时,黑暗中有银光闪过,他想也没想,抽了腰间的剑便挥下。

银色暗器被击飞扎在了马蹄边,马儿撕鸣一声,李惟远在看清暗器后神色却是一松。

追魂标……锦衣卫专用。

“世子爷也不怕夜路走得多,碰到鬼了。”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从黑暗中走来,手中的绣春刀尖还有着鲜血滴落,衬着他那身朱红的官服,鬼魅一般渗人。

“嗤……”李惟远听出声音,反讽道,“可不是遇见鬼了。居然遇到你在办差,也怪倒霉的。”

不知哪个倒霉鬼又被皇帝干掉了。

“倒不是办差。”傅允修取了帕子将刀忍上的血迹擦拭干净,然后入鞘。

这话可让李惟远稀奇了,敢情这是私事啊,这家伙也太冷血,一言不合就开杀戒?

傅允修哪里不知道他会想什么,锦衣卫嘛,在世人眼中不都是残忍冷酷。确实,他也承认的。

他走到马前,将追魂标捡起来收好,“徐家的人在查你那好表妹。”丢下话,他就扬长而去,身影再次隐没在夜色中。

表妹?

他什么表妹和徐家扯上关系了?!

李惟远下意识是先想到楚梓涵,不过一瞬就被否定了,换做了今日对他露出明媚笑意的小姑娘。然后便是神色一沉,驱马往方才打斗的地方去。

地上有两人趟在血泊中,咽喉被割断,心脏位置有血洞……干净利落的杀人招式,每刀都是要害。

两具尸体都是平常百姓的装扮,就是那体格怎么也不是平民百姓能练出来的强壮。

练武,武功估计还不低的探子……李惟远看了几眼,大致猜到了徐家在查楚梓芙什么事,不由得冷笑一声。

这徐阁老心真是大。

李惟远调转马头,冷着脸直接走了,这是他首次认为傅允修一点也不残暴。

***

月色迷蒙,夏风徐徐,明华山间的一处屋舍,许憬羲与鸠空在夜色下品茶。

银霜般的月光洒落在年轻男子身上,他执起茶碟时宽袖轻扬,那画面似卷中嫡仙,出尘俊美。鸠空微低着头,他面前的茶汤映着月光,映着他那张慈悲的面容。

立在篱笆外的程安看着这安静了半晚上的两人,总觉得这样的场面有说不出来的诡异。

他家郡王下午便到了明华寺来,天刚黑,就和这和尚坐在这儿喝茶,谁也不说话。茶倒是喝了不少。

夜风再扬起,白日暑气全消,山间湿气重,倒显得有几分凉意。

果然,程安就听到许憬羲轻轻咳了两声,他抱着刀想了想,转身上前:“殿下,时辰不早了。”明日的早朝还得去露面。皇帝因刺杀,纵容着武官找了不文官不少麻烦,这朝中乱成一锅粥,不上朝得漏多少消息。

许憬羲闻言站了起身,鸠空仍定定坐在那。

最终,许憬羲像是妥协一般叹气:“鸠空,你有你的原则,只是最后问一句,往后我也就不来了……你说的变数我包不包括在里面。”

鸠空依旧沉默着。

许憬羲又是叹气,这和尚真难搞,心念句罢了,抬步要离开。

在他迈了三步时,鸠空突然念了声佛号,许憬羲便听到他淡淡地道:“是也不是。殿下,贫僧有句话早想劝殿下,莫过于太执着。”

“鸠空……她予我而言,就是你心中的佛,放不下的。”

“阿弥陀佛……”

许憬羲转身朝他施了个佛礼,缓步离开。

程安跟在这肩头落着月光的男子身后,觉得他背影十分地孤寂。

慢慢从山上下来,许憬羲才坐上马车便止不住再度低咳起来,有郎中打扮的随从从队列中出来,隔着窗递上一个白玉瓶。他轻声道:“殿下,该服药了……”

“以后都不必再服了。”马车内传来男子淡淡地声音,细听下带着冷意。

那人心下一凛,想了想继续劝道:“可是娘娘那……”

有什么突然就从窗子中飞射出来,正好打在那玉瓶上。清脆的一声,玉瓶碎裂,递药之人脚一软跪倒在马车旁,几粒赤色的药丸滚落在他脚边,沾满尘土。

马车内的人轻喊声回京,程安朝跪地之人冷笑一声,翻身上马大喊启程。他们郡王不服药才是对的,哪里会有当娘的这样待儿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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