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皇帝因着瓦剌的战事发了通脾气,兵部尚书提出要再审原镇国公通敌一案,提议要宣府统领中路葛峪堡的林家二爷暂先交权。哪知成帝一听就是火冒三丈,以战事吃紧、动摇军心为由劈头盖脸骂一通将兵部尚书。
众臣便都站得跟木桩子似的,不敢吭气,为兵部尚书默默掬了把同情泪。

其实兵部尚书提议很符合常理。

镇国公这位大同总兵通敌,身为林家一员的林二爷自当也是有嫌疑的,可这事就怪在这里。镇国公被压回京死在昭狱后,皇帝也不再提通敌一案,也没有对林家其它两房有什么动作,好像一切事情都随着镇国公的死而平息了一样。

如今还派了祁王亲去坐镇,还是在祁王妃病故的第三日,这事就更加扑朔迷离了。

一场朝会便在皇帝拂袖而去,众大臣满心嘀咕中终结。

散朝后,徐阁老徐敏之与一众属下在文渊阁内议事,当中便有楚二老爷。有人还是提出了镇国公一案出来,徐敏之听着就皱了眉。

他本就生得威严,虽已显老态,可看人的一双眸子仍清明犀利。提案之人一看他眉头成山,便知自己说错话了,忙噤声不敢再多言,徐敏之也给了他脸面揭过不提。

待琐碎的事情说得差不多,有位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走了进来,给他递了张字条。徐敏之默不作声看了,然后端起茶,众人当即会意先后告退。楚二老爷也欲离开时,却被留了下来,只得再整整衣袍坐下,徐敏之看了他两眼才说:“你们楚家长房与林家来往甚密?”

楚二老爷眉心一跳,朝他拱手,“据学生所知,并无过密来往的。”楚二老爷虽与徐敏之是甥舅关系,年轻时却也拜了徐敏之为师,从而才在仕途上走得颇顺。他对徐敏之惯来是敬畏的。

徐敏之闻言抿了口茶,“刚刚收到消息,锦衣卫同知到你们楚家去了,你近期并未有什么错处,想来也只关系到你们长房与林家那点来往。”

锦衣卫?

楚二爷脸色就有些发白,不过也只是一瞬又恢复正常。

锦衣卫同知是傅允修,上回曾和镇北侯世子到府里来过,也还算是认识的。而今日他老母亲请宴,镇北侯世子也在场,便是锦衣卫恶名在外,傅允修该不会有什么太过的举动。

“你家去一趟吧。”徐敏之见他挺淡定,慢慢说了句。

楚二老爷想想也该回去看看才真正安心,起身道了谢告退。

楚家那边,楚老太太已派人将梓芙喊到了前厅。

她从回廊过来,远远就看到了立在门外的锦衣卫,表情肃穆。还隔得甚远都能感觉到他们身上那股冰冷的煞杀之气。

白芨白薇看得心中害怕,低了头大气不敢喘,待到近了,梓芙让她们俩就站在原地别动,只身进了厅堂。

她才跨进门槛,一道不含情绪的目光就锁住了她,她从容上前,朝坐在上首的楚老太太行礼。

楚老太太此时心间是一团乱麻,不知道鬼见愁的锦衣卫是来做什么的,还是特意找这个三孙女,想着这孙女也许真是八字凶才会招惹到这样的人物。她敛了敛神道:“这位同知大人寻你过来,说有事要问,你若是知道,切莫有任何隐瞒。”

梓芙这才看向同坐上首的傅允修。

他今日穿着朱红蟒服,肩膀胸前都绣着威武的团蟒,正坐在太椅中,无形的压迫力便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梓芙屈了屈膝,轻声道:“见过同知大人。”

她出身王公之家,嫁给祁王后更是万人之上,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见人便行礼。可她做起这些却仍游刃有余,自然大方。

傅允修沉默地打量她,首先发现的是她额间白纱摘下了,右额发际线处还有些发红,伤口应该是才脱痂不久。不算太明显的伤,倒是保住了她这精致的脸。

楚老太太见傅允修不说话,心中更是七上八下,小心翼翼去打量他神色。傅允修此时也收回了在梓芙身上的视线,斜斜地撇向楚老太太。

他一双眼深幽,瞳仁靠下,这么扫过去看人,更显得冷莫无情。楚老太太被看得袖中的手一抖,五指紧张收拢。

斜斜撇人一眼,傅允修道:“回避。”他声音有种低沉,带着不可违逆的凌厉。

楚老太太刷就站了起身,扶着齐妈妈的手二话不说就走人,越过梓芙前还警告的看她一眼,似乎在让她别乱说话。

楚老太太一出了厅堂,立在外边的锦衣卫伸手就将槅扇关上。

身后的光线一丝丝消失,在沉重的声音中终于全被隔绝在外,梓芙仍镇定从容,神色淡然。昏暗光线下,她肌肤越发莹白似雪,似绽放在厅堂中的一株菡萏,冰姿玉骨。

傅允修肯定她是他见过最大胆的姑娘,没有之一,一般人见着他就算不惊慌失措,也该流露不安的。

想到早间得知的,她对楚老太太做的那些事,他觉得她确实有趣。

“坐。”傅允修抬手指了指下排的空椅子。

梓芙不客气的坐下,端庄沉稳。

傅允修黑眸中闪过一丝赞许,却是再没说话了。

他不说话,梓芙也就沉默着坐在那儿,屋里安静极了,只是轻缓地呼吸声。

这期间,傅允修自在地喝茶,不时会打量似入定般的少女一眼。两人也不知道就这么沉默着相对多久,外边响起了敲门声。

“同知大人,本世子可方便进去?”

竟是李惟远来了。

梓芙仍是一动不动,半垂着眸,长长的眼睫鸦羽般浓密,在她眼下投下一片阴影。傅允修一点儿也不惊讶,喊了声请进,槅扇吱呀一声,阳光再度充满了屋子。傅允修身上那种冰冷的气息,仿佛也被冲散不少。

李惟远大步进来,看了看坐在边上的梓芙,对傅允修投去疑惑地目光。

傅允修恍若不见,站起身,握住刀柄,一言不发越过李惟远走了。

听着外边齐整的脚步声渐远,梓芙这才微微转过脖子,一个姿势保持太久,有些发酸。这锦衣卫同知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特意让她来陪他坐着,看他喝茶?

梓芙小幅度动了动四肢,然后才站起来,慢慢走了出去。楚老太太迎面走来,一把就掐住了她的胳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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