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老江湖,曾康有着异常敏锐的直觉,不是天生,而是这些年历练出来的,在这个看起来很普通的年轻人向他道谢后,他本能的感觉到一丝危险,或许是被劫对象向他道谢带来的荒谬感,也可能是年轻人说话的语气和态度,总之这莫名的危机感让曾康愣在原地。
狗牙看了曾康一眼,走到年轻人侧前,拄着一根米许长的钢筋蹲下来,舔了舔他那口指天骂地的烂牙,问道:“康哥的意思是叫你把衣服脱下来给他,你小子是真听不懂还是装糊涂呐?”

“天冷。”年轻人淡淡的说道。

这下换成狗牙愣住了,好奇的问道:“天热……你就给?”

“可以。”由于不需要仰视,年轻人抬起头看了狗牙一眼,注意力又放回了手里的薰肉上。

他平静如水的眸子让狗牙也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在“路”上,被这么一群凶巴巴的人围着还一点不害怕,要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子,要么是都懂,但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的强者。

狗牙看向了那把断刀。

…………

…………

巷子斜对面,一栋残破建筑物的二楼窗口后站着个挺拔的身影,负手而立,默默的注视着巷子里。

他穿着一件黑底银边的长襟,像是古代的长袍大褂,不过腰部以下仅有前后两片长布垂着,俗称“遮裆布”和“屁帘子”,是城市守卫的统一服饰,长襟胸前绣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狰狞狼头。

狼是梁城的图腾与标志,梁城的城守就被称为狼卫,与东方扬城的虎卫齐名,一只狼敌不过一头虎,但一群狼比一群虎要可怕得多。

只是梁城在两千里外,一群狼卫出现在这里,很不寻常。

这群狼卫一共十一人,护着两名女性,人数虽然不多,但尚义路的恶徒们就算再想要女人也不敢来招惹,狼卫守护城市,长期与变异生物作战,战斗实力不是这些野路子出身、只凭剽悍之气与人厮杀的人可以比拟的。

周鼎是这队狼卫的队长,三十出头,刚才就看到了那个年轻人,有些惊讶于年轻人衣物的干净,猜想着可能是因为某种原因离开城市的人,习惯性的保持着城里人的干净,极为幸运的来到这片废墟,没死在变异生物嘴里,却把命送在了逐民与流民手上。

他没有营救年轻人的想法,这样的事在路上经常发生,新人太少,一旦出现,居民哪有放过的道理,离开了城市,死在哪儿不是死呢?死法不同、尸体的命运不同而已。

他也没兴趣围观杀人,刚要转身,齐云晓已经来到了身后,探出头来看着窗面,问道:“周大哥,你在看什么?”

她是梁城行政议会副会长的女儿,面容清秀,明眸皓齿,扎着长长的马尾,穿着薄薄的迷彩斗篷,这次有事到翼城,去的时候很顺利,回来的时候不幸遇上了行军蚁,刺猬车被毁,二十六名狼卫现在只剩十二个,确认死亡五人,其余的引走了行军蚁,不知今后还能不能见到。

十多个人是不可能步行两千里回到梁城的,能走到一半已经是运气了,他们必须招募同行的人。

敢陪他们同行的只有亡命之徒,而“路”正是亡命之徒聚集的地方,所以他们来了。

…………

见一群拿着武器的人围着什么,齐云晓一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在城市里,“路”被形容成穷凶极恶的地方,做坏事就会被逐出城,不想成为大虫子的晚餐就得像老鼠一样躲在废墟里,这里是“坏人”的集中地,逐民的天堂,就算流民没有犯罪记录,可近墨者黑,长期和逐民厮混在一起,自然也好不到哪去。

“再不听话就送你上路……”

这句话在“大人恫吓孩子语录”里的出现次数排在第三,“上路”自然不带任何血腥成份,孩子们也无法理解“送”是件多么可怕的事,只是会对“路”产生无限恐惧。

她是第一次到“路”这样的地方,从这两天听到、看到的一切看来,“路”还真是名不虚传,而周鼎此时的反应也证明了巷子里正在发生的事不算特别。

“啊哟,他们这是要……”梅姨也跟过来,往下面看了一眼,又缩回去,还没忘拉了一下齐云晓的手臂:“小姐也别看。”

齐云晓是梅姨带大的,名义上是保姆,其实算是半个母亲,今年已经四十多岁,小姐这个称呼在齐云晓不到半岁的时候就开始叫,已经叫了十八年,说了多少次都改不掉,也就只好随她。

“他为什么不站起来?蹲着可没办法打呀。”齐云晓没被拉动,好奇的向周鼎问道,她看不到被围着的人,想来应该不是个小孩子,否则那群人根本不需要拿武器,那就应该是个蹲着或坐在地上的人。

“他在吃东西,大概……是最后一餐吧,那块肉确实不错。”周鼎来的时候年轻人已经蹲在那里了,他没有看到年轻人的断刀,也没有看到他走路的姿态,否则一定会有别的看法。

都是心智正常的人,都没兴趣欣赏虐杀这种事,齐云晓和周鼎离开了窗口,坐到了旁边的地上。

这栋建筑物一共三层楼,一楼的地陷了,三楼的顶塌了,只有二楼这个房间还能躺人,十二名狼卫和两名妇女姓都歇在这里,挤是挤了点,还能对付。

二人离开了窗口,但很快就回来了。

…………

…………

断刀很普通,除了刀身上的花纹好看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刀锷没了,刃柄连接处的死角里看不到干涸的血渍,总之很干净,和这个年轻人身上的衣物一样干净。

狗牙吸了一下从烂牙缝里流出来的口水,这才意识到年轻人干净得有些异常,在城市之外还能这么干净,很不寻常。

曾康皱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狗牙盯着那断刀发呆,但二人都没吭声,其他人不明就里,可没有耐心站这傻等。

猎物就在眼前,已经被围住,谁不想早点收工?

“磨蹭啥,赶紧办了,看他从冯路头那里换到了什么好东西,那么大一包,如果都是肉,咱们今天可就有口福了。”患有严重罗圈腿的豺腿上前一步,倒也干脆,抡起手中锈迹斑斑的水管,朝着年轻人的脑袋就狠狠挥过去。

他们拿的都是钝器,因为那件斗篷着实不错,旧是旧了点,胜在完整,血溅上去可以洗掉,破了可就没人帮补了。

年轻人仍然没有抬头,也没有躲避,只是抬起左手竖在脸旁,把薰肉叼在嘴里,右手伸向了靠着墙的断刀。

“当!”

悦耳的碰撞声响彻尚义路,正在倒水冲茶的冯隆升手轻轻一颤,滚水除些浇在了哈肉干上;周鼎猛的抬头看向窗口,齐云晓的反应比他还大,跳起来一步窜到窗后,睁大眼睛往下看。

不管是钢筋还是水管,无论是打在墙上还是砸在地上,都不可能发出那么嘹亮的声音,除非和别的硬物相撞,而且力道还不能小。

对于冯隆升来说,这个声音不怎么美妙,他见过年轻人的断刀,声音不可能是断刀撞出来的,意味着年轻人可能夺下了曾康他们的武器,这让他有些失望,他以为年轻人的反击会更犀利一些,单用那把断刀就能悄声无息的把曾康杀死;而对于齐云晓和狼卫来说,撞击声就有些意思了,意味着被围的那个人不是一只待宰的羔羊,他会反击,而且听起来成功了,也可能是那伙人起了内讧,无论是哪种,都值得一看。

水管脱手飞出,啷啷响着滚到路面上,被一颗小石头阻停,豺腿的手在颤抖,他觉得自己敲的不是人而是一块巨石,右手则是被另一块巨石砸中,疼得几乎失去知觉。

而那年轻人的手竖在脸旁,纹丝不动,和脸颊之间的距离没有缩小,也没有扩大,烟薰麂子肉仍叼在嘴上,断刀则已经刺进了豺腿的心口。

断口有个斜面,平整,一点也不锋利,不过形成了一个新的刀尖,刺进了心脏,拔刀时带出了一股热血,泼向那块油亮的薰肉。

他调整左臂角度,挡在薰肉前,腥红的热血全部洒在了绷带上。

绷带看起来有些年代了,颜色不是很白,但鲜血洒上去仍红得有刺眼,可血迹几乎立即就消失了,无影无踪,绷带又恢复成了原本的颜色。

“骨……”看到这个景象,豺腿集中剩余的力气吐出这个字,倒在地上。

“骨子。”曾康咬牙着替豺腿说完了这个词,知道今天大概不会有善终,可也不愿停手等死,后退半步,用手中的带肋钢筋刺向年轻人,这根钢筋刻意磨尖了,用布条裹了柄,不容易脱手,末端还有个圆圈,看起来就像一根巨大的针。

“针”刺穿过很多人的身体,大部分都没死,但当那些人被钉在地上或墙上时,每个人的反应都很有意思,其中几人此时就站在曾康身后,每次看到这根钢筋时还会发抖。

但这一次,“针”尖停留在少年胸前十厘米的位置,夹在他的左手拇指与食指之间,再也不能前进一寸,也抽不回去,就像是从一栋拆迁楼房里露出来的钢筋,人力无法撼动。

-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