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您这是什么意思,哪有上院街还带儿子来的。”
云雁回:“……”

小八一巴掌拍在小厮脑门上,“胡说什么呢你,我师父已经到了吧?这是我师父的小兄弟,我都得叫叔!”

“原来是张先生的兄弟,小的失礼了。”小厮捂着脑袋,讪讪一笑,把身体挪开了。

小八瞪了他一眼,越发小心,弯腰托着云雁回的手,“叔,仔细门槛,您跨跨看。”

那一副仿佛云雁回跨不过他就要抱过去的样子,让云雁回看了真是心塞。

古代的门槛也真是高,云雁回迈着短腿跨了过去,感觉自己就像穿到了慈禧身上,被人搀着的感觉怎么那么别扭呢?

虽是妓院,但是内里和寻常大户人家没有二样,也不见妓.女随处走动,只有隐隐的丝竹乐声传入耳中。

宋朝的商业极为发达,□□业也是随之繁荣。教坊司中有官妓,是有官府认证的。达官贵人家中豢养了家妓,招待客人,或自娱自乐。市妓则是最多的一类,自幼被卖到娼楼妓馆中进行培养。还有一种私妓,就是自己在家接客。

前三种大多有较高的文化修养或者是技艺,绝非专门□□,官员更是不被允许过夜,更多的时候,她们是参与到主流人士的社交之中,还包括参加各种官方、非官方的文艺表演。

陪酒,就更是常见活动了,很多酒家都是和娼妓有合作关系的,请她们帮忙卖酒。但凡门前挂着栀子灯的酒楼,便代表里面有娼妓可就欢。

这栀子灯是红色的形状略长的灯,云雁回一开始了解到的时候都在想,这就是传说中的“红灯区”了吧……

大相国寺作为汴梁最繁华的地带,周围就遍布妓馆,云雁回对于妓.女们浓妆艳抹,临楼等待酒客召唤的场景一点也不陌生。

但是,要说什么来往,就是一点儿也没有了,其中的潜规则,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云雁回在市井“闯荡”也好几年了,什么商贩、艺人都说上几句话,唯有这个行业的人,他是完全没有交情的,但如果要在汴梁混,她们其实是很重要的。

不过其实,到了一定的年龄后,身边的人便也不会忌讳,就将慢慢的认识到这个群体了。

……

小八熟门熟路地把云雁回领到一个房间,敲了敲门。

不一会儿,里头便有人开门,是小八的师兄弟,冲云雁回问好,将他迎了进来。

张山人已入座了,旁边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美颜妇人,见着云雁回,便起身行礼,“郎君,妾身有礼了。”

云雁回赶紧避开,还了一礼,“姐姐客气。”

这妇人抿嘴一笑,显然对于云雁回的称呼十分开心,施施然走到门口,唤来两个小丫头,上了新茶。

云雁回坐到张山人旁边,刚上了椅子,就不自觉仰头和张山人对视一眼。他们都意识到了,这里的椅子略矮,桌子又有些高了,让本就身量不高的云雁回这会儿很是尴尬。

旁人都不敢笑,唯有张山人笑了两声,拿了个垫子来给云雁回放在身下,总算是好些了。

云雁回舒了口气,“这里难道从来不接待侏儒客人?”

张山人一愣,随即一本正经地点头,对那妇人道:“人爱,听到没有,我说你这里不周全吧,你还总自夸。”

妇人郁闷地点了点头,“先生说得是,赶明儿就得订几把高椅。”

茶果都上来了,张山人屏退弟子,为云雁回介绍。这个妇人便是这里的鸨母,以前是汴梁小有名气的歌伎,后来转职了,叫周人爱,如今手底下几个女儿也都极为出众,在业界喊得出名。

“今日里,其实是借花献佛,老弟你要请我吃酒,这位周娘子却是要请你吃酒。”张山人说道,“我便做个中人,叫你们一处吃了。”

云雁回略有些吃惊,他自己这里还在琢磨几年后搭上这条线呢,怎么就有人想要请他吃酒了?

“我看小郎君如今更适合吃茶吧,”周人爱亲自给云雁回分了茶,“其实是这样的……我有几个女儿,自幼都是通习诗文,有二个更是研习过佛理,俱是才貌出众之辈,乃是姐姐我下半生的倚靠。”

说是女儿,其实就是手底下的妓.女,因自幼买回来母女相称,传授技艺。

周人爱一开口,云雁回心底就大致了解了,吃了一口茶,示意她继续说。

周人爱哀怨地道:“因跟我学了小唱,平日里也有瓦舍请去表演,前些日子大相国寺的僧人俗讲风靡汴梁,她们几个小姐妹去听了几场,回来竟浑浑噩噩的……”

云雁回连忙肃容道:“姐姐,我虽身不在佛门,但受禅师教导日久,也知道娼妓从良是个好事,断不能替您劝阻的。”

这周人爱又说什么下半辈子的倚靠,又说女儿听了俗讲回来浑浑噩噩,细想,那俗讲段子里的确是有禅师棒喝妓.女,妓.女从良或是遁入空门的。这无论是从良还是遁入空门,都是脱离娼籍,阻拦人家岂不是作恶吗?

张山人摸了摸下巴,“你听她说完。”

云雁回愕然看向周人爱。

周人爱哀怨的表情顿了一下,随即幽幽道:“小郎君,您想得太多了……若真是女儿要从良,便是我再痴心妄想,你这老哥哥怎么会替我来找你呢。我们家的女儿并非是要从良,而是要嫁人。”

“……有什么区别吗?”云雁回一脸迷茫。

周人爱:“只因她们想嫁的不是别人,正是您那老法师,了然禅师啊!”

云雁回:“噗!!”

云雁回一口茶喷了出来。

周人爱拿自己香喷喷的巾子给他擦嘴,一边慢慢擦一边说:“我慢慢说,细细说,哪知道还是把您还吓到了。”

这能不吓到吗?!活了两辈子,也没听过要上赶着做老和尚小老婆的啊!

云雁回惊吓地看着张山人,“你早就知道了?”

张山人矜持地点了点头,“你师父身旁,可靠能说此事的,也只有你了,总不能直接和你师父说吧?”

以了然的脾气,肯定听到刚才那句话就已经愤然离席了……

云雁回神情迷茫地道:“她、她们,这是为什么啊!”

周人爱叹了口气,“念过几本佛经,听了几段故事,就觉得与禅师是知心人了,想要自赎身给他做外室,共侍一夫,伺候他终老。”

云雁回脸色一时青一时白,最后憋出来一句:“……有理想。”

“可不是请您来夸的,张先生可是说您有办法的,姐姐可不敢看着女儿们因为思念一个老法师郁郁而终。小郎君,搭救你的外甥女儿们吧。”周人爱声情并茂地道。

云雁回听到那个“外甥女儿们”,差点一身汗毛倒竖,“这样吧,过几日,你带他们到朱家桥瓦子去听讲经,兴许就有解了。”

周人爱一时十分欢喜,“那我就先谢过小郎君了。”

“……不必。”云雁回嘴角抽了一下,心中感慨,这尼玛叫什么事儿啊!这简直是他最诡异的一次经历了,身体年龄不到十岁被带到妓.院来,老鸨居然向他诉苦这里的花魁娘子为了老和尚茶饭不思……

真是罪过,说到底都是云雁回写的、抄的那些话本导致的,合该他来解决。

周人爱早从张山人这里知道,云雁回能管事,只要他答应了,事情就成了一半,心下欢喜,于是叫来两个得意的女儿陪酒唱曲。

哦不对,因为周娘子觉得云小郎君断奶没几年,于是应该叫陪奶——她可不是叫人买了奶酥奶茶来么。

周人爱的女儿坐在云雁回旁边,受了母亲的托付,决心为了姐妹的幸福,办好这件差事,遂从袋中掏出一个巴掌大的精致傀儡人,恭恭敬敬地道:“叔叔,孩儿陪您玩这个吧。”

另一个也端起一盏奶酥,捻起一块:“叔叔,啊——”

云雁回:“…………”

……

云雁回和青楼里的小姐姐们度过了“愉快”的夜晚,占足了口头上的便宜——想想吧,一群大美妞管你叫叔叔。

云雁回当时就觉得自己和张山人同辈论处是个错误,他这辈分眼看是下不来了,绝不会渐渐好转,小辈儿只会越来越多!

眼看快到亥时,云雁回和张山人也都吃饱喝足,便结了账出来。因今日是周人爱有事相求,打了个极大的折。

张山人点了两名弟子,说明了把云雁回送到家里。

两人拜别,云雁回便领着张山人那两个弟子往回走了。

其中一个说道:“叔,你们房中有谁陪酒呀?我们在外面,可是边吃酒边听了行首小唱。”

行首是对名妓的称呼,另一个弟子说:“你敢在叔面前胡说八道,小心回去师父拿牛粪糊了你的嘴。”

那人讪讪道:“我就是想聊聊……”

云雁回无语,跟一个小孩你聊什么名妓,要真告诉你,有两个漂亮的小姐姐要陪我玩儿傀儡人,还不把你们给乐疯了?

云雁回决心一定不能让他们知道房间里面发生了什么。

三人不久便走到大相国寺附近,沿着汴河往回走。

南来北往的货物都自汴河运送,此时,夜晚的河面上还有盏盏灯火。

云雁回忽而眼见一叶轻舟,从上游飘下来,船上好似空空荡荡,到了跟前时,被一艘停着的货船拦了一下船尾,整条船横斜过来,因水道窄小,一时卡住了。

小舟速度那么快,显然船上没什么货物,云雁回探头看了一下,却见船上似乎四仰八叉躺着一个人。

“咦,这上面是个人吗?”

张山人的两个弟子也探头去看,“好像是的……”

“喂,兄台,你在做什么?”

但是船上的人毫无回应。

云雁回到旁边的摊位借了盏灯笼来,打着灯一看,竟还是个“熟人”,他正拖赵允初打听中的郑凌躺在船上不省人事,额角还在流血,毫无回应原来并非睡着了,而是昏迷。

云雁回心中一惊,连忙说道:“此人我认识,能把他弄上来吗?”

既然小叔叔有要求,那两个弟子自然无不遵从,翻身跳下河,扶着船,把里面的半大少年拖出来,两人一人做底,另一人踩着他把郑凌托了上去。

云雁回抓着郑凌的手,把他拖到岸上来。

那两个弟子再各自爬了上来,一身*的,“这小郎君看上去情况不妙,还是赶紧送大夫吧。”

“再劳驾了,把他抬到了然法师那里去。”云雁回心知郑凌与郑苹极可能有血缘关系,虽是个熊少年,但看到他这脸色苍白的样子,还是有些紧张。

那两人把郑凌抬了起来,叫云雁回带路,往了然那里送。

了然正在做晚课,忽听他弟子带了个伤患来,连忙放下木鱼走出来,“把人放在床上。”

了然一探郑凌的鼻息,又在他身上摸了摸,说道:“殴打至此,待我先止血。”

云雁回见了然没说什么不妙的话,松了口气,先找惠冲借了两件僧袍给下了水浑身*的张山人弟子换上,再三答谢。

了然那边,一面给郑凌处理着伤势,一面目光打量着郑凌的脸,又去偷看云雁回的脸,发现云雁回没有丝毫忐忑的神情,难道根本没有多想过这少年的样貌?

云雁回却是在心里想,这郑凌整日里就知道惹事斗殴,怎么可能和我娘是一家人?真是奇了怪了。

而说到郑苹,因为云雁回慌慌张张带两个人抬了个伤者过来,路上被人瞧见,早去通知了郑苹,所以,未几时,郑苹也匆匆赶来了。

云雁回听到郑苹的声音,便跑了出去,“娘。”

“你没事吧?今日不是和张先生吃饭去了,怎抬着人回来。”因为之前云雁回被连累进斗殴,郑苹就总怕他牵扯进暴力事件。

“路上见人受伤,就做了个好人,把他抬了回来。”云雁回说道。

郑苹松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

云雁回犹豫了片刻,还是说了实话,“娘,救回来的那个,恰好是前些日子打架连累我的衙内之一。就是我说,同我长得有些像的那个。”

他也不知道郑苹对郑凌到底会是个什么态度,还是说了出来让郑苹自己选择。

郑苹愣了一下,目光转向房内,一副十分想进去的样子,又不知在考量什么,裹足不前。

云雁回拉着她的手进来,“你看,他真的长得与我可像了。”

郑苹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云雁回,来到了床前,那个少年的额头已经被敷了药包上,脸色有些白,一眼瞧过去,轮廓可不正是与雁哥儿相似。

更准确地说,是与郑苹记忆中的某个人相似,毕竟雁哥儿还有一部分是像他爹。

“他……”郑苹不自觉刚说了一个字,声音反而把自己惊醒了,慌忙收敛了神情,掩饰地道,“世上果真有这样的巧合,确实有几分相似呢。”

了然端着药进来,看到郑苹,便道:“郑娘子来得正好,可否帮忙给这孩子喂一下药?”

郑苹行了个礼,接过药,“妾身来吧。”

云雁回帮她把郑凌脑袋托了起来,药一勺勺喂到他嘴里,幸好还知道吞咽。

了然在旁边道:“剩下的,就是看他今夜会不会发热了。”

“那法师好生休息吧,妾身今夜可以看护这孩子。”就算和这少年没什么关系,郑苹也不可能让了然一个老头守夜。

了然念了声佛,也不和郑苹客气,“那就辛苦郑娘子了。”

云雁回在旁边冷眼看着郑苹忙前忙后的样子,心里就有了结论。

郑苹一回首,恰好看到云雁回神色淡淡的样子,心中跳了一下,又安慰自己雁哥儿应该不懂,有些心虚地说道:“雁哥儿,你做得很好,救了一个人。娘今夜在这里照顾这个小哥哥,你回去带小宝和双宜,叫他们早点睡,好吗?”

云雁回状似乖巧地点了点头,“好的,娘,你放心吧。”

关心则乱,不要说他了,连了然恐怕都看出来了,却还不动声色,否则肯定是叫郑苹回去,让他的弟子来守夜了,哪会叫无亲无故的郑苹来辛苦。

……

云雁回一晚上都没闲着,这会儿慢慢走回了自己家,看到双宜和小宝正在坐在厅堂内,托着腮等他和郑苹回来。

“雁哥儿,你回来啦,娘呢?”双宜跳下胡床,看了看云雁回身后。

“不是说抬了个受伤的人回来,是什么人啊,哥,你揍人了?”

“就你哥我这小胳膊小腿,能把谁走到来急诊啊。”云雁回揉了揉自己的脖子,“是上次那个衙内,和我长得有些像,看他受了伤,便好心带了回来。娘在帮了然法师的忙,我先回来给你们说,你们先睡吧。”

云雁回把情况有所保留地说了,拿出长兄的威严,让他们去洗漱睡觉。

双宜年纪大些,虽察觉到不对,但度着云雁回的脸色,还是没说什么,乖乖照做了。小宝则信了,还以为郑苹只是暂时留在那里帮帮忙,他早就困了,揉了揉眼睛,“嗯……我早就洗漱了,在等你。”

小宝把手伸出来,云雁回就往他腋下一叉手,再一提,抱到房间里去了。

第二天早上,云雁回比平日醒得早,在床上呆了一秒钟,就坐了起来,看小宝和双宜都没起,蹑手蹑脚做了三份早餐,拿着往了然那里去。

.

郑凌一夜之间,也曾迷迷糊糊醒过两次,只隐约察觉有只温柔的手在摸自己的额头,却是怎么也没法睁开眼睛看清楚对方的面容。

几缕阳光洒在郑凌身上,他睁开眼睛,只觉得身上力气恢复了很多,头也没那么晕了,往旁边一看,却是一个妇人正趴在床沿睡着了。

虽然没有看到脸,却给他一种十分熟悉的感觉。昨夜,应该就是她在照顾他吧。

郑凌愣愣看着妇人的后脑勺,忽然被开门的声音惊醒,往门口看去,竟是个小孩提着个篮子进来,回身又把门关上了。

“是你……”郑凌眼睛瞪得老大,手指向那小孩。

云雁回冲郑凌翻了翻眼皮,轻手轻脚走到郑苹身旁,看她姿势别扭地趴在床沿睡觉,便伸手推了推。

“你别……”郑凌想说别叫醒她了,让她睡一觉吧。

可是晚了,云雁回一推,郑苹已经猛然惊醒,坐了起来,看到云雁回还有些懵,“雁哥儿?”

“娘,吃点东西到家里上.床睡吧。”云雁回十分轻缓地说。

郑凌这才看清楚这妇人的面容,虽未见过,但的确有些眼熟,因为和那小孩有些相似,原来竟是母子。

一时间,郑凌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感动,他自幼丧母,眼前这妇人给他的感觉,真是像极了儿时在母亲怀抱中的温暖。更别提妇人与小孩相似,其实就是与他自己也有几分相像,如此一来,就更亲近了。

“好的。”郑苹应了一声,又看向郑凌,柔声说道,“你什么时候醒的,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郑凌脸一红,摇了摇头,“没有……我,我为什么会在这儿?”

“是我儿子雁哥儿看到你受伤,便把你带到大相国寺来请这儿的僧侣救治,”郑苹仿佛知道郑凌心中在想什么一般,先一步堵住了他的话,“这也是你们的缘分,无亲无故竟生得有几分貌似,过去的事情就算了吧,你说呢?”

郑凌原本是有很多想法的,那小孩当初栽赃给他,让他事后很是别扭,但是现在妇人一说,他便不自觉一口全应了下来,“……那好的。”

心中又想,虽说妇人说了他们无亲无故,但是,应该的确还是有缘分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呢,小孩还救了他。他一看这家人,也是没由来的亲近。

“吃些东西吧。”郑苹把云雁回热的胡饼拿了出来,分给郑凌吃。

若是平时,敢有人拿这么粗陋的食物给自己吃,郑凌定然要大怒一番,将东西都丢了。但是现在,他却红着脸,乖乖接过了胡饼,一口咬下去,都觉得没那么难入口了。

郑苹看着郑凌吃,自己也吃,然后慢声细气地问他:“你怎会受伤呢?雁哥儿是在一艘顺着汴河往下飘的小船上发现你的。”

郑凌嘟哝了几声,不太好意思地说道:“同人打架输了。”

郑苹听到打架两个字,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你这孩子……”

她自己的儿子,可是从来不打架的,这孩子看着也秀秀气气,怎么就和人争勇斗狠呢。

郑凌头一次为打架而感到羞愧,慌慌张张地解释:“都是那些人先挑事。”

“你不要激动,坐好,伤口会崩开。”郑苹按了按郑凌。

郑凌便老实靠了回去,继续吃胡饼,眼珠子转啊转,想着妇人要是再问,该怎么把自己的错都洗干净了。

“娘,你快些回去吧,双宜和小宝还没醒。”云雁回暗示郑苹家里那两个小孩还不知道。

郑苹会意,将剩下的胡饼几口吃掉了,“那雁哥儿,你陪着这位小哥哥,若是有不对,就去叫了然法师来,他已经开始上早课了。”

“好的。”云雁回应了一声,看着郑苹在郑凌不舍的目光中离开,心中不觉好笑。

郑苹一离开,郑凌就把胡饼放下了,对云雁回说:“你叫什么名字?”

云雁回睁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一言不发。

郑凌伸手去捏他肩膀,带了几分亲热地道:“不要怕,我先告诉你呀,我叫郑凌,关耳郑,滴水成凌。上次的事情,就像方才你娘说的,过去就算了。我问你名字不是为了报复你,而是要照顾你,日后在汴梁,报我的名字……”

“就会被打成你昨晚那样吗?”云雁回不冷不热地插了句话。

郑凌一时窘迫了起来,“那,那是意外,我还是赢的比较多……”

云雁回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郑凌灰溜溜的,哪里好意思再提出要罩云雁回。

云雁回则把早餐吃完了,一抹嘴,找了然来,问他郑凌还有事没,要是身体好些了,不必人照顾,他就回家去了。

郑凌一把抱住云雁回的腰,“我要跟你回去!”

云雁回差点原地扑街,“干什么你!放开!”

“我不喜欢这里,我要去你家休息!”郑凌死死抱着不放。

“昨晚没有发热,便是无碍了,只是似乎也不必卧床休息,只要不太激烈的运动。施主,你受伤一夜未回家,难道不回去报个平安吗?”了然看着这热闹的场面,慢慢说道。

“我是逃学出来的,没事,我家里肯定以为我在上学,先生以为我出去玩儿了。”郑凌理直气壮地说,“我觉得自己身体还没好,还要静养,但是这里的条件不好,我要去他家。”

“我告诉你,我家穷,条件更不好,你去了只能和鸡睡在一起。”云雁回恐吓道。

了然也附和:“雁哥儿家里只有两间房,人都睡满了,你大约真的只能睡鸡舍。”

郑凌沉默一下,眼泪就扑簌簌掉了下来,抽噎着说:“你明知道我是……是……你还不让我去……呜……”

云雁回:“……”

他都不明白,这个小衙内怎么哭起来了,之前被砸破脑袋也没有这么脆弱啊,只是不让你跟着回家而已,至于吗?

云雁回哪里知道郑凌那是恋母之心找到了寄托,可不是十分脆弱么。

云雁回本是冷眼看着,还觉得郑凌在装腔作态,谁知道郑凌越哭越伤心,手也松开了云雁回的腰,哭得身体一耸一耸,差点背过气。

云雁回目瞪口呆,“……你别哭了,带你回去便是。”

他真怕郑凌再哭下去,就要哭晕了。

郑凌一时间还停不下来,抽噎着说:“那,那好,现在走。”

郑凌把脸抹了一通,又是那个白白嫩嫩的小衙内了,身上的衣服早换做了僧袍,还大了,袖子裤腿长出一截,显得整个人都幼小了不少,昨晚的脏衣服则抱在怀里。

云雁回就这么领着他回去,走到家门口的时候,指着鸡圈说:“进去吧。”

郑凌睁大了眼睛,“你真叫我和鸡睡?”

“或者你想和熊睡?”云雁回指了指贝贝的地盘。

“……”郑凌反应过来了,绷着脸往房子走,“你竟敢耍我,要不是……哼。”

若是在平时,有人这样耍郑凌,他肯定会怒火中烧,大觉丢人,然后报复一通。但是被云雁回耍了两次,上次甚至挨了打,郑凌虽然生气,却从没有到发怒的地步,连他都没察觉,那更近似于耍小脾气的心态,根本没有要揍人的暴力情绪。

云雁回慢悠悠地跟上去,开了门。

郑苹守了一夜,已经去睡了,双宜正在看小宝写字,俩人看到云雁回带着郑凌一起回来,都愣住了。

云雁回:“别看了,没领养他,就是被了然法师嫌弃,赶到这儿休息一下。”

郑凌也不去纠正云雁回的说法,这两个他都见过,虽然只是一面,但是对那小女孩印象可深刻了,其吊打周惠林的场面深深印刻在他脑海中,心中不由颇为敬畏。

“你娘在休息吗?”郑凌眼睛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倒是没有什么鄙夷的神情,放低了声音,“那我们不要打扰她了,带我去躺一下呗。”

云雁回就把他又带到自己房间里,走了一路郑凌步伐都有点晃悠了,云雁回扶了他一把,让他坐在床上。

郑凌靠着床头,看到了墙上挂的缂丝装饰,就是郑苹缂的云雁回和小宝的墨宝之类的,也有六七副了,错落有致地挂在窗对面的墙上。

“缂得真好,真有心思,”郑凌夸了一声,“我外婆也把我的字缂下来过。”

云雁回没理他,拿了根针出来,郑凌一看,往床里面躲了一下。

“你躲什么,我又不是容嬷嬷。”云雁回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穿了线。

郑凌:“容嬷嬷是谁啊?”他就是觉得这小孩拿着针有点可怕,像是要扎谁似的。

不过事实证明郑凌是想多了,云雁回只是帮他把衣袖和裤腿挽了两圈简单缝了几针固定罢了,否则怪难看也怪不方便的。

郑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还要辩解道:“没想到你还会用针,真像女孩儿。”

云雁回的脸一下就黑了,“你出去好吗?”

“我不说了。”郑凌吐了吐舌头,抱住床上的竹夫人。

两人都没有察觉到气氛非常融洽自然。

.

中午时,郑苹起床了,看到郑凌在家里,她显然很惊喜,又有些不知所措。想到郑凌年纪不大,连忙叫上云雁回做酥油泡螺儿给他吃。

郑凌也好意思拉着郑苹撒娇,全然不把自己当客人了。

郑苹母子两个做了中饭和酥油泡螺儿,郑凌几乎尽吃酥油泡螺儿去了,还说自己从未吃过,很喜欢这个味道,郑苹笑眯眯地看着他。

接着,郑苹又关心起了郑凌的其他情况,只是刻意避开了他的家庭情况,即便郑凌主动提起,想探寻他们之间的关系,郑苹也总是一语带过。如是反复,郑凌都知趣了。

在知道郑凌居然是逃学出来后,郑苹的脸色就不太好看了,“你怎么能逃学呢?”

郑凌:“我不想上课,我爹老逼我,但是我只喜欢上街玩儿……”

这个就不对了,郑苹允许云雁回不上学,那是因为云雁回有明确的目标,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而郑凌,似乎就只是逆反心理加贪玩罢了。

“既然身体好了,还是要赶紧回去书院。”郑苹严肃地说。

宋朝崇文,各种官办民办的学校都很多,官办的几乎都是免费,或者象征性地收取一点点费用,还有专为权贵开设的,要求长辈是七品以上官员。书院则是私人的,但是现在非常兴盛,往往能延请到当代大儒授课。

其他的郑凌都可以满口答应,但是上学这个……他实在是不乐意,又不愿意骗郑凌,于是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句完整的话。

“娘,既然这样,下午我就把他送回书院吧。”云雁回托腮说道。

郑苹本想自己去送,但还是考虑到了身份,道:“好,雁哥儿,你把小凌送到书院。”

郑凌“啊”了一声,撒娇道:“姨,我的头上还有伤呢。”

“一点点小伤,不妨碍听课的。”郑苹轻描淡写地说。

郑凌整张脸都要皱起来了。

郑苹又安慰道:“你不要老是逃学出来玩儿,我可以叫雁哥儿去书院里给你送酥油泡螺儿,你告诉我你还想吃什么口味的。”

于是郑凌又开朗起来了,一把抱住了云雁回,满口答应,“好的,好的!”

云雁回真是看不下去了,这郑凌,还真把他当小弟了,“坐好行吗,你没骨头吗?”

郑苹去给郑凌打包一些酥油泡螺儿带回书院吃,她在厨房的时候,郑凌就满脸幸福地看着云雁回,整个人的画风都和在街上不一样了,柔情似水,“雁哥儿,我要把你当亲弟弟一样,你千万不要觉得不自在,我是真的喜欢你全家。”

云雁回斜着眼睛看了他一眼。

——不过,纵是云雁回也没想到,郑凌这句话给自己立了一个巨大的fla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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