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澜咯咯地笑着,一步踏进洗手间,里面已经有了一个人。男人!比康康还高一个头,两手还维持着用毛巾擦头发的姿势,静静地看着她,面色古怪。
这一次封澜反而没有受惊,她一手撑在门框上,想起了这张脸属于店里新来的服务生。他的头发还湿漉漉的,像是刚刚冲过澡,难怪这里会有灯光,她之前都忘了去想这个问题。

如果他一直都站在这里,想必是为她莫名而惊悚的笑震惊了。说真的,封澜也不知道自己笑什么,为此她感到更好笑了。一个深夜闯进洗手间的女人无缘无故的咯咯笑,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她想到这里,扶着门框笑弯了腰。

她不知道笑了多久,好像都止不住,眼泪都快要笑出来了。站在洗手台旁的丁小野先撑不下去了,他拉下头上的毛巾,询问道:“要不我先出去?”

“好啊。”封澜直起腰,脸上还挂着笑。她等了一会,他也没动。她想起了自己回店里的终极目的,摇着一根手指,正色道:“轮到我了,我不习惯和男人共用洗手间……我指的是同时共用,尤其是方便的时候。”

丁小野很受教,他说:“那你得先让让。”

让?让什么?封澜愣了愣,才惊觉自己单手撑着门框,像个母夜叉一样拦在洗手间的门口。

“哦。请!”封澜站直腰,力求摆出个优雅的姿态让对方逃离洗手间。他擦身而过的时候,为了体现自己身为老板娘的风度,她试图开个玩笑化解眼前小小的尴尬。

“不要在门口偷看哦!”她笑着道。

丁小野的脚步顿了顿,封澜惆怅地发现这个男人似乎缺少点幽默感。

一分钟后,封澜走出洗手间。她刚才干呕了两声,吐不出来更难受了。她扶着墙走到用餐区一屁股坐下,单手支着额头就再也不想动了。

丁小野不知道躲在哪个角落。他现在怎么会在店里?一定又是刘康康的主意。封澜现在没精力追究这个。她哑着声音说:“麻烦给我一杯水。”

没有人理会她,就在她以为空荡荡的餐厅里只剩下她一个人的时候,一个玻璃杯被放在了她面前。封澜拿起就喝,马上又大叫一声:“烫死我了!”她抬头,丁小野就在几步开外。封澜嘴里发出嘶嘶的声音,气不打一处来,“你没脑子?我要的是温水!不是烫的也不是凉的,懂吗?懂吗!”

“等会儿。”丁小野很快去而复返,这一次的温度恰恰正好。

封澜喝了几口,放下杯子去看他,发现他在背光处,而她醉眼迷离。他只瞧见一个轮廓,依然不远不近。看来她忽然发作的脾气会让人退避三舍。

“你也觉得我难很相处是不是?”封澜试图站起来,晃了晃,幸而扶住了桌沿。丁小野一动不动。她想站直了再好好教训他,第二次的尝试却败在十厘米的高跟鞋之下,脚一崴,扑通一声,整个人已跌坐在地。

她双手触地,地板很凉,这凉意出人意料的舒适,让她有一种就此长眠的冲动。这一次她的服务生终于发扬了“服务精神”,走过来将她扶起,放回原来的位置,就好像放一个麻袋。

他靠近的时候,封澜故意用力吸了一口气,笑道:“没有马奶味,也没有羊肉味。一定是刘康康的洗发水。我上次说错了,其实这味道也没那么‘娘’。”

封澜觉得自己喝多了还是很矜持的,她至少没有说“那是年轻男人身上特有的味道”。

“不喜欢这个话题?”对方的沉默让封澜觉得无趣,她大方地说:“你也可以闻闻我身上的味道。”

“杀虫剂和酒臭味。”丁小野这一回爽快地给了她答案。

封澜再一次感觉到被侮辱,她的手掌用力拍在桌面上,疼得皱起脸,还不忘大声道:“什么杀虫剂?是COCO小姐!”

她还是看不清丁小野的神情,但她本能地觉得他一定认为她很好笑,因为她自己也那么认为。

“不应该是女人味吗?”她低声说,仿佛刚才拍桌子的壮举耗尽了她所有的力气,“你不同意?很多人都这么说!就在今天晚上,我前男友还说我是他的‘女神”。”

“是吗?”这声音充满怀疑。

“当然。”不再是自问自答的封澜又来了兴致,为了证明自己所说的话,她脱下高跟鞋,用鞋跟敲打着桌面,笃笃声在寂静的空间回荡,“他说每当听到我高跟鞋的声音他就全身紧张。你说,你现在紧张吗?”

她有节奏地敲着,直勾勾看着身边唯一的活人,好像听到隐约的一声叹气。

“紧张。”

“你也紧张?那证明他不是骗我。难怪他转头就娶了别的女人。”封澜抓着自己的一只鞋笑着说,“你知道冯莹是谁吗?我前男友的老婆。我以为我样样比她强,其实她比我年轻,不丑,胸也不比我小。你喜欢无理取闹的女人吗?像我现在这样……看样子你不喜欢,但是我前男友就喜欢,我还以为男人都一样。”

封澜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整个人都伏倒在桌面上。

“喂,喂!别在这睡着了。”

忽远忽近的声音让封澜很烦,她像驱赶苍蝇一样挥了挥手,却被人顺势拉了起来。“醒醒,要不要我打电话给康康?”

“康康?康康很喜欢你……太讨人喜欢不是件好事。”封澜越发语无伦次,“他说我的祝福对他很重要,于是我祝他婚姻生活幸福,秃头发福。我心里面就是这么想的。”

又是一声轻微的叹气。

“我送你出去打车。”

封澜一路趔趄地被他架到门口才想到甩开他,“你是谁啊?”

她努力想要把他看清楚。

“不认识。不过没关系,你是我喜欢的类型。”她摇摆着转了个圈,笑着问道:“宝蓝色是不是很衬我?”

她凑近他的脸,他的表情十分复杂。

“需要想很久?”

“我在想该不该告诉你。”

“什么?”

“你的裙子……“

“不好看吗?”

“摸摸你的屁股。”

“流氓!”

“你自己摸!”

封澜朝他怒目而视,但还是听话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屁股。一开始不觉有异,过了一会,她尖叫了一声。她的裙角有一部分掖进了内裤的边缘——很大一部分,这意味着……

封澜扯下裙子,如鸵鸟一样抱着头蹲在地上,夜风一吹,再来了这样一剂猛药,再深的醉意也醒了一半。他是从什么时候发现的?她从洗手间出来之后?还是她转圈的时候?她二十九年零八个月的人生里,除了中学时跳舞肩带脱落,就再也没有遇到比这更丢人的事。相比之下前男友结婚算什么没面子,她瞬间就不为明天的婚礼难受了,真他妈励志。

“起来,别蹲在这里了。”

丁小野不识相地去拍“鸵鸟”的肩膀。封澜再次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叫,站起来就跑,身姿矫健,哪还见不久前的醉态。

她跑出很远才停下来,高跟鞋磨得脚很疼。她开始回想刚才的裙子撩起到什么程度,他会看到哪个部分,呼之欲出的答案让她想了却残生。

封澜走走,又想想,耳边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没有理会,忽然小肩包的袋子一紧,有股巨大的力道牵引着她往前扑倒。她摔倒在地才知道不是丁小野在和她开玩笑,扑过来的男人矮小瘦削。因为她倒地的姿势正好把包压在了半边身子下面,那男人飞快伸出手来掏,试图将包拽走。

封澜的酒这下全醒了,她意识到自己遇上了坏人,本能让她死死抓住了包包的链条,劫匪一时间得不了手,封澜紧张又慌乱,两人不由得开始撕扯推搡。

忽然哐啷一声巨响传来,搏斗中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封澜手一松,劫匪立刻得了手,扯过包撒腿就跑。

一切发生得太快,封澜连呼救都没来得及叫。她失神地坐在马路上循声去看,一个圆形的垃圾桶倒在路边,路灯下的高个子有点眼熟。他一步步走近,不是丁小野是谁?

直到丁小野把她搀扶起来,封澜的脑子还没拐过弯来。不仅因为她刚刚遭遇了一场惊魂,而是她的常识也在提醒着她有些地方不对劲。她捂脸跑出来之后,丁小野一定是跟在她的后面。然而事发时以他所处的距离,完全可以在她和劫匪撕扯时赶过来解围,可他所做的仅仅是踢翻了一个垃圾桶!

“你,你……”

封澜惊魂未定,指着他语不成声。

“我什么我?大半夜一个女人在路上晃荡,又穿成这样,不遭贼才怪。”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

她想和他把话说清楚,却被他强推着往前走。

“还能走,看样子没内伤也没骨折。”丁小野说。

但是封澜想吐血!

她太震惊了,反而一时间无法表达。今晚发生的很多事都超出了她的人生经验和理解范围。估计是脑子坏了,她只呆呆地说了句:“你知道我的包里有什么吗?你知道那个包多少钱?”

“不知道。”丁小野再次驱赶着她往大路走,“我只知道你没脑子。命没包值钱?对了,他不一定会要你的命,你好歹是个女人。”他若有所指地盯着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封澜下意识用手护在胸前,借以抵挡他不怀好意的视线。

“我要报警!”她像溺水的人想到了浮木。

“要去你自己去。这样的案子你知道每天发生多少次?今天算你走运。后面的事不要扯上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什么!”封澜的话还没说完,丁小野就拦停了一辆出租车,不由分说把她硬塞进车里,同时塞进来的还有几张十块钱的钞票。

“就这么多了,借你的。不够的话你就走回去,反正也没包可抢了。”

封澜微张着嘴,她也算是个口齿伶俐的人,不知怎么今晚就变得像傻子一样。眼看着他从外面重重关上车门,还是手足无措。

丁小野看着她这副样子,态度终于没有那么强硬了。他清咳了一声,弯下腰透过半摇下来的车窗补充了一句。

“行了。宝蓝色很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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