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都依旧笼罩黑色的迷雾中,如今大街无人敢穿儒士衣服,小楼茶馆也不会再有人聚在一起说话谈人生理想乃至国家大计。
稍微有人进来,哪怕是亲朋好友之间唠嗑,也要停下来静一会儿确定来人不是官差才敢继续说话。

辜逢颐在家太久,眼睛也都哭肿了,燕玖带他出来散散心,顺便跟王生去天字一街进货。再不多时,辜逢颐已经一手都是吃的,她的手上都是小礼品,是那些老板们额外送的赠礼,她刚好要拿去寄给燕宏虞。

辜逢颐口里还嚼着桂花糕,说:“从未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除了你师公外,你可还有别的亲人?”

燕玖说:“还有一个爹……这个要怎么说呢?其实我还有一门亲事,跟我成婚的那个姑娘呢,家里人很多,有爹有娘有弟弟还有一个慈祥的老奶奶。”

辜逢颐说:“他的家人对你不好嘛?”

燕玖说:“对我都挺好的。”

辜逢颐问:“那你干嘛要逃婚?”

燕玖也说不上来,随便编了个谎言应付他,说:“没有缘分吧!”

辜逢颐其实也不想理他们大人的情情爱爱,这么复杂,他吞了一个糖葫芦,说:“你是闻人夫子的徒孙,可怎么都没听你说起你的师父呢?”

燕玖立马往他嘴里塞了一个糖葫芦,道:“吃这么多东西也堵不住你的嘴!”不过,说起闻人潋,真是一个温柔得不行的人,想起他的时候,多半都是笑的。

只要他一笑起来,感觉什么事都没有了,即便是身处万千恶鬼的牢笼,那也无所畏惧。

琉都。

官雎用令牌下达了命令之后,转身要走,却察觉了背后有一双眼睛在盯着她,她故意拐进了小巷,穿梭了几个来回,终于看到了跟上来的男人。

是个挺俊俏的男人,面无表情到一种让人想抽他的地步,官雎就挨在墙边看他究竟想干什么,不到一会儿,男人似乎也注意到自己跟丢了,自己还成了被注意的目标,索性腰间掏出了一条鞭子甩过去,将官雎背上背的画卷了过去。

官雎怒了,抓住鞭子的另一头,把画连同鞭子抢了回来,一掌朝江衣墨打去,掌劲令他不得不倒退,换了个姿势,却不小心把画给弄开了,画上那个清冷女子的样貌呈现在眼前。

官姝骂道:“住手!”

她停了下来,生怕把画给弄脏了,慢慢得收了回来,然后给了江衣墨一个白眼。

江衣墨接过这个白眼,自然很不高兴,他不高兴,当然也不想让别人高兴,道:“你一直在找画上那个女子,是想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官雎转身离开。

江衣墨双手环抱在胸前,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说:“这个人跟燕玖这么像,该不会是燕玖的娘亲吧?你找她?有意思,你该不会是看上燕宏虞那个老头,想找到这个女人讨好她吧?”

“你……”官雎简直不像跟他再多说一个句话,加快了脚步。

江衣墨不罢休,小跑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道:“还是说,你找到她是想杀了她,然后自己取代她的位子,当上宰相夫人?”看了她恼羞成怒的表情,江衣墨气不打一处来,眼角有一缕危险的气息游走,缓缓道:

“你真的看上那个老头了?”

“老头?”官雎将画收好,正面迎向江衣墨,说:“燕宏虞十六岁的时候,便已经从翰林院毕业,十八岁时,已经是百里赛诸葛了,十九岁跟了南尞王征战沙场,立下赫赫战功,运筹帷帐之中而决胜千里之外,二十三岁,众望所归当上了宰相,一直到今天,做的每一件事无一不让人敬重。可你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只会在我面前嘲笑他是一个老头。”

江衣墨愕然。

尔后,他一笑,说:“看不出,你还特意了解过他。”

官雎说:“我就是喜欢他,怎么了?”

江衣墨说:“可惜了呀,你年纪轻轻,脑子就烧了。”

官雎觉得自己没法跟眼前的人沟通,多说一句话都是在浪费力气,一把将他推开。江衣墨将她摁住,眉宇间有种说不出的愤怒,道:

“你说的是真的,不是气我?”

官雎说:“你以为我是你,没事就跑去气你?眼下公子已经不在绥城,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我……担心你。”江衣墨忍了很久,才说了这一句话,可现在说是不是太迟了呢?官雎根本就不在意啊。从前他喜欢逗官雎玩,是因为她可爱。

现在,她不给逗了,他一种莫名的烦躁从心底油然而生。

燕宏虞,他夺走了他想要的东西。现在想想,自己嘲笑他只不过是仗着他比他年轻,可是真要认真对比起来,他的确比不过他。

官雎也不客气的说:“你自己都打不过我,担心什么。回见!”然后背着画消失在拐角。

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英雄,燕宏虞就是上一个时代的英雄,而她,只不过是生活在他的下一个时代,幸运的是,她还是见到了他。那么,她才不管这么多呢。

她就是喜欢她心目中的大英雄。

将画藏好,回到了宰相府,此时燕宏虞已经下朝,蹲在燕玖的院子里拿着个锄头劳作,看到官雎在拱形门那边,愣了一愣,然后委婉一笑,道:

“是官雎呀。”

官雎几步凑过去,道:“大人在给草药松土吗?”

“是啊。”燕宏虞说:“每次走进来,都感觉玖儿还在家里一样。”

官雎也感慨道:“还有大花那个死胖子,没有他们在,好安静啊!”

两个身影,就蹲在草丛旁边说了一会儿话,燕宏虞忽然看着她,道:“别动!”

“啊?”官雎懵懂了一会儿,看到燕宏虞这么一本正经地看着她的额头,以为他要干什么,脸噗嗤一下子就红了,就蹲在他面前一动不动,其实脑子里已经有画像了,燕宏虞一定会搂着她的肩膀,然后慢慢地吻下来,他凉薄的唇,打在她的唇上。

心跳越来越快,忽然“啪”的一声,燕宏虞一个巴掌轻轻的拍在了官雎的额头上,官雎吓得眼睛都眨了回来,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燕宏虞将掌心放到她面前,亲切又和蔼,道:

“好大一个蚊子,你看,吸了一大管血……”

官雎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还有点痒,就伸手挠了一下,好像已经开始起包了。

燕宏虞说:“别挠了,去福嫂那边拿点酒精擦一下。”

“哦。”官雎起身刚要走,燕宏虞思量过后,问了一句:“官雎,明天有空吗?”

“嗯?”她恍惚地看了一眼燕宏虞,脸又开始烧了。

燕宏虞说:“明天是玖儿的生辰,我想去南山寺给她立个灯祈福,但是我一个大男人一个人去那种地方有些不妥,本来想带福嫂去,可是福嫂她家里孩子又要入学,明天后天都不在,能不能麻烦你?”

“不麻烦!”官雎高兴得不得了,说:“我一直都有时间的!我去我去!”怕他反悔,她一溜烟消失在拐角。

有人因为太兴奋,一个晚上没睡着,第二天盯着两个黑眼圈,还带扑上些粉已经遮过去了,她一照镜子,似乎又有些过于鲜艳了,但是又不能不带妆,于是一刀下去,把刘海咔擦了。

又一照镜子,发现刘海斜了,修理了一下,发现修短了,又将另一边给修了,等到她觉得差不多的时候,刘海短得像一个锅盖,她坐在镜子面前看着这狗啃一样的刘海,想一巴掌拍死自己。

本来这种时候,她可以不出门的,可是燕宏虞的约她是绝对不会失的,在镜子面前惆怅了一会儿,一阵敲门声。

她开门一看,竟然是燕宏虞,今天他穿了一身休闲的打扮,灰色的调子显得他今天尤其年轻。猝不及防,她“砰”的一声将门给关上了,哭着自己的手不懂事,偏偏把自己头发弄成这个鬼样子,她在门内半哭道:

“大人,我的头发昨晚被老鼠啃了……见不得人了!”

“呵呵……”真是个奇怪的借口,燕宏虞在门外忍住了笑,并不戳穿她,说:“我想到一个办法呢。”

“你有办法?”官雎本来想开门的,但是想想,还是选择在门内不出去,问:“你有啥办法?”

“你等我一下。”一阵轻微的脚步声,燕宏虞离开了,她开门出去,果真不见燕宏虞的身影,那么,他这是去给她找解决办法了?

过了一会儿,燕宏虞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那头,她又赶紧缩回了门里,等燕宏虞过去敲门,她伸出一只手作势要接他手里的东西,道:

“给我就好了。”

燕宏虞看着他手里的眉心坠,道:“这个东西,你可能不会戴,确定不用我帮你吗?”

“可是……”她现在这么丑,她实在不想让燕宏虞看到。可是不一会儿,她就想开了,当你全身心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应该只让他看到你美的一面,连丑的、不好的那一面也应该展现在他面前才对。她提起了胆子,开了一条缝,露出半个头。

燕宏虞差点笑出声来。

看到官雎噘着嘴,他收住了,进了房间里,将眉心坠戴在了她头上。这个眉心坠是纯银所制,流苏的末端还用宝石镶嵌像一条孔雀尾,晶莹剔透很好看,刚好将她的刘海盖住。她照着镜子看了一下,甚是喜欢。

她回头,道:“大人,这个东西真好看。”

燕宏虞说:“这个发饰叫眉锁,一个西域的大使送的,本来想等玖儿回来送给她的,但是她的额头没你漂亮,她也不缺这些东西,就送给你吧!”

“我额头……漂亮……”官雎被这么一夸,屁股都要翘上天了。

燕宏虞说:“你好了吗?马车已经备好了!”

“嗯!”

今天注定是美好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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