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修懿站在左然身边,搂着身边人的腰。他极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情绪。胸中块垒浊酒难浇, 堵在那里让他的四肢都缺了血一般地发凉并且毫无知觉, 大脑也麻木得无法仔细思考。
在事情发生时, 何修懿是懵的——他被左然猛地按倒在地, 一声巨响过去, 梁柱、砖石掉落,他愣了几秒后试图回护左然,然而左然却说“对我来讲, 无论如何不会撒手, 千万不要在这里闹, 百害无利”, 于是他全身像拉满了的弓弦, 祈求灾难停止,同时全神贯注留意背上情况:倘若砸在左然身上接着滚落地下的瓦砾非常小, 他便松一口气,稍有点大他便心慌, 十分紧张。

此时此刻, 稍一平静下来,何修懿心脏开始突突地跳, 似乎可以撕裂胸膛。只要想到生死一线, 他便无比后怕。他想, 如果击中头部那块石头再大一点、再重一点……那么,他也许将失去母亲去世之后最珍贵的东西……来自于左影帝的深情简直是一份无价之宝,自己却又失手将其给打碎了。假使对方卧床, 自己定会心甘情愿陪伴、照料一生,等等,想什么呢,这不是没事吗。

何修懿意识到,某种叫“左然”的病毒已经入侵他的心脏,而且疯狂生长,短短几月便已经将他的心脏全包裹了。在这样的境况下,曾经很刻意的逃避被束之高阁。悠扬的钟声不间断地传来,自己与之共鸣程度越来越深。

何修懿他搂着左然的手一直猛烈地抖,不受控制,隔着衬衣触到左然腰侧皮肤,却总觉并不够,还想挨得更近,恨不得能融为一体,再也不会经历失去、被迫与对方分割。

左然垂着眸子,睫毛一颤一颤。他头发上有些灰土,额角也有已经干涸的血迹,然而并不显得狼狈,依然笔直地站在人群中,是一贯拥有的冷静自持、优雅得体。

何修懿叫:“左然——”

“修懿,”左然答,“在这儿呢。”

何修懿不再出声了。他其实没什么事儿,只是想叫对方名字,并且得到一点回音。过了几秒,他又叫:“左然——”

左然依然没有丝毫不耐:“修懿,在这儿呢。”像是完全明白何修懿的心思,左然每次回答都带着些安抚,有一种令人沉静的力量。

过了一会儿,何修懿问:“现在怎么样?”

左然回答:“头晕,恶心。”

“想吐就吐吧?”

“还不用。”

“该、该不会有颅内血肿?”何修懿也不大清楚颅内血肿是个什么,不过母亲有个病友曾经说过她先生是颅内血肿而死亡的。

左然伸手按在何修懿的头顶,来回划拉了下对方柔软的发:“别瞎担心。脑子里都装着你呢,没地方给血肿。”

“……”何修懿却依然无法淡定,他盯着远方大路的尽头,“封路用的车全开走了吗?救护车怎么还不来?”

“修懿……”左然回答,“才过了三分钟。”

“哦——”何修懿意识到,时间的钟摆似乎停滞了。它藏匿在对异常重要的人的担忧当中,不再向前奔波。

何修懿抬起头,仔仔细细端详左然的脸,用目光摩挲着左然眼睛、鼻子、嘴唇。

看起来倒还好……

“修懿,”左然垂眸注视着何修懿,在对视时说道,“吻我一下?”

“别闹。”何修懿很别扭,“这是外边,一大堆人都看着呢。”

左然嘴角扬了一扬:“不是外边,就可以吻,对么?”

何修懿说:“我不是那意思……”很奇怪地,在听到“吻”这要求时,何修懿第一个跳入脑袋里的念头,并不是“不能吻”,而是“在外边”。

……

上午十一点整,救护车赶到了。胡上扶着左然钻进了救护车,执行制片、生活制片跟上。左然指名叫何修懿陪着,并电话通知了父母、星空传媒高层、经纪人、助理。

中间有一段路正在维修,堵车严重,120救护车开开停停。医护人员针对左然头部、手部进行了简单护理,还安慰了一下。与何修懿想象中的安稳不同,救护车一路上颠簸不止,他的膝盖常常会撞到对方的,每每碰触旋即分开,有一丁点暧昧,可是他却很迟钝地没有拒绝。十一点半到了医院,医生为左然包扎了手脚,又拍了个核磁共振,认为暂无颅内血肿,不过需要住院观察两天,用以排除并发血肿的可能性。医院根据“头晕、恶心”等等症状,在单子上写下了“轻微脑震荡”。

就这么着,左然留院,剧组被迫停工。

病房的天花板、墙壁、地砖、床单、被罩全部都是白色,十分干净。左然穿着松松垮垮的病号服,露着锁骨,坐在床头摆弄手机:“不行,眼花。”

何修懿说:“那……?您想看吗?”白天说贯了“您”,此刻何修懿一个不小心,敬语再次脱口而出。

“想。”左然道,“你来念吧。”

“好,”何修懿接过左然的手机,“……”

那条微博长文,竟是一个什么“情书评选活动”。一家电商公司希望通过评选提醒大家情书这项浪漫传统,为即将到来的情人节大促销造势。微博正文便是众人公认史上最伟大的十封情书。

“我……我不……”何修懿红着脸,刚想拒绝,却在看见对方黯淡了的眸子之后吞了回去,“我不确定能念得好。”

左然一笑:“台词功底。”

“那,我念了。”何修懿开口道,“第一个是……沈从文给张兆和的:【我生平只看过一回满月。我也安慰自己过,说,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何修懿记起来,左然今年二十七八,也是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何修懿觉得病房内的温度特别高:“第二个是……顾城给谢烨的:【火车开来开去上边装满了人,有好有坏,你都不是,你是一种个别的人。】他一字字温柔地念,念到“你是一种个别的人”之时,觉得这句好像是自己的思想。”

“第三个是,朱生豪给宋清如的……【我愿意舍弃一切,以想念你终此一生。】还有一句,【我一天一天明白你的平凡,同时却一天一天愈更深切地爱你。你如照镜子,你不会看得见你特别好的所在,但你如走进我的心里来时,你一定能知道自己是怎样好法。】”这句也想是心情写照。接触久了,左然身上各种“影帝”“学神”光芒退去,自己却是……更喜欢他。

怎么总想左然……

左然靠在床头,一直看着何修懿垂下的眼眸和开闭的嘴唇。何修懿能感受得到对方视线。在这样的气氛之下,暧昧涌动,他的呼吸变得急促,身体也有一些极轻微的燥热。

十分钟后,十段情书节选终于念完。

何修懿将手机扔回给了左然,十指轻握成拳,放在膝盖上边,低垂着头一直不知道说什么。

片刻之后,左然才道:“星空传媒的CEO和艺人部总监,还有我的父母,都是明天一早抵达兰州,放下东西就来医院。”由于伤势不重,左然告诉父母不要匆忙赶来。至于星空高层,离开北京之前还要安排工作,反正对于他们来说,出现、表态便足够了。

何修懿说:“好的。”

“还有,已经出了一些报道。”

“哦?”何修懿顿时紧张了起来。

他搜了下,发现网上果然已经到处都是新闻,铺天盖地:

【《万里龙沙》剧组吊车倒塌,左然受伤入院】

何修懿深吸了一口气,伸手点开:

【正在甘肃紧张拍摄的《万里龙沙》剧组今天发生了意外——在上午的拍摄中发生吊车侧翻事件,砸中导演左然。左然在经历了一整天检查后,留院观察,不过医生表示没有生命危险。xx娱乐记者第一时间联系到了《万里龙沙》片方以及剧组相关人员,获悉此次事故细节。根据该片执行制片唐湖陆透露,上午十点三十,随着一阵大风,吊车突然失去平衡,向一方倒塌,车臂先是砸中制景中的房屋,几根梁柱、瓦块随之落下,击伤左然。目前,拍摄已经暂停,大家情绪比较稳定……】最后,附上电影背景:【《万里龙沙》,影帝左然执导的第一步电影,它讲述了阴差阳错分别踏入警局与黑-道的两兄弟……】

还有一个网站放出一段录音,被采访的对象依然是唐湖陆。通过电话,唐湖陆描述了整个事情经过:“一阵大风刮来,吊车忽然侧翻,吊臂砸中了正在制景当中的房屋。主演之一何修懿正在房檐下……”话到这里,唐湖陆突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不知道应当如何继续下去,于是省略关键部分,直接收尾:“左然导演便受了伤。”

“何修懿正在房檐下,左然导演便受了伤。”怎么听怎么奇怪。

在记者追问下,唐湖陆只得答:“何修懿并未意识到危险,左然导演推他一把,让他趴下。《万里龙沙》剧组像一个大家庭,左然导演不愿演员发生意外。”当时在场的人很多,瞒也未必能瞒过去,唐湖陆便决定主动讲出真相,并将舆论引向一个“正确”方向。

意外曝光之后,网络瞬间炸了。

各方反应五花八门。

有关心派:【没有生命危险?!什么叫作“没有生命危险???!!!公布伤情报告!粉丝有权知道一切!”】

有夸奖派:【左然粉丝太幸福了。】【这么多年,没粉错人。】

有插科打诨派:【叫你不祭天!】还配了一张“王之蔑视”图片。

有问责派:【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严重事故?】【谁负责布景?风大还开吊车,这不作死吗?】【吊车司机有没有违规操作?】

有总结派:【盘点片场十大意外事故。】点开一看,什么都有,有马受惊奔向人群,有烟火师提前引爆意外伤人或者错误估计炸药用量引发大火,有道具枪打出了一颗真子弹,也有汽车刹车失灵撞向护栏,还有演员扮浮尸时遭遇大浪命丧湖底……拍戏,俨然成了一个高危职业。

当然,还有世人皆醉我独醒派:【左然,呵呵,用生命在炒作。】【为了第一部戏,豁出去了。】

此外……还有CP楼。

一大群人说着二人不大明白的话,什么“官方发糖”“好吃好吃”。

自从威尼斯电影中左然站在楼梯侧面、将何修懿抱下台阶的视频曝光后,二人便一直有CP粉。

后来,有自称是左然“铁粉”的人表示,左然曾经公开表示最喜欢的演员是何,也最渴望合作,为“配对”提供了支持。

再后来,柳扬庭爆料何修懿替身上位,左然怒骂了柳扬庭,让一群人叫着入坑,并且表示这对CP实在好吃。左然“男友力”十足十,而且“裸替”容易让人展开旖旎联想,画手、写手大开脑洞,多多的“粮”又让许多人跳坑,表示押这支股,说不定能见到二人出柜,体会一把当然钟扬、尧舜禹粉丝的幸福。

这次事件,CP粉们反应非常大。

他们根据各种只言片语、蛛丝马迹试图挖掘真相:

【英雄救美!】

【不惜生命!】

【大家想呀,吊臂砸下能有几秒?这根本是条件反射、未经思考。】

【左然救人。左然头部、手部、腿部多处受伤,何修懿却安然无恙。朋友们,这说明什么?说明左然是把修修压在身下的呀……】

一群人刷“好有道理”,夹杂几句:【艾玛,好萌。】

何修懿刷着刷着,觉得倘若自己不与左然交往,简直大逆不道,会成为一个令万千妹子失望的顶级大渣男。

各种消息读了很久。一会儿为左然圈粉感到高兴,一会儿为左然“洗粉”感到难过,一直到了晚上九点,何修懿才被左然叫睡觉。

“行的。”何修懿爬上了单人病房的另外一张床,“睡吧。”

他关了灯,病房陷入黑暗。

没有光的时候,人很容易脆弱。在漆黑的病床后边,在暗色的角落里边,总仿佛有个什么怪兽在窥视着这里,令人有些毛骨悚然。在扑面而来的、仿佛能将人淹没的一团漆黑当中,何修懿看见了左然动了下。

“……”左然——是啊,白天那种利刃劈开胸膛、剜心挖肺般的恐惧已经过去,左然还好好地躺在对面。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庆幸呢。

白天的事挥之不去。左然当时……大概是本能的反应。何修懿想起了《家族》剧本当中的一句话“宋至,我常常觉得,当一个爱人,与当一个军人,有着相似之处,就是所有嘴上讲的全都不能说明什么,真正能证明心意的,唯有一辈子的忠诚——把他放在心尖,认为他的生命高于你的生命,认为他的尊严高于你的尊严,直到最后一刻。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说自己担得住身份。”

大概……即将要在一起了吧。三十年的单身,也许快结束了。

在有此预感时,何修懿并没有感到任何慌张,相反,他有一种深入了心脾的甜蜜。他甚至伸手抱住了枕头,将头埋在棉花里边用力地蹭了蹭,用以缓解自己雀跃的冲动。

在胡思乱想中,何修懿睡着了。梦里,他又回到那个片场,耳边是吊臂砸落的响声,眼前是尘土飞扬的景象。

他仰躺着,睡得并不踏实。

……

半夜,何修懿突然觉得不对劲。

睁开眼睛,他便发现……左然躺在他的身边,手腕隔着被子搭在他的腰上。左然似乎没有睡着,而是静静感受着难得的温馨。

“……”

冰凉的声线从侧面传出:“头晕,恶心,难受,想抱着你。”

“哦……”

“你不反抗?”

何修懿用演技隐藏真实想法:“反抗什么,反正你总能怼回来。”其实这是撒谎。自己表示不愿意时,左然从未勉强。

左然没有拆穿,而是得寸进尺的搂了搂。

“算了,很困。”何修懿说,“我系带短,嘴皮子没有你利索,就让你在嘴上占点便宜好了。”

左然撑起半身,在黑暗中静静看何修懿。

何修懿:“……?”

左然忽然缓缓向下,在何修懿唇上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十分轻柔,好似羽毛一般,双唇只被压了一下,便告别了那种柔软。

“……”其实,何修懿是有机会阻止的,但他没有。

左然笑道:“在嘴上占点便宜。”

“……”

作者有话要说:  修懿:你就会用嘴巴怼我。

影帝:我还会用别的地方怼你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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