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梨园鬼说
封后大典在即,帝王突下圣谕,君民同庆,减免赋税,大赦天下。宫人们的注意力又从祸国妖妃转向前所未有隆重的封后大典上。

梨园门口的侍卫已被撤走,即便无人看守依然没人胆敢靠近梨园。灵伊站在窗前,整日盯着院门一言不发。残月身上的伤已差不多痊愈,唯独右脸伤口不见好转,索性带上面纱眼不见为净。

“别等了,她这段时间不会再来了。”残月看向窗外枝叶繁茂的梨树。

“为什么?”灵伊口气不忿,回头看向残月,雪白面纱上一对清凌水眸神采黯淡。

灵伊那略显同情又怜悯的目光让残月低下头,“宫里有个传说,梨园阴气浓重,冤魂喜聚于此。每逢五月,住在这里的人都会死于非命。十多年前梨园被封禁,有擅闯者也都离奇丧命,自此再没人胆敢靠近。如今四月中旬,她怎敢来。”

说着,残月心下一僵,没有疼痛只是麻木的僵硬。起先她以为,他将她安置在梨园,出于无人胆敢擅闯的保护,现在想想只怕……是想借鬼杀她?还是他如此期盼?

“一派胡言!我从不相信鬼神之说。”灵伊轻哼一声,继续看向外面。她已计划周详,只要林嫣若再敢擅闯进来,定帮残月报毁颜之仇。

“宫里人都信这个。到了五月,宫人们都会在梨园附近偷偷烧冥钱,以免受邪灵滋扰。”残月叹口气,“你不是也说,当日对我行刑的两位嬷嬷已落水溺毙,春水又中剑身亡,林嫣若肯定怕了。”

“兴许是人为。”灵伊眼底杀气萦绕。这几日她越想越气,去杀当日对残月行贞刑之人泄愤,不想那帮人死的死、疯的疯,如此诡异手法,定非寒刃所为。又会是谁?

“或许……真有鬼吧。可能下个被索命的人,就是我。”残月闭上眼,清风拂过,面上轻纱荡漾,骚得脸颊痒痒的。

临近傍晚,杨晚晴又过来探望残月。起先,她对残月有些怯怕,渐渐来的多了,残月不温不火的样子反而让她打消恐惧,也能坐下来闲聊一会,往往都是她一个人在说话,残月只是看着窗外的梨树,好似在想着什么,也好像什么都没想。每每这时,杨晚晴总是欲言又止。

她知道,云离落的那一剑伤了残月的心。可……

杨晚晴看着残月,残月看着窗外,气氛寂静得让人尴尬。杨晚晴每次都送不同的药过来,怎奈残月的脸依旧不见好转,伤口不痛不痒没有丝毫愈合迹象。杨晚晴将这次带来的药瓶放在桌上,“这是南越国产的雪露,对伤口愈合有很好的效果。不妨……再试试。”

残月垂下眼睑,眼角处雪白的小瓷瓶闪着莹透的光芒,她没有去接。“无所谓了,就这样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后天就是封后大典,他将娶别的女人为妻。明明告诉自己放手,心口依旧悸痛难耐。身残名败,她已不再配他,他也心系她人,独留一张绝代风华的脸,供谁欣赏?不如毁了,图个心静。

杨晚晴犹豫稍许,试探问,“你还在耿耿于怀?”

残月眸光一黯,脖颈的伤口已然愈合,可依旧觉得那里阵阵疼痛,“我放不下的事很多,你指哪件!”

杨晚晴淡然浅笑,“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不想听。”残月躺回榻上,将自己蒙在被子下面。杨晚晴不计前嫌多次送药,她也感激,可她终究难以释怀。

杨晚晴看着残月的背影低缓一笑,声音很轻地说起来,“从前有位君主,他有一位很宠爱的妃子,妃子遭人嫉恨被诬陷与人苟且。君主明知她被陷害,还是赐下一杯毒酒。”

残月听得云里雾里,沉默良久忍不住问,“既然知道,为何还杀她?”

杨晚晴的眼底掠过一抹哀伤,“因为君主太爱她。”

“荒谬。”残月嗤笑,“如果真的爱她,他就应该保护她。”

“你怎知那不是保护?宫中生活尔虞我诈云谲波诡,或许死对她来说是最好的解脱。”

“你怎知她想死?如果她宁可与人明争暗斗也要活下来,如果她宁愿抛弃一切也要苟延残喘,只因心系所爱。黄泉路上凄清阴冷,你怎知她愿一人独行?”残月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气愤,一把掀开被子,固执地瞪向杨晚晴。

杨晚晴一愣,转身掩嘴轻笑起来,“既然你心有所望,为何还要自暴自弃,甘心堕落?身体发肤授之父母,你不为自己想也要为生你的爹娘想想。”

“我没有爹娘!”残月早已淡忘父母的脸,只隐约记得他们模糊的身影。

杨晚晴心头一酸,“总会有真心疼爱你的人。”

姨娘……

不知道为何,残月想到了姨娘。

“有时候想事情换个角度,你会发现,他待你真的很好。”杨晚晴的声音有些沉,话落又嫣然一笑,“就凭你住在梨园。”

残月不解,踌躇许久,正要问杨晚晴,只看到杨晚晴离去的背影。

灵伊送早饭来,残月坐在窗前头也不回。时间寂静流淌,饭菜逐渐转凉。灵伊没好气问,“吃不吃!”

残月看了眼丰盛的四菜一汤,许是这几天皇上大婚,宫里改善伙食。她摇摇头,捂住脸上的雪白面纱。“又油又腻的,闻了就恶心,哪里还有胃口。”

灵伊瞪她一眼,也不再多劝。残月又看向窗外,葱翠的梨树刺得眼睛又酸又涨,灿丽的阳光照在身上却觉得有些冷。明天……就是他的大婚之期了。

祈瑞国公主入京后住在宫外官驿,云离落恐有不轨之人从中作梗,派寒刃暗中保护公主安危。临近中午时,寒刃忙里偷闲来探望残月。残月看着天空出神,鬼使神差脱口问了句,“公主漂亮么?”

寒刃一愣,将一包梨花糕隔窗递给残月,转身去跟灵伊说话。残月听不清寒刃说了什么,只听灵伊说,“主人恩慈,板子只是虚张声势,一点皮外伤,好的也快。别再来了,免得被人看到又要兴风作浪。”

残月捻一块桂花糕放入口中,味道香甜入口即化。杨晚晴说的话在耳边响起,“他待你是真的好,就凭你住在梨园。”

如若以前,虽然他的温柔总是若即若离让她难以捕捉,她依然可以肯定说,落哥哥待月儿最好。而今她再找不到自欺欺人的借口,他就要与别的女人共谐连理,白头偕老……

寒刃走之前深深望一眼残月,那灼热的目光残月只能低头躲避。梨园又只剩下灵伊和她,满院凄清,几乎能听到远处阖宫上下欢天喜地的热闹。

“若你实在闲得无聊有空研究公主,不如去后院把杂草锄一锄。”灵伊一把打翻残月手中的梨花糕。

灵伊说的杂草原来是胭脂花。在云国女子住的院落都种胭脂花,一到五月花儿绽放,色彩艳丽,香气馥郁,制成的胭脂香气怡人色泽细润,深受女子喜爱。残月打小就不喜欢味道太浓郁的香,闻了就打喷嚏。宁瑞王府的后院原先也有很多胭脂花,后来不知为何都没了踪影。宫里的胭脂花更多,云意轩下旨,全宫上下不许再种胭脂花,还传下口谕宫里所有女人不得用胭脂,恨得一帮女人牙根直痒,也都敢怒不敢言。

看着眼前枝叶繁茂的胭脂花,粉红色小花苞羞答答地隐在枝叶间,好似正怯怕地看着她,生怕在下一秒香消玉殒……

残月突然觉得滑稽,低声啜笑起来。盛极必衰就是这个道理吧,就像玉淑妃恶狠狠地对她说,“妖女,我看你还能得意几时!我们全家会在边关看着你下地狱!”

玉淑妃是太后亲侄女,入宫是要做皇后的。云国外戚当权多年,以玉淑妃父亲为首。云离落下令务必铲除,一次下毒,残月以苦肉计换来玉淑妃全家被贬边关。

“还是留着吧。”残月叹口气。若不是梨园被禁,这里的胭脂花也会因那道圣旨被锄。

残月放下锄头,精神有些倦怠,随地找个庇荫处坐下。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红漆木门被一个满是铁锈的大锁锁着。那是梨园的正殿,供受封娘娘居住的寝殿。听宫里老人说,梨园虽位处偏僻却离皇上寝宫最近,梨园未禁时,妃嫔们使尽浑身解数都想住进这里,而能住进这里的妃嫔往往最受皇上宠爱。可想而知,有皇恩眷顾庇佑,当年的梨园定是胜景繁华,门庭若市,往来如织……

怅然一声长叹,残月漠然起身回屋。她想过一千种自己的下场,唯独没想到最后落得如这凄清梨园一样孤苦……

夜里,残月胃里有些闹腾,实难入睡,喝杯冷茶总算舒服些许。屋里没有点灯,只有银白色的月光破窗而入,洒落一地白霜。夜沉如水,月色极美,如乳如雪,似纱似烟。

临近三更时,风中传来衣袂扫过墙头瓦片的悉率声。残月定睛看去,一道高颀身影已静立院内。夜色昏黑,残月看不清他的脸,依旧认出他。心下一乱,赶紧躲到纱幔后。抓紧双手,屏息静气,多日来强忍的泪水悄然滚落。明日就是他的婚期,他不早些安寝,来梨园做什么?

良久,外面没有丝毫声响,只能听到自己狂乱的心跳。隐约传来他愤然离去的脚步声,院门被他一脚踹开,随后砰然关紧……

次日一早,灵伊发现残月不在房间,吓出一身冷汗。今日主人大婚,万不可闹出乱子。灵伊找遍院子,终于在后院找到残月。她就躺在胭脂花浓密的枝叶间。

“清晨露重,小心落了寒症。”灵伊喝她,她也不起,只是“噗哧”笑了。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