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受阴阳二气,合成形体,魂魄聚则生,散则死;三魂者: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谓之幽冥;七魄者:反顾于魂,随尸自存,沦于无形;遇其三魂游散,可择清纸符咒,书写生辰,记录八字,临河野荒庙,坟茔山林,唤其名讳,招其还魂;举引魂幡,布招魂祭,名曰:叫魂。——摘自《无字天书》通阴八卷。
……

白世宝这人,一生事事被动。可一旦被人推上一条道,他就顺势往前滚,他坐在茶馆听戏着迷,见五花八门的赌局着迷,如今拜了走阴又是着迷。谁让他当初入了道儿,成了阴阳道派的单传,张瞎子夭丧后,只能自己单挑起这个大梁。

白世宝听着这位车把式讲的遭遇,和在那徐将军家中发生的事简直如出一辙,都是剥尸取胎。白世宝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想起师父说过,这幕后有位心术不正的道士在伤天害理,养鬼炼尸。

车把式见白世宝低头沉思,感觉他对这件事情颇为好奇,又重新打量了白世宝一番,问道:“敢问您这是要奔哪里去呀?”

“南下去做些买卖。”白世宝谎称道。

“可甭蒙我,您这样可不像是买卖人,刚才您洗脸时从怀中露出来一个卷轴,隐隐约约好像画着什么字儿,我可瞧着呢!”

白世宝一愣,急忙捂着胸口,笑道:“敢情是怀里开花,露了白儿了。”

“套车赶把式,我这对眼睛是干什么使的?常年大江南北的游走,什么人咱没见过?单说有钱没钱,我这么打眼一瞧,准能猜出个七八分来;当然我是个俗人,不懂这些文玩字画,但是没吃过猪肉咱还没见过猪跑吗?刚才见你出手阔绰,就猜到你是干‘那行’的,怀里那幅字画也是个古董宝贝!”

白世宝心想道:“他们倒是把我当成‘摸金倒斗’的了……”

“听我一言,按您这身打扮,这东西带在身上准给您招祸;见财起恶也好,诬良为盗也好,这世上什么人没有?黄鼠狼还专咬病鸭子呢!不说别的,单是来几个青皮无赖,随便找个茬子跟您干上一架,顺势把东西抢走,您能怎么着?依我看,你不如尽早脱手,免得留祸!再说像你这样的营生,身上恐怕也不知一件吧?刚才眼尖,还瞧见一本旧书。”

白世宝低头瞧了瞧自己的打扮,邋里邋遢的确实不入人眼,但也不想是有钱之人。

“我看您头一件事儿,不如刮刮脸剃剃头洗洗澡,买件干净的行头穿上,就您这身打扮,头上还顶着根辫子,弄不好被官差抓住,非押你去牢里剪了辫子不可!”

白世宝心想:我干的虽然不是摸金倒斗的营生,手上也没有那么多钱财,却被他们看见了怀中揣着东西,若是南下路上再遇到些磕磕绊绊,恶贼强盗,掳财害命可就麻烦了。见这两个车把式几杯酒入肚,一个眼神有点飘忽,一个眼神有点泛空,便追问道:“我初来乍到不熟悉南下的路,可有些近路躲过那些官兵麻匪?”

“听说袁大脑袋开了年号,要做土皇帝,各地军阀现在都杀红了眼,走到哪里听不到枪子声儿?不过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你请我们喝酒,我们便给你说个近道……”

白世宝大喜,急忙将耳朵凑了过去。

两位车把式将酒桌上的酒肉摆了摆,指着一个酒杯说道:“这里是河南,你绕过开封城往西南走,穿过陕西再往南就到四川地界,顺着山麓小径就到了云南,一路上城镇不要去,捡些偏僻小路走,若你的马腿够劲儿,不出三日便到!”

白世宝瞧着这条路线将湖北、湖南、贵州、广西这些路段尽数绕过去了,择了个西北荒凉的山险去走,少了盘查不说,也是省了不少时间。

白世宝向两位车把式拱手谢了谢。

这时店铺掌柜撩开门帘,捧着厚厚一大捆黄纸冥钱,对着白世宝笑道:“您要的东西给您置办全了,您看是放在哪里?”

白世宝接过黄纸后,向掌柜的讨了个僻静没人的角落,用清水揉了朱砂,捻着笔尖蘸了蘸,在黄纸冥钱上写道:北洋京城人氏瓜尔佳世宝焚财五千万两寄于酆都阴鬼城汇存。

又单独捡出几沓冥钱,挥着大笔写道:代办阴曹税官辛劳可自取一百两酬谢。

“师父说我五弊三缺,单单折了富贵命,既然我阳间发不了财,便在阴间做个富豪!钱能请鬼通神,先烧这五千万两,留我走阴时‘打通关’用,以后积攒多了,和鬼差打好交道,讨个几年寿命还阳,恐怕也是不成问题……”

白世宝掂了掂厚厚的纸钱,学着师父记录的焚钱之法,用手在地上花了四道门,东南北方向的三道门封死,留了个西门空子,将黄纸冥钱一沓沓的在门里烧了。

原来烧纸钱也有一番说道。

平常为家中丧世之人烧纸,画圆留口,视为寄钱,阴曹税官收点了钱财,按纸钱名讳下放。而阴间存钱却是不同,钱存给自己,留有死后享用,画的却是‘口’方形,封东南北三门单开西门,便有阴曹税官来取,记录名讳,存入帐下,死后阴曹可用。

钱这个东西是圆的,画了方形便不易滚,算是存了。

“师父教我捉怨鬼喉中的闷气,用那个‘鬼舍利’来增寿,只是这法子增寿太慢,在那瘦高鬼口中又得知鬼差收了钱财可以讨个便差,还阳增寿,倒是不知这法子是否灵验?”

白世宝站起身来,瞧着太阳挂上了半空,此时已经完全没有困意。

那两位车把式口中说的‘剥尸取胎’这事像块石头一样压在白世宝的心头。

“师父施了阴法,借二鬼附身才灭了那走行尸,结果自己耗尽阳寿归天,那丧天的道士恐怕早已经知道行尸被除,否则不会又出来取胎炼尸,只叹师父拔了苗头,却没除了祸根……”

白世宝拍了拍身上的纸灰,碰到装有蓝心儿阴魂的小瓶子,掏出来瞧了瞧,说道:“你倒是好,白天可以睡个懒觉,我还得继续赶路!”

白世宝回到房中向两位车把式到了个别,叫小伙子把马牵过来,小伙子问道:“还未休息怎么就要走?”

白世宝没有回答,用手拽了拽马缰,马乖乖地跟在白世宝身后往城外走去,白世宝心想道:“蓝心儿这驯马的虫蛊倒是厉害,以后找个机会学过来,也就再也不怕骑马蹬驴了!”

出了城外,白世宝骑马绕着山路向苗疆跨马疾奔,按照车把式指点的路线,抄着山麓小道一路南下,饿了便啃上一口干饼,渴了寻小溪泉水去喝,一路上竟也相安无事,奔波行程匆匆,不在话下……

几日后,白世宝扎进一座山谷中。

此时天空阴霾,四周草木皆枯,毒虫横行,秃鹫食腐,浓烈的阴潮湿瘴之气,笼罩着这片低沉山坳之谷,白世宝心想这里便是西域苗疆之地了。

“现在未到深夜,这蓝心儿的阴魂还不能出来,没人指点方向,我倒是往哪里走?”

白世宝拍着马背越过山谷,眼前是一片密林,没作犹豫就钻了进去。又行进了约有一个时辰,见着密林深幽,分辨不出方向,白世宝索性从马背上跳下,在周围寻了树枝干柴,就地架起篝火,心想着等到夜黑时分,蓝心儿的阴魂出来好辨个方向。

白世宝捡起地上的枯叶,用手摸了摸,黏黏滑滑的,自言自语道:“这潮湿的鬼地方,树叶里都能攥出水来……”

白世宝话音未落,一阵阵阴风在密林间穿行急扫,将枯叶残枝刮得到处都是,白世宝用身子护着火,丢了几根粗大的树枝去压住篝火,生怕火苗被这阵风吹灭,抬头望天空一瞧,不知何时已是阴云急聚,月光杯遮挡得无影无踪,乌云密布在头顶上,似有大雨临头的憋闷之感。

砰砰砰……

砰砰砰……

“什么声音?”白世宝听见密林深处隐约像有阵阵脚步声响,心中一惊,称道:“庄家豹子六,该不会走了背运,又遇到麻匪了吧?”

正在白世宝惊讶间,已经有七八个人身影从林中走了出来,白世宝定眼一瞧,不禁打了一个冷颤。

只见有七个人都穿着黑色长袍补服,褂身绣着文禽武兽,胸前挂着朝珠,头顶戴着花翎,穿着朝靴,一副旧清文武官员的扮相,额头上贴着一张七寸黄符纸,各个僵直着身子,立筷子似的站成一排。

其身旁有一年约二十出头的小伙子,长得俊俏,梳着背头,穿了一件对襟麻衣,灰布裤腿用麻绳扎紧,脚上蹬着白底黑布鞋,每走四步一停,盘点下人数。一手拎着镇魂铃,一手在四周撒着黄纸冥钱,嘴上叫道:

“祭天有灵,葬地有命,行尸有灵,僵尸有性;湘西赶尸,生人勿进,神鬼勿扰,散化钱财,买路还阳……”

“莫不是撞上了赶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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