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序将古木烧剩下的灰尘捧了一把,在兰若寺里布下供桌祭坛,将古木灰放在祭坛上,念动了招魂的咒语。
纵然是阳光灿烂,这兰若古寺里也平白起了阴风,又寒意在空气中涌动。

风卷过祭坛,槐序轻咦一声,道:“奇怪,失败了?”

白献之环顾四周,同样一无所获。

以槐序的手段,莫说是新死之鬼,便是死了千百年,只要不曾转世,顺手也就招来了。

不过是区区木魅,又怎么可能抗拒他的招魂之术。

槐序脸上面无表情,脸色却沉了下来,白献之知道他有些动怒。

招魂不至,只有三种可能,一种是已经转世,一种是形神俱灭,最后一种是身陷囹圄。

新死之鬼,头七未过,不可能转世轮回,而后两种可能——不管是哪一种,都预示着有人冲着黑山下手了。

槐序半闭着眼,沉下了眼色,道:“你看着我的躯壳,我要追过去看看。”

白献之站到了槐序身边,槐序闭上了眼睛,然而眼前却一片通明,一条条丝线在虚空中蔓延,有粗有细,纵横交错,网罗虚空。

这是因缘线。

槐序吹了一口气,祭坛上的古木灰随风而起,在虚空中盘旋,缠上一条因缘线,槐序的元神就顺着这条因缘线化作无形的光华飞纵而去。

白献之一只手握在腰间的寒月钩上,一只手负在背后,眼神空明,实则精神已经蔓延虚空。

槐序躯壳在这,便是极其虚弱,哪怕是再不可能出现变故,白献之也不会冒险。

这个时候,只要有风吹草动,就会赢来白献之的痛击。

黑山不远,一个矮丘上,王兰和鬼差在此碰面。

鬼差道:“你有打听到什么消息吗?”

王兰摇了摇头,道:“我不曾打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但是兰若王一定是个胸有沟壑的地仙,甚至有经天纬地之才。”

他把兰若鬼市里听到的东西说可以说,鬼差的脸色便不太好看。

鬼差道:“够了,若是好对付,我们又何须大动干戈。你既然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到头来,还是要靠我自己。”

鬼差将百鬼夜行图祭起,木须浑浑噩噩的魂魄便被他放出来。

鬼差轻喝一声:“醒来!”

木须一个激灵,神志便清明过来,道:“你是谁?”

鬼差道:“我是你的主人,现在,我有话要问你。”

木须的魂魄只是一团碧绿的光华,依稀可以看见光华中的面孔。木须瞧了瞧四周,道:“你胡说,我是天地所出,古木孕育,何来主人?大王也说,我们生来自由,没有主人。”

鬼差冷笑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已经死了。现在我掌控着你的魂魄,我不是你的主人又是谁?”

鬼差并不愿多说废话,问道:“我问你,黑山上是什么布置?”

木须身上的光华微微波动,他叫道:“原来你们是敌人,你掳走了我的魂魄,想要对付大王!你既然是敌人,就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消息!”

鬼差嗤笑一声,脸上露出残忍的神色,道:“我看你是想吃点苦头!”

鬼差一抓,从百鬼夜行图中抓出一道青幽幽的火焰,火焰炽热,还未靠近木须,便把他身边的绿光烤得波动不休。

木须本能的便对这道火焰产生畏惧,古木害怕火焰本就是天性,而这道冥火,确实阴土用来上刑的利器,没有任何神魂经受得住冥火灼烧。

“说不说?”

木须瞪圆了眼睛,“呸!兰若寺没有孬种!”

鬼差狞笑一声,冥火如同活物一般缠上木须的魂魄,就要将木须吞到火焰当中。

也就是这一刻,一只光洁如玉的手轻轻拂在木须的魂魄上,像摘取果实一样从冥火的缝隙中将木须的魂魄“摘”下。

槐序悄无声息的出现,将木须的魂魄团了一团,扔到袖子里。

冥火在空中燃烧,鬼差的脸色却猛地变了。

他毫不犹豫伸手一抓,冥火猛地上涨,朝槐序扑去,将槐序淹没在冥火之中。

只是这一瞬,鬼差万分清楚,仅仅凭借冥火,不可能对付得了地仙。这一道冥火,只是为了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鬼差猛地将百鬼夜行图祭起,将三人全部拉入图卷中的鬼域。

“王兰,出手!”

王兰虽然不认识槐序,但猜也能猜到这来得是谁,本就有生死之仇,他也不敢留手,伸手抽出一杆大旗当空挥舞。

泰山大帝出游之时,清道使所持的仪仗。大旗一卷,象征的是泰山大帝的威严,旗帜一出,百鬼夜行图中都流淌着浩荡的神威。

鬼差心中一惊,看着王兰的眼色也又嫉又恨。这一杆大旗,让他明白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只是一个清道使,便能御使这般玄妙的神器,若是位置更高呢?

若不是王兰,他托蔽在泰山大帝座下,这杆大旗,甚至比这杆大旗更神妙的法器,都应该在他的手中。

这些嫉恨被鬼差压在心底,他把目光投向冥火中的槐序。

从冥火及身,槐序便不曾动弹。不管是百鬼夜行图还是大帝出行旗,都没有让他移动。

大旗挥舞,带着无穷神威扫向槐序。槐序这才不疾不徐的动手,左袖中装着木须的魂魄,右袖一垂,火罗伞滑到右手,被戴着自在珠的修长右手举起。

冥火犹如倦鸟归巢一般投入火罗伞中。大袖滑落到手肘,自在珠缠绕着上臂。

大旗扫来,槐序轻轻转动火罗伞,这杆大旗便被托住,扫不下来。

槐序道:“一个鬼差,一个神灵,不知道我黑山兰若寺,是怎么招惹了二位,倒让二位下此毒手?”

王兰不说话,鬼差呼啸一声,阴风怒号而起,一个个厉鬼在阴风中尖叫着,扑向槐序。

槐序微微蹙眉,道:“鬼差,我与谢七爷,范八爷也是熟识,在夜游神面前也有几分薄面,你便打定主意一定要与我为难?”

鬼差的心沉了下去,他道:“你一个人间地仙,如何能同我地府尊神认识?”

槐序道:“鬼差对付我之前,便不曾做过功课吗?我曾襄助谢七爷和范八爷捉拿九幽逃犯,谢七爷和范八爷奏到殿下面前,正是夜游神奉旨赏赐,因此有几分薄面。你真要同我动手?”

鬼差心里不安,槐序的话一说,他便知道他没有说谎。只是骑虎难下,这会儿收手,若是被告上御前,便是一百条命也丢了。

鬼差道:“不是我不肯收手,而是你不死,我便要死了。”

槐序也不多问,只道一声:“明白了。”

鬼差厉喝道:“杀!”

百鬼奔行,朝槐序扑了过去。

槐序念动地藏菩萨度亡仪轨,上臂上的自在珠光明大放,将阴云照破。光华如水,将百鬼定住。

王兰再次催动大旗,大旗一阵,旗帜上泰山大帝的尊号仿佛活了一般,一个个字如斗大,仿佛泰山压顶,镇到火罗伞上。

槐序看着大旗上的泰山大帝尊号,道:“这位神灵是泰山大帝座下吧,私自动用神器,你可知道后果吗?”

王兰道:“你死我活,自然无妨。”

槐序道了声:“好,这便怪不得我了。”

火罗伞猛地向上撑死,将大旗托住,在槐序头顶三尺之上盘旋。

槐序伸手后抓,将鬼差祭起的锁魂链一只手抓住,轻轻扯了过来。槐序仿佛巍巍高山,轻轻一扯,鬼差便止不住身形要被抓过去。

鬼差无法,只得将锁魂链丢下。

槐序将锁魂链收到手中,法力吞吐,一瞬间便将鬼差的烙印冲破,锁魂链在鬼差见了鬼一样的眼神中咯啦啦地想起,穿破虚空朝鬼差扑了过了。

王兰身形一动,将怀中的金玉如意祭起,如意上一节一节的符篆亮起,被王兰打入修行已久的法术,如意猛地一跳,击向槐序的天灵。

槐序哂笑一声,道:“这还是从我铺子里买来的东西。”

只是如意势大力沉,槐序并不硬接,锁魂链如龙如蛇,在空中一个转折,将如意磕飞。

锁魂链再次飞转,如同古木根须,和槐序的牵机之术十分相合,朝鬼差飞去。

鬼差比谁都了解锁魂链的厉害,一旦被锁住,便半分法力也使不出来。他身形一动,便消失在黑雾里。

槐序如同多宝道人一般,张口一吐,吐出一口青色的飞剑一分三十六,带着雷影刺向王兰。

王兰吓得魂飞天外,金玉如意悬在头顶,撒下光芒将他护住,他在念动真言召唤大旗,却发现大旗已经被火罗伞粘住。

王兰叫道:“你若是有什么本事,再不使出来,我们就都要死了!”

鬼差怒骂一声:“催什么催!”

嘴上说着,却不敢怠慢,若是王兰被制住,他一个人更支撑不住。

鬼差伸手又取出一副图卷,伸手一指,将图卷祭起,化作一片烈火将槐序困住。

槐序在烈火中站立,眼前已经是另外一番景象,烈火灼烧天地,火焰从天而降,烈火无处不在,无数阴影在火焰中哀嚎。

槐序脸色有些古怪,他嘀咕道:“八热地狱图?他不知道我是修行佛法的吗?”

火罗伞舍下大旗,如同恶犬扑食,落入八热地狱图中,三界火宅,这样煎熬的法意,还有什么比得上八热地狱?

槐序站在八热地狱中,火罗伞一点点吞噬着八热地狱图的力量,而火焰燎在槐序身上,却不知不觉的就避让开来。

槐序身上冒出一点一点的光,元神在火焰中仿佛琉璃。烈火锻金身,八热地狱的煎熬,在他心中,并不比风吹日晒更厉害。

槐序持伞,伞下火焰如同长虹,被吞入伞中。

槐序一步跨出,便走出地狱图,火罗伞一牵一引,八热地狱图便被打回原形,被收入伞中。

鬼差脸色煞白,叫了一声:“逃!”

便一个遁身,从百鬼夜行图中逃走,连百鬼夜行图也不敢收取。

虚空中咯啦啦声响不绝,槐序手持锁魂链,锁魂链直接穿入虚空,便鬼差锁拿而去。

王兰被困百鬼夜行图,见槐序目光看向自己,不由得一抖,头顶上的金玉如意当啷落地。

“我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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