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儿!”
赵政刚刚盛了一汤匙汤,正欲送入口中,就见赵姬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赵政眼波隐隐划过一丝黯然,他含笑起身,恭敬道:

“母后,怎得来了也不让人通报一声,好让儿臣出去迎你。”

赵姬未理会赵政的客套,直言道:

“你打算如何处置嫪毐?”

赵政嘴角一牵,笑容略有些讽刺。

“自母后迁至毐国,便与儿臣再未相见。就连寡人冠礼,母后都未能出席。如今终于终于见了面,竟是连一句寒暄也无,张口就是那个叛臣贼子……”

话到最后,他语气中已满是幽怨哀伤。

赵姬见状,自觉之前太过心急,立即换了一张谄笑的面容。

“政儿这是什么话?母亲自然是想念你的,无奈毐国距离咸阳路途太远,着实不方便经常与政儿相见。至于政儿冠礼那日……”

“寡人冠礼那日……”

未及赵姬说完,赵政便抢了话头,赵政侧目瞥向赵姬。

“母后应是刚刚产下一双男婴不久,身子未能恢复,不便长途跋涉赶赴雍城。”

赵姬身形一晃,被身边侍婢扶住。

她面露惊恐。

“你……不能动他们……”

赵政唇角一动,冷笑道:

“母后方才不是问寡人要如何处置嫪毐吗?”

他转向赵姬,薄唇轻动,缓缓说出了简单却足以令赵姬跌入深渊的三个字。

“夷三族。”

赵姬失神仰身,退后几步,复而又似是想起了什么,圆睁着双眼冲至赵政跟前,双手紧紧抓住赵政的袖口。

“不!你不能如此!他们是你的亲弟弟!”

赵政扬起头来不看她,眸中一片幽寒。

“母后!你糊涂了!寡人的亲弟只成蛟一人,而他已经死了。你那襁褓中的两个婴孩,不过只是叛臣嫪毐的余孽,与寡人又有何相干?”

赵姬的眼本就生得很大,如今更是瞪得要掉出来一般。

“他们是母亲的儿子,怎会与你无干?”

“母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赵政反问,大笑出声。

“你若如此说,寡人倒想问你一问。当你迁出咸阳宫,头也不回的赶去毐国之时,可还记得你是寡人的母亲?当你私下怀上嫪毐的子嗣之时,可还记得你是寡人的母亲?当你将太后玺交于嫪毐,纵容他起兵造反,陷寡人于危难之中时,可还记得你是寡人的母亲?”

赵政言辞决绝、凄然狠厉。

他步步相逼,赵姬则频频退后,神色越发慌乱,面色越发惨白。

“嫪毐答应过我的,断不会伤你……”

“母后不是第一天身陷宫廷,这样的话,你会信?”

赵政的瞳有如一潭死水,再无丝丝波澜,语气亦是越发幽冷,如附冰霜。

“政儿……”

赵姬再无话可以反驳,眼眶之中满是泪水。

赵政转身,负手而立,决然下令:

“帝太后先与嫪毐有染,并育二子。后又私相授之太后玺,任其反于咸阳。罪不可恕,现将其暂禁于频阳宫,听候发落。”

赵姬一听,愕然惊呼:

“你说什么?你竟要治母亲的罪!”

赵政终未转身,语气冰冷。

“来人,将太后带走,好生照料。”

门外有禁军入内,拉扯着赵姬将她拖了出去。

“政儿!我是你母亲!你这是不孝!不孝啊!你们放开我!我是太后!放开……”

赵姬的声音终于消失。

赵政立于殿中,蹙眉闭眼,许久未动。

梁儿将一切看在眼中,心里极是堵闷。

后世都说秦始皇冷血无情,连自己的母亲和年幼的弟弟都不放过,可是又有谁站在他的角度想过?

那赵姬总是一脸哀相,殊不知可怜之人,也必有可恨之处。

她身为大秦太后,养个面首其实并不算什么,可她竟还生下了面首的儿子,完全不顾及大秦和赵政的颜面。

除此之外,她更是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竟连与赵政的母子之情都抛诸脑后,任由嫪毐胡作非为,图谋赵政的秦王之位。

这样的母亲,哪个儿子能不心寒?

更何况,赵政自小就那么在乎赵姬,一心为母亲着想,到头来却换得如此待遇,又让他如何能够忍受?

梁儿垂眼,正是当初自己的一番筹谋,才将赵政引到了如此境地。

她缓缓跪下,以头点地,心隐隐作痛。

“大王……是奴婢的错……伤了大王的心……还请大王降罪……”

很久,赵政都未言语,殿内鸦雀无声。

梁儿微微抬头,却见赵政的脚尖之前,有颗颗水滴晕湿了底面。

他……在落泪……?

梁儿身心一震,顿觉似要窒息一般。

为何每每见赵政流泪,她都是这般心痛?

这一刻,什么礼数,什么主仆,什么罪责,全都变得不重要了。

她大着胆子起身,走至赵政身后,轻轻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身。

梁儿多想告诉他,就算全天下的人都抛弃他、误解他,她,也都会在他身后,永不改变……

九月入秋,这一向是个行刑的好月份。

古老的雍城笼罩于一片肃杀之中。

今日便是处置嫪毐及其党羽的日子,由百官围观,秦王政亲自监刑。

二十八个乱党被处砍头、夷三族。

而嫪毐,则被处以车裂的极刑。

第一次亲眼目睹车裂的残酷,五匹马跑开的瞬间,嫪毐的身体被撕扯得四分五裂,梁儿着实是被吓得不轻。

那等场面,她是此生再也不想看第二次了。

而见了此景的赵姬,更是满面泪痕,气若游丝,嘤嘤哭泣个不停。

嫪毐被五马分尸之后,便是要行夷他三族之刑了。

有人将嫪毐与赵姬生的两个孩子带了上来。

赵姬一见,立即疯了一般欲冲上去护住孩子,却被身旁禁军拉住,近前不得。

两个孩子才只有几个月大,啼哭不止,仿佛知道自己的命运才刚开始就要终结。

婴孩被装入两个布袋之中,高高挂起。

秋风呼啸而起,伴随着赵姬声嘶力竭的哭喊,在文武百官的惊骇和不忍中,拴着布袋的绳索终是被砍断。

无论是婴儿的哭声,还是赵姬的哭声,在这一瞬间全都戛然而止。

只剩风声,呜呜而过。

“不!——”

赵姬挣脱禁军,扑倒在两个布袋之上。

此刻的她早已不见了粉黛,面容憔悴,头发也散乱着,哪还有当年的万般风情。

台下百官皆敛头叹息,却也无人敢出声。

那屹立于台上,头戴冠冕之人,已非昔日之大王。

他身形高大挺拔,五官精如雕刻,眼眸清冷幽深。

他虽年轻,却谋划周全,果决狠辣。

嫪毐叛乱,他从迅速调兵到将其处死,仅用了数月时间。

他意外联合楚系,竟连手持秦国大权十几年的相邦吕不韦也被他轻而易举的削了权。

如今,已再无人敢小觑于他。

赵政始终未看赵姬一眼,半垂着眸,幽然开口。

“帝太后失德,有辱大秦,自今日起,将其迁至萯阳宫,永不得返!”

闻言,众人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萯阳宫,那是雍州最偏远的一座宫殿,周遭杂草丛生,常年无人居住,形同冷宫。

自古以孝为先,君王处置生母,此在历史上还未曾有过。

“大王!帝太后确实有错,但她始终也是大王生母,如此……”

刚一有人站出来想要谏言,赵政便出言打断了他,语气淡漠。

“敢以帝太后之事谏言者,极刑处死!以荆条鞭之,砍下四肢扔于王宫之下。”

众人大骇,没想到赵政给进谏者的刑罚竟比给嫪毐党羽的刑罚都重。

刚刚进谏之人更是吓得将要说之话硬生生的吞回了肚子里。

赵政冷面望向众人,见再无人敢言,便径自甩袖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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