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
世人皆道皇帝老子坐拥天下,快活无限,但是真正坐到这个位置上,朱常洛才晓得,自己当初那位先祖朱元璋究竟有多么强大,如今的内阁已经发展成熟,尚有司礼监辅助,但是朱常洛面对满案的奏疏政务依旧忙的不可开交,从离开仁寿宫到现在,朱常洛批复的奏疏超过五十余本,看似不多,可着实耗费心力的很。

要知道,这些政务奏疏动辄数千字,才能把一件政务讲的清楚明白,即便是朱常洛早已下令奏疏务求精简,但是也只能将三千字的奏疏,减成两千字而已,但是理解和处理起来的难度,却丝毫不会下降。

每份奏疏,朱常洛都要仔细琢磨,分析,最后给出朱批的意见,形成谕令下发内阁,这可是个苦差事,饶是以朱常洛在东宫打磨了许久,但是毕竟在东宫只是观政,他那个老爹尽管全力为他铺路,但是毕竟留给他的时间太短了。

甚至来不及在宫中指导朱常洛监国一段日子,就龙驭宾天了!

望着御案上才刚少了一小半的奏疏,朱常洛忍不住叹了口气,怪不得从古到今,皇帝鲜少有活的长久的,天天干这么耗费精力的活儿,还拼命干,能长寿才怪。

于此同时,朱常洛又再度对于老朱同学的工作狂精神表示无限的敬仰……

“皇上,陈公公回了!”

王安悄然奉上一杯热茶,轻声禀告道。

“哦?召他进来!”

朱常洛从奏疏堆当中抬起头,放下手中的朱笔,眼中蓦地闪过一丝精光,一身的疲累瞬间消失,变得精神抖擞。

不多时,陈矩一身风尘仆仆的走入殿中,躬身行了个礼,却被朱常洛摆了摆手制止。

“陈大监不必多礼,朕命你查探的事情,如何了?”

见得皇帝如此关注此事,陈矩心中不由得叹了口气,当下将在叶府当中的所闻所见一一道来,丝毫没有隐瞒。

“混账东西!真当他是朕的老师朕便不能处置于他了吗?”

满桌的奏疏被一扫而空,哗啦啦的掉在地上,朱常洛一拍桌子,霍然而起,怒声说道。

“陛下息怒,莫要因这些事情伤了身子!”

突如其来的怒火,让在场的宫女太监皆是惊惧不已,纷纷拜倒在地,王安更是不住的扣头道。

“陛下请暂息雷霆之怒,李先生终究是陛下的潜邸旧臣,若是贸然处置的话,恐会伤了臣下一片为国之心,叫外人以为陛下薄情寡义,请陛下三思!”

相比之下,陈矩就镇静的多,尽管朱常洛突如其来的怒火同样让他吓了一跳,但是他还是很快冷静下来,开口劝道。

“都起来吧,陈大监一路风尘仆仆,先赐座吧,方才是朕失态了!”

深吸了一口气,朱常洛缓缓坐下,面色也渐渐变得平和起来,陈矩见状,终于松了口气,而一旁的王安更是连忙起身,张罗的带着一干宫女内侍迅速将地上的奏疏和其他东西重新整理好,又亲自给陈矩搬了个椅子,给朱常洛换上新的茶水,才默默的又回到了原地。

“陈大监是否在奇怪,朕为何突然如此生气?”

缓缓舒了口气,朱常洛轻轻放开骨节攥的有些发白的手,轻声问道。

“回陛下,是!”

陈矩这些日子下来,也渐渐摸清了这位新天子的脾气,平素待人宽厚,不拘小节,但是最不喜臣下糊弄他,若是有事情直接承认或可有转圜的余地,但是若是蓄意蒙骗,只会招致天子的怒火。

这话若是换了别人来问,陈矩必然会答不敢擅自揣测上意,但是这些场面上的话,在当今面前,却是最好都不要说。

所以陈矩老老实实的承认了,老实说,他的确觉得李廷机说的话太过冠冕堂皇,在司礼监呆了这么多年,他早就清楚,无论是谁,都不是完全大公无私之辈,所作所为都必然掺杂着自己的私利。

一如李廷机的所作所为,虽然说是为了清除浙党,但是实际上却是为了自己能够上位。

不过这种事情陈矩见得多了,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若是对李廷机没有好处,陈矩反倒会觉得奇怪,这件事情在陈矩看来,其实平常的紧,他虽然同样不满李廷机擅作主张,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浙党这些年在朝中一家独大,的确已经到了非遏制不可的地步。

李廷机想要扳倒沈朱两位阁老,固然是方便自己上位,但是对于朝廷,对于帝党一脉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所以陈矩实在是不明白,朱常洛为何会发这么大的火……

“朕这里有一份锦衣卫的密疏,陈大监不妨瞧瞧!”

朱常洛从手边的盒子里翻出一份奏疏,递给一旁的王安,示意他交给陈矩。

陈矩接过奏疏,迅速的浏览了一遍,却是不由得皱起了眉,轻声呢喃道。

“李廷机?顾宪成?东林书院?”

奏疏上写的东西很平常,至少在陈矩看来是这样,和寻常的奏疏不同的是,这份奏疏明显充满着浓浓的锦衣卫风格,上面详细记录了前文选司郎中顾宪成被罢官归乡之后开办书院,结交朝臣的行为。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顾宪成常常和一些朝臣书信往来,陈矩扫了一眼这些朝臣的名单,发现其中大多是底层的官员,但是也有几个朝廷大员,其中最为显赫者,便是李廷机!

眼瞧着陈矩将奏疏递回,朱常洛方才开口道。

“陈大监看完了,可还对顾宪成此人有印象?”

“回陛下,臣倒是记得此人,曾是前吏部尚书孙鑨的得力干将,为人低调,但是颇喜夸夸其谈,收拢人心,常议国事,多谈大义而虚实务,后被孙鑨牵连,被先皇罢黜回乡!”

陈矩想了想,开口回答道。

顾宪成在朝的时候,尚且是张诚的时代,但是陈矩当时身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也和他有过接触,不过看样子,陈矩对他的评价却是不怎么样。

“大监说的不错,朕当时曾和此人有过交情,此人确实重大义而轻事务,满口国家朝廷,临到朝事之上,却最懂趋吉避凶,大义在彼辈眼中,不过是可以随时拿来利用的工具罢了,当初此人被父皇罢免,辞官回乡,开办书院广邀士林中人讽议朝事,朕便有所警惕,不过当时朕乃一介闲散亲王,力有不逮,不过自朕开府之后,便严令王府旧臣,不得与民间之人过多谈论朝事,日后正位东宫,亦是如此,可谁料,这李廷机简直是将朕的话当成了耳旁风!”

朱常洛的口气越发冷淡,隐约带着一丝咬牙切齿。

但是落在陈矩耳中,却是让他却是越来越心惊。

陈矩和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有些交情,故而隐约知道后者这些日子在清查东林书院,也知道李廷机和东林书院有所联络,但是方才看了奏疏,他才知道李廷机和顾宪成牵扯的这么深。

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料到,皇帝竟然会对此事如此生气,他侍奉了当今也有一段日子了,还是头一次看见今上生这么大的气,似乎在今上的眼中,和东林诸人谈论朝事,甚至比李廷机在廷议之上擅作主张更为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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