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石进此举非但没有获得白发中年人的另眼相看,反而落得一声嗤笑。
孤勇无谋,沉不住气。

石进顿时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正要和中年人呛声,正屋里的灯光却亮了起来,石进不敢迟疑,暂且丢掉这点“私人恩怨”,疾步且恭敬地朝正屋行去。

走到门口,石进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正待要敲门,里头传来一声,“进来吧”。

声音清泠,如山涧飞泉,簌簌而下,洒然有声;又如环佩轻击,清越沁人,如苦夏里刮过的一缕清风。

可听在人的耳朵里,却似有泰山压顶,让人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不敢有丝毫的怠慢。

石进神色一肃,整理衣冠,迈步而入。

昏黄的烛光之下,一个人正背对他负手而立,身材颀长偏清瘦,看似文弱无威胁,然而那人站在那里,即便是不说话,也给人一种强大的压力,如一座高昂的山峰,令人放肆不起来。

石进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血脉的力量吧,那融入骨血代代传承的高贵风骨,是任何旁的人都无法通过学习得来的。

“见过少主。”心中惊佩的同时,石进已经拱手施礼,恭肃问安。

“不必多礼。”

那背影依旧未回转,声音较之先前也多了一丝温度,然而石进却并不敢因此而怠慢,态度越发地恭谨了:“多谢少主。”

那背影点点头,问:“你今夜前来,所为何事?”

语调平淡,似乎即便是有意外的状况发生,他也不会放在心上一样。

也是,经历过毁家灭族的大灾大难,哪怕是青春正好的年纪,也会不得不变得沉稳镇定起来。

石进心中哀叹,身姿愈发地恭顺了,拱手回道:“按照少主的吩咐,小人今夜又特意寻了刘大头打探,结果只是得知元宵节花灯会的那场火灾确实来的蹊跷,然而事情的真相如何却依旧未明。”

石进简单而明快地将刘大头话里未竟的意思告诉了眼前负手的人。

那人点点头,没有说话。

石进等了一会儿,试探问道:“那冯姑娘哪里……”

“不必再徒增烦扰了。”那人清声吩咐。

“是,小人明白。”石进恭顺回道。

既然事情已经成了个死结,再告诉冯淑嘉也不过是徒增烦扰罢了,实在是没有必要。

静默片刻,见石进没有离开,那人疑惑:“还有事情吗?”

石进犹豫了下,鼓足勇气道:“小人看冯姑娘对于中山伯府和中山伯世子似乎格外地在意……那以后冯姑娘若是再有什么吩咐,小人可用再告知少主?”

那人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视事情轻重缓急吧。”

那就是还有可能再插手的意思。

石进不解,正如他不明白自己赌上全部身家前去投效,结果眼前的人却派他去武安侯府做个小厮一样,可是他也不敢再多问,当即拱手道:“是。小人告退。”

得到那人微微颔首,石进躬身退了出来,等到了屋外,被凉风一吹,浑身一禁,才知道短短几句对话,自己后背已经紧张出了一层冷汗。

“知道自己有多怂了吧。”那白发中年人嘴角一扯,随口一说。

可落在石进的眼里,那笑容便成了讥讽,那话语便作了嘲弄,他顿时挺直了腰杆,毫不客气地回道:“我就是怂了,怎么样吧?一个从属尊重自己的主子,到了‘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地步,就是‘怂’又怎么啦!”

白发中年人大概没有想到石进敢如此和他呛声,愣了愣,哈哈大笑,伸手拍了拍石进的肩头,满脸赞叹道:“行啊,你小子!也算主母没有看错人!”

能把马屁说的这么清新脱俗,简直和那些嘴皮子极为利索的读书人没什么差别了,似乎他们一句话就能定人品级,决人生死一般。

石进没有料到,白发中年人非但没有生气,还如此地夸赞于他,愣了愣,自己倒是有些赧然了。

从年纪上说,白发中年人是他的长辈;从地位上说,白发中年人是主上和少主父子二人极为信任和得力的下属,可比他一个刚刚投效的小商贾地位崇高多了。

石进家学渊源,就是能屈能伸,唯有如此才能够将生意做得越来越好。

如今他说是效忠幼主,忠心可嘉,但其实这何尝又不是在做生意呢!他这是赌上所有的身家性命,在做一桩天大的生意,赢了就是泼天的富贵,输了就是毁家灭族。

所以,他立刻躬身朝白发中年人道歉:“柳爷,小子无状,言行冒犯,还请您大人有大量,原谅小子则个。”

被石进称作柳爷的白发中年人,闻言捻须哈哈笑道:“真是个机灵鬼,小滑头……不过,如今我们正需要你这样的人!好好干吧,事成之后,少主当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石进立刻凛然道:“即便是没有好处,我也会为少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商人重利不假,可小子也是讲忠孝节义的!”

这是实话。

此事虽然是桩天大的买卖,但目前为止,还没有看到任何盈利的希望,石进这个时候愿意听从遗命,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前来投效幼主,这本身就是一种忠孝义举!

柳爷赞叹地拍拍石进的肩头,沉沉的眼眸中笑意深深:“快些回去吧,晚上天寒,注意安全。”

至于如何向武安侯府的人解释他彻夜未归的事情,柳爷想,石进这样沉稳又机灵的人,肯定能应对得当,不让人起疑。

石进拱手,恭敬告辞。

柳爷亲自送他到门口。

进门时还剑拨弩张的两人,此时已经和乐融融,长慈幼敬了。

为了同一个几乎不可能成功的目标,他们所有的人都必须摒弃成见,通力合作。否则只要其中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他们所有的人都可能赔上性命,抱憾而去。

石进直接回了绿柳斋。

掌柜一直未睡,留着一隙小门,在厅堂的柜台后等他。

见他回来,掌柜忙亲自关闭店门,随行听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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