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荷院的丫鬟婆子,虽然早就在采露的暗示下悄悄地退了出来,但是冯援哭声那么大,立在门口或廊下待命的她们又哪里会听不到。
三两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想要进去看看情况,又怕打扰了屋子里的这对姐弟。

姑娘一向不大喜欢小世子,有时候待小世子甚至还不如对颖姑娘亲切,也不知这次为何,姑娘竟然会主动要人将小世子抱过来。

不会是姑娘扭伤了脚踝,自己心气不顺,故意要拿小世子来撒气吧?

小丫鬟们顿时着了急。

她们日常没有资格近身伺候冯淑嘉,对于自家姑娘的印象仅仅是简单的娇纵霸道,也难怪会这么想。

那她们该怎么办?

姑娘是主子,小世子也是,她们到底该不该进去?

几个人正在踌躇,得了消息的白氏就过来了,小丫鬟们顿时松了一口气,迎人的迎人,通禀的通禀,活像是过大年似的欢喜。

冯淑嘉听到外头的响动,慌忙收了眼泪,又替冯援擦拭干净,叮嘱他:“一会儿母亲进来了,你可不许再哭了,否则母亲看见会心疼。”

腊梅先前一再给她使眼色,生怕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而惹了母亲生气,这会儿事情还没弄清楚呢,她可不能再让母亲忧心。

她重生而来,是为了让家人免于冤屈死难,幸福平安地寿终正寝的!

冯援大概是被冯淑嘉欺负惯了,一向很信服她,闻言立刻把头点得如小鸡啄米,乖巧得不行。

冯淑嘉看了,嘴角不由地高扬。

多好啊,母亲年轻依旧,幼弟活泼可爱,父亲威震边疆,前世的悲凄,恍若一梦。

可冯淑嘉知道,那不是梦。

她看着怀里可爱活泼的幼弟,听着母亲渐近的温柔的声音,温柔的眸子渐渐地笼上了一层坚冰,然后在对上母亲关切的眼眸时,瞬间又消解无踪。

“援儿什么时候来的?”白氏笑盈盈地走到床前,将儿子抱在怀里,冲女儿惊异笑道,“难得你们姐弟俩能够玩到一块去。”

她方才从风荷院出来,想起被她胡乱塞给乳娘的儿子,便立即回了主院。谁知儿子竟然被女儿身边的大丫鬟采露亲自来催请,这会儿姐弟俩正在芷荷院里玩耍呢。

看见一向“不对付”的一双儿女,这会儿竟然亲亲热热地在一处玩耍,白氏既觉得惊异,又觉得欣慰。

门口打帘子的小丫鬟听了,一张小脸却顿时就皱了起来,夫人这怕是没有听到方才小世子的哭声吧,那她到底要不要说呢?

真是苦恼!

要不,还是告诉采露姐姐吧!采露姐姐那么厉害,肯定能给出好建议的!

小丫鬟打定主意,顿时又欢喜起来,听屋子里母子三人正说得和乐融洽。

“可能是今天一个人在荔山上扭伤了脚踝,心里恐慌惧怕,我突然就想起自己往日在家里的任性胡闹来,觉得很惭愧,所以就让何妈妈把援弟抱过来,好好地和他说会儿话。”冯淑嘉一手牵着母亲,一手牵着幼弟,高兴激动得双手到现在还有些微颤。

她确实很惭愧,却不仅仅是因为往日的胡闹,更是因为前世识人不清,害家人蒙冤枉死。

白氏看着女儿眼底浓深得化不开的愧疚,心疼极了,忙拍拍她的手,安抚道:“好了好了,哪个孩子没有调皮任性的时候。你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以后不再那样做,就行了!”

她希望孩子懂事,更希望孩子快乐。

冯淑嘉忍着鼻尖的酸楚,重重地点点头。

她今生所有的祈愿,就是保护好家人,让他们一生平安快乐,让自己不再终身愧悔!

母子三人说了一会儿话,白氏怕打扰冯淑嘉静养休息,就招呼冯援一起回主院:“援儿和母亲回去,让你姐姐好好地休息一会儿。”

“要姐姐!要姐姐!”冯援抱住冯淑嘉的胳膊不松手,小小的脸上全是坚持。

难得长姐待他这么温柔和气,他还没有享受够,才不要现在就离开呢!

白氏好笑,伸手去拉冯援,耐心地解释:“姐姐扭伤了脚踝,大夫叮嘱了要静心休养,你在这里闹腾,姐姐还怎么休息呢?”

冯援顿时苦恼起来,一面抱着冯淑嘉的胳膊不放,一面看着白氏满脸的祈求:“乖!乖!”

不满周岁的孩子还难以用语言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但白氏和冯淑嘉都明白,他是说自己会乖乖的,不会吵着冯淑嘉休息。

看着这样乖巧可爱的弟弟,冯淑嘉心里感动极了,也愧悔极了。

前世她一直不明白弟弟对自己这个长姐的爱护,还时常训斥他。等到后来她明白了,弟弟却已经和父母一起下了大狱,原本俊朗活泼的孩子,生生被折磨成了一根细弱的芦柴棒。

可就这样,在她千辛万苦去探监时,小小的孩子还握着她的手,跟个小大人似的安慰她:“姐姐不要怕!”

她怕!

她当然怕!

她怕李景和冯淑颖会为了巴结汾阳王李奉贤,买通关系早早地害死了父母幼弟;她更怕李景和冯淑颖那对贱人会让父母幼弟活着,却生不如死。

那会儿,她自己已经在那样活着了。

她看着幼弟干枯得似竹枝鸡爪的小手,连握紧她的力气都没有了,眼泪终于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她到现在还记得,那阴森潮湿的牢房,自己隔着栅栏,抱着幼弟枯瘦细弱的双手,嚎啕大哭,似乎要耗尽所有的力气和生命。

她怎么会不怕……

冯淑嘉眼底渐渐地晕开一层水波,她弯腰抱住冯援,似梦似醒般地呢喃:“母亲,就让援弟和我待一会儿吧。”

在那阴暗潮湿的地牢里,她也是这样乞求被她的哭声招来的狱卒的。

可是回应她的是狱卒的生拉硬拽,还有瘦弱幼小的弟弟被狱卒直接甩在地上的低声痛呼。

那个时候的冯援,已经深切地明白,哭泣或是哀求,除了让身边的父母和被拖走的长姐为他担心痛苦,并没有任何的作用。

他唯有忍着,为了家人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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