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青青看也看过了,多留也无甚意味,便告辞要走,钰霜姑娘犹道:“这鸡蛋倒真真不错,若是明日无事,还烦梅菜再送些来与我,横竖月子里烦闷,也好与姐姐聊天。”便又唤丫鬟给我银子,推辞倒不好,我只得收了,答应下来。
回到家中,娘早回来,与杨婶围着火盆嗑瓜子,我忙将钰霜姑娘给的赏银交与娘,娘笑道:“不想钰霜姑娘真真是个好命的,此番有了儿子,可不米府便是她的天下了。”

杨婶把瓜子皮儿往火盆一丢,因问道:“米府?可是紫阳花街那石狮子门口?”

我点点头:“正是,今日进去得见,真真气派非凡。”

杨婶笑道:“可不是好福气么!米老爷良田千顷,又开着粮栈,家财万贯,眼瞧着就这么一个后嗣,日后可是大大的吃花不尽,光剩下享福了。”

娘也点头道:“可不是么!嫁得这种人家,真真是祖上积德,虽说年轻时沦落风尘,出身多少低些,可诞下唯一的香火,谁不称声奶奶!”

杨婶点头道:“听说那米老爷也最是菩萨心肠,粮栈前日不还设了粥厂,给穷人分吃食么!我也见过米老爷一次,慈眉善目,一瞧便是好性儿的。”

娘道:“哎,这老夫少妻,自是更得宠了!”

但是今日瞧着那米老爷大概得有六十多岁,钰霜姑娘才二十出头,将将能做钰霜姑娘的爷爷了,当真是好福气么?这些天,我又喊爹做了红糖漻醩鸡蛋,日日挎上篮子送了去。今日便是孩子满月,不想刚进紫阳花街,倒瞧见李绮堂正带着几个抬着礼物的家丁在米府门口,穿着月白毛领斗篷,戴镶翠玉的狐狸毛帽子,端的是少爷样子,打扮的仪表堂堂。

我忙走上前,奇道:“李公子怎生来这里了?”

李绮堂见是我,笑道:“梅姑娘有礼,家父与米世伯向来交好,今日是满月喜宴,家父便教在下与米世伯相贺。”

原来如此,这大概便是同为富贵人家的交情罢。我便与李绮堂同进了院子,只见今日里热闹非凡,都是些衣冠楚楚的宾客,携带着抬着系红花贺礼的小厮,相互拱手致意。

一个大厅已然设好了宴席,熙熙攘攘好不热闹,婆子媳妇们挽着袖子忙的团团转,一些宾客的孩子打扮的漂漂亮亮,都四处跑跳争糖,整个米府宛如过年一般。李绮堂似是个名人,不少人跟他互相行礼招呼,大概也都是些有交情的富贵人家罢。

钰霜姑娘和米老爷也正端坐在宴席上,米老爷小少爷正给搁在摇篮里,睡得正香。

李绮堂见到米老爷,便唤身边人送贺礼恭祝,我也忙把料醩鸡蛋奉上。

钰霜姑娘笑道:“今日也是好日子,不若梅菜也入席凑凑热闹罢!”

诶呦,梅菜我可从来未曾上过宴席呐!按说我该推辞,可是一桌子我没吃过的鸡鸭鱼肉参翅鲍肚又丰盛无比,正散发着浓浓香气,真真教我怪舍不得的,正犹豫呢,李绮堂早拉我坐在钰霜姑娘身边,自己也坐下了。“那梅菜就恭敬不如从命啦!”我强忍着口水说,今日当真好运气呐!

这时几个丫鬟扶着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坐在正座上,那妇人年过半百,穿玄色狐狸毛大氅,头上是样式简单的玉钗银簪子,颈上一挂沉甸甸的大珍珠,瞧着倒让人觉得不大可亲,怪敬畏的。

钰霜姑娘忙起身行礼:“太太来了。”

那夫人点点头:“妹妹的好日子,无需多礼,快好生坐着,产后身体虚,可别为了老婆子劳动。”

钰霜姑娘忙道:“夫人说笑了,尊卑有别,钰霜不敢造次。”

妇人笑道:“不怪老爷疼你,嫁过来这两年,可不一直都是恪守本分,最最知礼的么,比你那几个姐妹可强多了!”

钰霜姑娘这才起来坐下,笑道:“蒙夫人不弃,几个姐妹待我也自是极好的。”

我也无心听她们说甚么体己话,待菜上齐,米老爷也动了筷,我忙也夹起那些上等的菜色吃起来,不愧是大家的厨子,一道秘制禾花雀炖的酥软香浓,清蒸鲈鱼更是滋味绵长,其他一些叫不上来菜名的亦是可口至极,我简直不知道如何下筷。

李绮堂见我那样子,也笑着推荐几个菜给我:“菜心烩豆腐很好吃的,那个珍珠八宝羹也不错。。。。”

这时钰霜姑娘起身说要给孩子喂奶,便由丫鬟陪着抱孩子回房去了,我招呼过了继续吃。

过了半晌,我实在是吃不下来了,只得对着余下没尝过的东西干瞪眼,突然听见后堂一阵乱嚷,不晓得什么事。

宾客们纷纷侧目,米夫人严峻的脸上有一丝不耐烦:“这些下人们,越发的没有规矩!凤儿,速速去瞧瞧是哪一个大喜的日子捣乱,还把不把家法放在眼里!”

米老爷劝道:“人多手杂,慌了些也是有的,夫人不必动气。”

米夫人那丫鬟一听,忙扭着柳腰急急去后堂了。

不多时,那风儿脸色煞白,慌慌张张的跑了来,还撞翻了一个插着花的瓷瓶,当啷一声又是水又是碎片溅的满地都是。

这凤儿更慌张了,径自跪下低头不语,身子落叶似得只是打战。

米夫人见状怒道:“你们是诚心在这日子口添乱么!你们都想怎么样?都反了你们了!”

米老爷和气里也带了几分威严,道:“这大喜日子吵吵嚷嚷,也不怕贵客笑话!凤儿,起来慢慢说,究竟怎么回事?”

风儿见状也顾不得跪了,起身就往米夫人米老爷耳边低语几句,米夫人一声“甚么!”便站起身来,米老爷手里本拿了个茶碗,听凤儿一说,

那手一哆嗦登时当啷滚落在地,人也晃晃荡荡差点从椅子上跌下来,早有丫鬟扶起米老爷,米老爷青白了脸,道声失礼,便急匆匆的往后堂去了,米夫人本也想跟去,但碍于满堂宾客,只得强颜欢笑道:“列位见笑,家中杂事,莫要扰了大家兴致。大家先行用餐,我去去就回,失陪了。”便在凤儿搀扶下急急去了后堂。

大家交头接耳,都在议论不晓得出了甚么事情。这时那凤儿又来了,低声道:“李公子,梅姑娘,老爷后堂有请,烦劳随我过来。”

我自是纳闷,跟李绮堂对望一眼,忙随凤儿去了。

后堂还在吵嚷,几个婆子窃窃私语,甚么本就是烟花女子,命中没得这个福气甚么的,我越发纳闷,莫非事情与那小少爷有关?

待进了钰霜姑娘的小院,方听见不知谁在大声啼哭,声音极是悲惨,听着倒有些像钰霜姑娘,奇了,大喜日子哭甚么?见着我们来了,米老爷米夫人忙迎出来,米老爷带着哭腔道:“听闻李公子家世代修道,梅姑娘是龙神祠的信女,可千万给老夫主持公道啊!

要不然老夫。。。。。老夫可怎生活下去呦。。。。。。。”竟掉下泪来。

李绮堂忙道:“米世伯是出了甚么事,何故如此慌张?还请米世伯慢慢道来。”

米夫人倒是临危不乱的样子,道:“我家老爷伤心过度,实在失态,公子和姑娘莫要见怪,着实事情实在匪夷所思,这,谁能想到,刚满月的孩子,竟给鬼怪抢走了!”

“甚么?”我和李绮堂异口同声:“鬼怪?”

“你们且听钰霜自己说罢!”便把我们让进屋里,李绮堂避嫌站在门帘外,我忙钻进去,见钰霜姑娘两手抓着那摇篮,哭的声嘶力竭,几近背过气去。

我忙问道:“钰霜姑娘是怎么了?小少爷,到底是怎么回事?”

钰霜姑娘抽抽噎噎的哭着,一把抓过我,道:“梅菜,你定要给龙神爷祈愿,教那妖怪还我儿子来!我那儿子,可是我的命根子……”

我忙握住钰霜姑娘冰冷的手,道:“姑娘细细说来,梅菜一定尽力跟龙神爷祈愿!”

钰霜姑娘揉揉通红的眼睛,道:“小少爷饿了,我自带他来后院喂奶,不料刚刚解开衣襟,却见着……见着一个女鬼……”说着直颤起来。

我忙问:“钰霜姑娘,到底是甚么样的女鬼?怎么大白天,竟出来鬼了?”

钰霜姑娘哀怨道:“我正喂奶,忽然瞧见在窗户给谁推开,有个女鬼把脑袋伸进来,那么瞪着血红的眼睛瞧我和小少爷,那长长的黑头发披下来,脸色又黄又胀,两只手是尖尖利爪,好不吓人,我吓呆了……嗓子堵了棉花一般……甚么也喊不出来,丫鬟偏又被我支到前堂拿新锦被,只我单身一个,那女鬼,便直直进屋,只瞧了小少爷发出桀桀笑声,我吓得紧紧护住了小少爷,不想浑身绵软无力,那女鬼……女鬼竟伸出爪子抓过小少爷,抱在怀里便不见了……呜呜……还请龙神爷做主,教那鬼怪速速把孩子还来啊……”边紧咬着手帕子,又大哭起来:“我的孩儿啊……”

眼见着钰霜姑娘这样子,真真是闻者伤心,见者流泪,教人好不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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