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儿道:“西柳姑娘么,这一阵子月季走了,莫先生还没找到候补,她倒是辛苦些,我们姑娘时常叫我闲时过去帮忙,但也没听见她提过什么,你问这做什么?”
我忙打个哈哈岔过去:“不过随口问问,近来倒是太平的紧。”

鸾儿笑道:“妖怪摄于龙神爷威名,想是不敢出来作怪。”

我点点头告个别,西柳姑娘的房间是个尽头,只挨着鸳鸯姑娘一个屋子,真的没有什么异常吗?

这时鸾儿回头笑道:“说起西柳姑娘啊,总觉的她有什么喜事呢!前一阵还愁眉不展,近来倒是笑靥如花。”

我猛地想起她跟龙井祝祷时提起“感激不尽”四个字,是有什么愿望成真了么?

我决定多多留意西柳姑娘。

这一日爹又在做芋头酥,我问:“是哪个姑娘没有要时下姐儿最喜的春饼,而是要的芋头酥啊?”

爹回说:“是西柳姑娘啊,说是恩客喜欢,这次又订了些,晚上你一并送去。”

“好好、”我一听跟西柳姑娘有关,马上应了下来。

晚上送夜宵,我特地去留意一下西柳姑娘,只见她杏眼桃腮,唇红齿白,倒是比前些日子漂亮许多,精神饱满,喜上眉梢的样子,跟前几日的憔悴判若两人。

我放下芋头酥,问:“西柳姑娘气色不错,想是有什么喜事?”

西柳姑娘笑笑:“我能有什么喜事,左不过这几日生意倒好,也少看许多怪脸色。”

“哦?”我笑道:“不知道姑娘的恩客是哪里人?”

西柳姑娘一提恩客,眼里的笑意更浓了:“他是西域来京师做生意的,专贩些丝绸锦缎,倒是很有些资产,在我这里颇为大方。”

“哎呀,那可不是喜事么,恭喜西柳姑娘了,想这芋头酥,也是很合恩客胃口啦?”我笑道。

“梅老板的手艺,哪有不和的胃口?”西柳姑娘听见我说,越发高兴,随手拿了一方丝帕:“这便是我那恩客赠与我的西域锦缎,端的是咱们这里没有的花样质地。”我接过来细瞧瞧,是流光溢彩的闪亮材质,绣着行云流水,灯下居然还能变换色泽,摸上去轻软光滑,果然是好东西,一定价值不菲,贩卖这种货色的老板,一定资产丰厚,我不由的也祝福起西柳姑娘柳暗花明又一村的运气了。

告辞了西柳姑娘,我拎着食盒出门,下楼时看见一位身量颇高,穿一身土黄团花缎子夹袍,系熟褐绸腰带,酱黄面庞,浓眉大眼,颇有英武之色的中年男子正往上走,我忙回楼梯口让了,见他背影进了西柳姑娘的屋子,想必这就是西柳姑娘那位家产殷实,爱吃芋头酥的西域丝绸商人了。

我暗暗为西柳姑娘叫声好,且下楼回去了。

这几日柳树冒绿,爹要我摘些柳芽儿回来。

柳树先生花儿再长叶儿,取柳树嫩嫩的雌花穗,滚水烫了涩味,捞出以香油胡椒精盐细细调了,拌上油炸花生米,是时兴的冷菜,过几日杨树的雄花穗出了——都唤它叫毛毛虫,选肥大红润的花穗拾取,同样滚水焯烫了,沥干切沫,混入绞碎的嫩牛肉沫儿,点上酱油麻油打个生鸡蛋作馅儿,上笼屉蒸包子或者下平底锅做水煎包都清香可口,尤其读书的人人喜欢,这两道菜合称春色渐渐杨柳青,直说杨柳儿绿好生风雅。

龙井想是大鱼大肉吃腻了,虽说我这几日白天忙着採杨柳青,晚上忙着送夜宵,没工夫去龙神祠看望,他还是派了瓜片化为鹦鹉告诉我:“龙神爷要吃杨柳青!龙神爷要吃杨柳青!”

我只好应了,又去多採些来,杨柳青这几日供不应求,龙井胃口又大,所幸瓜片飞去陪我,帮我从够不着的高处叼了不少。

虽说沿河看杨柳是风雅的事情,毕竟我也是干活来的,不一会累的腰酸背痛,只得在河边寻了块干净青石坐下歇会。

这会子正看见鸾儿和秋儿几个三三两两来河边洗衣服呢,我正想唬她们一下,忽而听见她们提起西柳姑娘,我多个心眼儿,忙蹲下身没出声,且听听西柳姑娘怎么了。

先是秋儿抱怨瑞霞姑娘的恩客是个不识字的粗人,仗着有几分祖产,成日脏话不断,瑞霞姑娘唱的曲儿也听不懂,只知道听个乐子,还净讲些粗俗笑话,又只得陪着笑,好不烦人。

鸾儿也笑道:“恩客哪有能挑的,又恩客给赏钱,那就是幸事,人还是须知足方能长乐。我家姑娘那些老头子成日里只知道引经据典,好不酸腐。”

这时秋儿道:“姐姐说的很是,咱们的姑娘都正当红,赏钱多多少少自是比别人强些,若像是西柳姑娘那样,不饿死也得瘦几圈,到也不怪月季跑了。”

鸾儿道:“就是说呀,整日里连个恩客也没有,倒是不知道西柳姑娘这几日喜从何来呢!倒也可怜见的,月季走了,丫鬟到现在也没给配上,整日自己梳洗,好不辛苦。”

咦?西柳姑娘的那个富有恩客,莫不是她们一墙之隔,都没见过?

这么说来,那个富有恩客的事情,西柳姑娘没有拿出来说了?

可是只有一墙之隔,那个恩客又是一副引人注意的富豪打扮,也许是没有遇见过吧!我这么对自己说,本来嘛,鸾儿伺候自家姑娘的恩客还来不及,肯定不会像我一样有空四处乱晃。

歇够了,我唤过瓜片准备换个地方,这时又听见鸾儿一句:“许是西柳姑娘孤寂的受不了,近来倒是常常听见西柳姑娘说梦话呢!可怜见得,这一天,鲜少一个说话的人。”

“哦?西柳姑娘有说梦话的习惯不说,怕是脑袋受了点刺激,有一次晚上我送我家姑娘恩客回府,都丑时了,我困的泪水涟涟,只想快些睡了,一上楼却见到一个雪白的人影站在走廊尽头,唬的我差点从楼梯上跌下去,壮着胆子仔细一看,竟是西柳姑娘,她还直念着甚么士之耽兮,尤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边回房了,也没有理我,回房跟我家姑娘讲,我家姑娘叹口气道许是走火入魔,梦游去了!你瞧瞧,不得意的姐儿日子多难过!

秋儿忙附和说是啊是啊!现在只盼她能有熟识恩客,从良了倒好,管它填房小妾,也比在这里受尽煎熬的强。

我心里自是一沉,只觉得没有梦游那么简单,不会,也是碰到牡丹姑娘那种惨不忍睹的事了吧?

我採够了柳芽儿,决定等晚上送夜宵,再查探一下那个丝绸商人。

不出所料,西柳姑娘天天在订芋头酥,说明那恩客天天都来。

这诡异的事情不是西柳姑娘的问题,便是那丝绸商人的问题。晚上送芋头酥,务必得把那商人的事情问出来。

好不容易盼到送夜宵的时辰,我赶忙挎着食盒去了,夜里风冷,娘又唤我戴上白狐围巾。

来到西柳姑娘屋里,却见西柳姑娘梳妆完了,围着紫貂毛的兜帽,要出去的打扮,我忙问:“姑娘今夜可要出局?”

西柳姑娘含笑点头:“朱大爷唤我去他家,说是陪着看堂会。”

我忙问:“可远么?姑娘可要雇马车?”

西柳姑娘笑道:“远倒不算远,说是朱霞街槐树巷子,离着紫玉钗街只隔三条街。朱大爷遣童儿来接我,不大时候也就到了。”正说着,一个穿牙黄底月白撒花锦袍子,梳两个圆髻,苹果脸儿,有两颗尖尖虎牙的少年过来,恭恭敬敬的说:“姑娘请,我家主人设好了宴,恭候多时了。”

西柳姑娘应了站起身来,拿起那芋头酥,少年忙接了,又伸手搀起西柳姑娘,扫我一眼,忽然像是怔住了,又开口对我说:“姑娘可愿意同去么?”

我愣了一下,西柳姑娘道:“若是方便,可否陪我一起去?”

虽说这么跟去稍稍有些不妥当,也许人家就是句客套话,但是为了查出妖气的事情,我决定就厚着脸皮跟去好了!当下点点头:“梅菜最喜欢看戏了,如若方便,梅菜就打扰了。”

那少年听说,忙引路去了。

出了烟雨阁,一辆金碧辉煌的红木小车套着两匹骏美的枣红大马,早等在路边,旁边还立着一高一矮两个戴黑帽,着青衣的长须仆人,甚是气派。

少年引我们上了车,车内倒很宽敞 ,杏黄团花纹坐垫,上好青纱罩在车窗,车内飘着淡淡甜香,原来车中还置有一个个奢华的青玉狮子香炉。

看这光景,那丝绸商人资产不可小觑呢。我对西柳姑娘又庆幸又担心。

马车轱辘转动起来,一路甚是平稳,不多时,听见那仆人喊道:“请姑娘下车,宅子到了。”

我先忙跳下,又扶西柳姑娘下车,抬眼望去,只见好大一栋宅子,朱门灰墙,门口两个大石狮子,在大红灯笼映照下张牙舞爪,栩栩如生。门口早有青衣婢女迎出来,有提灯笼的,有搀扶西柳姑娘的,礼数周全,教养森严。我跟在人群后面进了大宅,宅上挂着好大一个黄木匾,上面写着斗大的“朱府”两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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