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速放得很慢,语调中似乎藏匿着繁复得犹如千层的情绪,说:“唐二,你是不知道你自己有多耀眼,我要不是个单亲爸爸我早下狠劲追你了。”
真的是万万没想到啊,郑世明他会摒弃以往那些含蓄的说话方式,这样直接地表达,我整个人愣住,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气氛因我懵然不知该如何回应带来的沉默,变得更是僵持。

沉寂对峙了一阵,郑世明用坦然的浅笑,将这捉襟见肘冲破一些,他又说:“唐二,我不会藏着掖着,我确实对你格外有感觉。不可否认,我当初会注意到你,是因为你和柠柠玩得来。可几番接触下来,我发现我很轻易会被你吸引住目光。我也承认,在此之前我对你有个几番试探,而我这些试探并非是不明确自己的内心,而我因为我是一个单亲爸爸,我怕你介意,而我所有的行动示好对你而言都是一场灾难和打扰。可慢慢的,我无法控制住自己想要接近你的冲动,所以我一时头脑发热的将这些顾虑放下。刚刚听到你有男朋友,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确实有些晴天霹雳的意味,不过我郑世明也不是那种冲动的毛头小子,我自然会慢慢消化掉。我也希望我刚才的口不择言,没有给你造成什么困惑。”

顿了顿,郑世明再次将目光移到我的脸上定住:“我虽然对你有感觉,可我从头到尾都没敢对你有任何激进的非分之想。总之我现在知道你已经有男朋友,我知道怎么保持距离,唐二我也希望你后面不要避着我。其实平心而论,我还是挺愿意跟你做朋友,你确实很是有趣。”

不得不说,郑世明这个人不仅仅熟练人情世故之道,他的情商也是极高的,他不过是三言两语,就大部分解开了我与他的尴尬局面。

面对着一脸坦然的他,再想想他由始至终也不过是恰到好处撩我几句,在行为上还真的没有什么僭越,我若然非要摆出一副你喜欢本大爷就是想占本大爷的便宜本大爷要原谅你这种人,那会显得我戏多并且有被害妄想症。

于是,我勉强挤出一缕淡笑,说:“其实我并没有你说得那么好,不过还是谢谢肯定。”

说话间,电梯终于慢悠悠下来,郑世明很有绅士风度让我先进,他走进来后按了楼层,就与我保持了很是得宜的距离。

将果篮提到我的办公室放好,郑世明就出去了。

下午他有工作上的事与我交流,态度尺度啥的都拿捏得很好,这无异给我喂了一颗定心丸,早上在电梯口发生过的小小插曲,就这样过了。

下班后,想想现在品博和中州的合作尚未明确,我觉得我要暂时将与张代的感情保密一番会更好,于是我让张代别把车倒进停车场,让他停在外面路口等我。

待我拎着一堆东西出现在路口,张代急急下车冲过来,三两下将我手上的东西全接了过去,看着我被果篮勒得有些起痕的手,张代有些急眼,叨叨啰嗦到不行,说话都是一串串的:“唐小二,你傻是不是,拎这么多东西不给我说,你看看你,手被勒成什么样了?我说让你带东西是开玩笑,你那么聪明,怎么听不出我说让你摘点瓜果啥的是玩笑话啊?”

我嘿嘿傻笑:“你急个球,等会就消了。你还真以为我脑残啊,第一次上门,就空着手去。别回头奶奶觉得我不会来事,一毛钱的人情世故都不懂。”

虽然有淡淡抱怨,但张代倒是把我带过来的东西,轻手轻脚放上车,他转而来再次挽起我的手掌去看,问:“疼不疼?”

我把手抽回:“疼啥疼的。你看看你这胳膊上,这伤口还没全好,我也没见你呼天抢地的。我这才多大事,你矫情啥的。咱们别杵这里耽误时间了,走吧走吧。”

有些讪讪然,张代撇了撇嘴:“我皮厚肉糙,你细皮嫩肉的,这能一样么?”

感觉我们要这样扯下去,天亮都到不了他奶奶家,我只得直接上手拽他:“得,我一点事都没有。你别废话了,快上车。”

坐上副驾,我回头确认张代有没有把那盆兰花放端正,才发现他原来是买了东西,大包小包的,收拾得颇是整齐。

张代开车时,我就逗趣他,怎么以前没发现他这么熟谙人情世故,啥啥都准备得那么妥当,张代一直笑,笑容很灿烂。

约摸一个小时后,张代居然把车开进了鲸山别墅群。

鲸山是深圳开发得最早的别墅,不管是位居的地段还是布局,都算是别具一格的存在,而且这个别墅区的物业形态一向是只租不售,是众多精英的聚集地,每个月的租金都是贵得惊人。我是万万没想到,张代的奶奶会住在这里。

晃神间,张代已经将车停在一个在这别具一格风格里,也算是别致的庭院里。我们前脚一下车,后脚就有个头发白了大半的老太太朝我们迎了上来。

步伐很是矫健,笑得很是爽朗,这老太太一过来就热情抓住我的手,她看着张代:“这就是唐小二呢?果然长得跟照片上一模一样,水灵灵的。小代经常给我说起你,我这老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他才肯带回来给我看呢,可把我脖子都盼长了。”

又看我,老太太笑得更璀璨:“唐小二,我是奶奶。欢迎你来。”

尽管老太太不管是穿着打扮,还是举手投足间都自然有一股贵气流露,可她让我感觉不到丝毫的疏远感,而她的热情也非但没有引起我的不适,反而让我感觉到亲切不已。没有丝毫的别扭,我很自觉地开口:“奶奶好,祝奶奶生日快乐。”

老太太更是高兴,她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好,好,你能来,奶奶特别快乐。”

这时,张代将兰花拎出来:“奶奶,这是唐小二自己养的花,她带一盆过来给你。”

眼睛笑成一条缝啊,老太太抓着我的手,各种热情各种夸,就在这时,一辆迈巴赫疾疾驶来,紧挨着张代的车停住。

从驾驶室下来的人是张源,他一下车就急急绕到这边来拉开车门,随即有个大概五十来岁的男人,慢慢踱步而下。

他穿戴倒是低调,可他浑身散发着一种特别强大的气场,似乎他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凌驾在这个庭院所有人之上。

一脸的淡漠,他目光漫不经心飘过来这边,对着老太太,没有情绪翻涌也没有多少感情跌宕,他淡淡说:“妈。”

老太太还是抓着我的手,她似乎没有介意这个男人的淡漠,她眉开眼笑着说:“大有,这是小代的女朋友,唐小二。”

跟我猜想的差不多,这个中年男人,果然就是张代那个对张代特别狠的爸爸,张大有。

在与他碰面之前,因为我从旁敲侧击中算是掌握了他些许信息,我也有预想过见面时,他可能带着有钱赋予他的傲气,对我各种不待见,甚至会给我说一些极度不客气的话,就像很多电视剧里面演的那样。

可现实却是,我还没来得及至少礼貌客气地喊上他一声,张大有不曾有一寸目光在我身上游弋,他面不改色淡淡应了一声:“哦。”

说完他抬脚就往大门那边走去,而初次见面就跟个精神分裂症似的张源,他急匆匆喊了一声奶奶,就跟着张大有进去了。

似乎是因为我受到了张大有的冷待而感到了尴尬,老太太覆在我手背上的手僵了一下,她极力挽回气氛,说:“唐小二,你张叔叔他性格就这样,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用余光看了看张代,只见他不久前覆盖在脸上的笑容全部隐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介于冷漠与不屑间的混合。

可能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张代很快将视线放过来,他挤出一个笑脸,走过来轻轻碰了我一下,我知道他应该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而用肢体语言来抚慰我,我很乐意接下,又跟老太太侃了几句大山,就被她拉着手来到了大厅。

安顿我和张代坐下来,老太太跟我唠嗑一阵,她说她得去厨房盯一会,看看那些菜弄得怎么样,一转眼大厅就余下我和张代两人。

挨过来,张代抓起我的手在他手心里玩似的团来团去,他压低声音说:“唐小二,我爸他一向不太喜欢我,所以对我带回来的女朋友,也不会有多热情。他会那么冷漠,跟你没有关系,他只是对我冷漠而已,你不要放心里去。”

就算曾经有过心理准备,知道张大有不待见张代,可现在听着张代这简简单单几句话,我竟然很是难过,我也放轻声音说:“没事,我们今天是过来给奶奶庆祝生日呢,高兴点呗。”

突兀的将我的手握得特别紧,张代没再说一句话,我们就这样静默地坐在这个空旷贵气的大厅里,偶尔相视一笑。

大约半个小时后,夏莱拎着一堆各种高档的纸袋姗姗而来,她看到我的瞬间似乎怔然了一下,但她很快热情过来与我打了招呼,也跟我唠一阵,等我们把彼此之间的称呼,从夏小姐唐小姐唠嗑成夏莱唐二,随后她上了二楼。

八点左右,总算是到了开饭的时间,好像也没有谁去二楼喊,张大有,张源和夏莱却准时下来,一群人很快整齐坐在饭桌上。

老太太很是健谈,她不断地说话,招呼着这个那个夹菜,可即使如此,饭桌上的气氛也是低沉得迥异。在这样气氛的压迫下,我那些胃口自然收敛了很多,面对着琳琅满目的菜肴,都是浅尝辄止。

饭后,有个胖胖憨憨的阿姨端上来好几种类型切好的水果,张代可能怕我不敢拿,他拿了一个干净的碗,打满放到我的面前来。

他刚刚做完这一切,张大有腾一声站起来,他面无表情,说:“小源,张代,你们跟我到书房一下,我有事跟你们说。”

张源很是配合,可张代却迟滞了十几秒,才慢悠悠站起来。

用眼神示意我先坐一阵,张代耸了耸肩,他的背影里全是漫不经心的淡然。

随着张代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我将目光收回。这张餐桌上少了男人参与,忽然变得热闹起来,老太太越发健谈,夏莱的话不少,我配合度也还可以,总之我们三人聊得挺欢畅。

可才聊了一阵子,老太太嗦嗦叨叨说她得去卧室一趟,就只剩下我与夏莱。

挑起一小口哈密瓜往嘴里面送,夏莱站起来:“唐二,按照我对我爸的了解,张代一时半会出不来,不如我带你到外面溜达溜达?这边再往前点,能吹到海风。”

夏莱好歹是张代的姐姐呢,她都发出邀请了,我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走在路灯明暗得宜,海风习习的绿荫小道上,夏莱忽然掏出一包女式烟来,她递到我面前:“抽么?”

我忙不迭摆手,夏莱熟练捻出一根,她连将细细的烟叼在嘴上,都显得特别优雅,她很快掏出个小巧精致的打火机,薄荷的味道伴随着袅袅余烟散开来,夏莱笑了笑,说:“唐二,你晚饭吃饱了吧?”

我愣了愣,随即也笑:“还好,菜挺多的,味道也好。”

夏莱脸上笑容的幅度变大一些:“在这样沉闷的气氛下,你还能吃饱,那还不错。”

面对着夏莱的耿直,我很是受用:“吃饭不聊天,其实也挺好。”

仰起脸吐出一个烟圈,她忽然跳跃道:“唐二,张代有给你说过,为什么我爸对我和张源还算亲近,对张代却那么冷漠和疏远,甚至算得上是狠吗?”

笑容难以自控地干涸掉,我的嘴角微微一抽:“没有。”

夏莱将烟夹回到手上,她的眼眸中,分明渐渐多了些迷雾,她的目光飘忽一阵,声音变得有些幽远起来:“那你想不想知道,你想知道的话,我可以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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