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把几坛子酒喝了个底朝天,倒在石桌上偶尔嘟囔几句。未几,甘青司睡着一般异常安静,只有左思蔺还揪着他衣袖说天道地。
席若白和江溢走进客栈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几个弟子不敢上前,手足无措站在原地干着急。酒气滔天,也不知这两人是怎么来的兴致,能喝得这么痛快。

“你们送思蔺回房吧,这天凉,我怕他染着风寒,麻烦几位了。”席若白对着苏幕里弟子道。

几名弟子接连道不麻烦,多谢师兄,就架着语无伦次的人上楼。

江溢上前拖起甘青司,“若儿,搭把手,师兄把他背回去。”

哪知席若白反过身去,“师兄,我来背。”

甘青司满身酒气,身前也洒了不少般若汤,江溢怕席若白介意,忽而又想到他师弟早已破例。看着两人的背影,他才真正反应过来,回忆自己哪次受伤不是他给擦洗上药,他又何曾真正在乎过自己身上血污斑驳。江溢想,或许他师弟不过是爱使性子罢了,也难怪甘青司老是把他闹别扭挂在嘴边,当真小孩脾气。

冷风吹过,甘青司清醒些许,鼻尖是淡雅墨香味,他淡笑又闭上眼睡去。

送他入房,席若白便让江溢去休息,“师兄,夙冶他酒醉不会闹腾,很好招呼,你安心歇下吧。”

江溢只得点头答应,“明日迟些出发无碍的,你待会也早些去睡。”

“嗯。”

甘青司睁开眼时,席若白正在给他折叠衣袍,这人总是什么都整拾得齐整,和他怕麻烦的性子迥然不同。待席若白放好衣服,他赶紧闭眼,也不知道原因下意识便做了。

手贴着他脖子片刻觉体温不再滚烫,席若白才把被子给他盖严实。起身吹灭蜡烛,他借着月光走到门前。

甘青司本打算钻出被子就听得脚步声近,随即乖乖合上双目。床铺发出微微声响,席若白坐到他身旁,窗外风声过,席若白声音如梦如幻地响在耳边,“夙冶,你欠我二回,这次便还了吧。”

甘青司还没闹腾明白意思,温热之物便已落在自己唇上,惊吓间,甘青司虽不敢多做反应,但也十分享受。

等脚步声再远去,甘青司悬着的心才安稳落下。他暗笑,小心眼的人看来不是自己,是听欢啊。

晨光熹微之时,甘青司便在宿醉中醒来。洗漱收拾完毕,出门正巧碰见路过的左铭。

“左铭儿,早啊。”

“前辈早!前辈怎生不再休息会儿?”

“不过小酒几杯,我可精神着呢。”

席若白拆台道,“明明昨日醉得不省人事,想骗谁呢。”

甘青司轻笑,“骗席大公子你啊。”

“师兄,前辈,我先去准备干粮,你们赶紧去吃早饭吧。”

“好,左铭儿,路上当心点。”

“是,前辈!”说完左铭就下楼去叫人。

两人并肩而行,席若白见他眼窝深陷,问道,“你可真休息好了?”

“哪能啊,一整夜都没睡好。”他把席若白都数到一千九百五十八个了都没能入睡,哪能睡好。

席若白不得说他一句,“要你喝酒,这回长记性了吧。”

“听欢,不是喝酒闹腾的。”

“那还有什么?”

你闹腾的,还闹腾得我心甘情愿。甘青司眯了眸子,道,“我自个儿招的。”

席若白迷惑望他一眼,没再理会,这人越理会越难缠,有如打蛇上棍。

两人用餐时,江溢和席子期也悠悠下楼。江溢免不得又和甘青司斗上几句嘴皮子,席斐灵三人回来正好赶上热闹,被两人逗乐得不行。

江溢问道,“师兄呢?”

席若白回道,“用了早膳,在屋里看书呢。”

“那我们吃完便出发吧。”

席斐灵他们听完话就跑上楼去收拾东西,等再次出现在大厅时,身后跟着席真。

“师兄,你怎生下来了?”江溢问。

“我听斐灵说你们早饭过后就走,我便想着提前下来,多走动走动也好。你们先吃,我在车内等你们。”左铭抱着席真的包袱,随后跟着他出了客栈。

早膳用完,几人回房收拾行李准备。

正在打包的甘青司只听得楼道奔跑声,把剑负上,门口是神色恐慌的纪漓。

“前辈!”

“怎么了小漓?”

“左铭晕倒在车内,席真师兄不见了!”

赶到客栈外时,靳谌点了左铭几道穴,他才从昏沉间转醒。先是双眼混沌一扫四周,他猛地变脸色,“师兄!不好了!刚刚两名苏幕里弟子来此求助,说是发现山鬼谣踪迹。大师兄让我上车拿剑,随后就把我打晕在车里,师兄你们快去!大师兄伤没好全怎么对付得了啊。”

“元夕。”席若白唤道,元夕立刻出现在几人面前,“带我们去找允真,斐灵你们在此等候,切莫离开。”

三人点脑袋,其余人飞快上马朝东北方向去。

西北方向的树林内,一名弟子道,“师兄,就是往前的小村庄!”

席真颔首,“你们可有去寻其他门派之人?”

“未曾,我们只知道两门在此,接到门人消息后,九师兄就吩咐我们来寻梦岭弟子,并未交代其他。”

席真笑道,“嗯,辛苦你们了。”

弟子还未回话,仙索在他浑然不觉中朝后颈一击,他晕倒落入席真手臂,把人藏在密丛中后,席真飞身向前方赶去。

山鬼谣在到达长容前,将重伤的南歌子藏在长容不远的村庄。与席真道别后他便出发去寻南歌子,因南歌子靠尸气恢复仍是缓慢,山鬼谣便以不多的鬼气替他修身。

一夜时间南歌子已回复大半,就在清晨他们准备离去时,左思蔺带着几个弟子来到,双方恶战许久。

左思蔺本就是以全盛状态对付两个召鬼和山鬼谣,不消一刻钟,召鬼只剩下一位。南歌子也是拼尽全力才打倒两名苏幕里子弟。山鬼谣不想再犯杀行,便和南歌子陷入苦战,眼下情景对他们十分不利,山鬼谣不禁解封几日修炼的鬼气,再召一灵。

眉目间凶狠之色使他寒气遍布,可他对召鬼和召灵下的命令仍是不可伤其性命。四尺双锏握于手心,四棱鬼气上缠,山鬼谣心一横,奋力向前对上左思蔺双刺。

甘青司几人还未出城,就见一名苏幕里弟子手拿允真急色跑过来,“几位师兄,席真师兄说你们在东城外,让我带他的剑来寻你们,可算是找着了。”

一听这话,江溢瞬间明白,席真有意支开他们,又怎会轻易让他们找出允真。

席子期连忙问,“左师弟在何处?”

“在西城外的村落。”话刚落音,几人策马赶往西城。

因长时间施展轻功,席真足下借力过猛,腿脚钻心之痛让他不慎摔倒在地。豆大的汗珠滚落,席真痛得大气都不敢出,心急的他咬牙爬起便继续朝前。

另一边南歌子还在与两名弟子缠斗,而山鬼谣已经收回召鬼召灵专心对付左思蔺。双锏与双刺交锋发出尖锐声响,两者都是步步紧逼,谨慎应敌。

山鬼谣踢腿侧扫,左思蔺回身退开,此时双锏下劈他蛮力硬扛下山鬼谣的重锏。左思蔺对着他下盘旋腿而过,趁他跳开时双刺猛朝他胸前攻去,山鬼谣反应及时,瞬间挡下。

席真全身早已汗湿,下唇咬破,他跌跌撞撞扶着墙边行走,正好看到山鬼谣的背影。两人抗力相持,双锏与双刺两两相抵,左思蔺看出山鬼谣已无余力抗衡多时,加紧推进双刺一分。

鬼气凝成人影出现在山鬼谣身后,他拉起长弓,鬼箭逐渐成形。山鬼谣早已体力不支,全力握住双锏专注于对视手伺机而动,更无暇留意其他,全然不知身后危机临近。席真当即反应,忍痛拼尽全身余力冲上前。

黑色箭影一闪而过,兵刃穿透身体的声音让山鬼谣愣神,他面前是左思蔺大骇的脸,左思蔺撤了双刺连退几步。山鬼谣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忐忑地转身,只见不远处站着自己苦念的人,那个与他约定好以后的人。

席真白衣滚落殷红之血,鬼箭贯穿他胸膛。双眼还是对他告别时柔柔的笑,他张口无声叫了鬼谣。

双锏落地,山鬼谣愣在原地低声道,“不要……,”真儿不要哭,不要代我去死,不要一声不响地离开。

席真不想看他这么难过,可席卷全身的痛让他连安慰之话都无法说出口,他该说什么呢?他只想再叫一次那人的名罢了。那个唤他娘子的人,名叫山鬼谣。

左思蔺飞快上前抱住席真,就见山鬼谣木然朝两人走来,每一步都看上去十分沉重。

“放开。”山鬼谣语气生冷得犹如一月天。

刺抵着山鬼谣胸口,他视线仍未离席真朝他走近,他大吼道,“我让你放开他!”

席真眼虽迷离,却仍是伸出手。山鬼谣握上的瞬间,他满意的笑了。

“真儿,你怎么这么容易就满足,我要的可不止这些。”山鬼谣握紧他的手。

真儿,我要你长命百岁。

血伴着泪,席真眼里有不舍也有不甘。

见状,左思蔺收刺退开。

“真儿,你不听话,明明说好的我等你,你这般想我,我如何舍得放你一人走。”山鬼谣痴痴地看着他,用手抹去他唇边血迹,山鬼谣赌气道,“你不听我的,我也不听你的了。”娃娃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他往席真身体靠近,鬼箭生生插入,他道,“真儿,我好难受……,你是不是也那么痛……,”

席真泣不成声。

鬼箭倏然消失,山鬼谣愣愣地转向左思蔺,面无表情道,“你不是要杀我吗?动手吧。”

左思蔺看着席真祈求地脸,强压下心中杀意。

赶至的江溢看见眼前场景,提剑往上,“山鬼谣!我要你的命!”

“随你们如何。”山鬼谣捧着席真的脸,“我只要陪着真儿就好。”

甘青司立刻拦住杀气腾腾的江溢。一旁席子期飞快接过席真,山鬼谣发疯去抢被席若白半路挡下,他提气就和席若白打起来。

“你们给我滚开!别碰他!”

席子期运转灵气和香罗一起修复席真的伤口。

早就无力的山鬼谣被席若白擒住,随即钳住山鬼谣的肩不让他有所动作,他看向席真不住的叫着真儿。

江溢愤慨,把剑递给甘青司,几步上前就是闷声一拳,大力得让山鬼谣狠摔在地,江溢揪起他领子咆哮,“他娘的都是因为你!山鬼谣!席岚琴上辈子欠你什么了!他要这么对你!他说死后要为你还杀孽,如今生时还要为你去死!山鬼谣,你才是那个该死的人!你才是那个该生生世世在无间炼狱待着的孽障!”江溢怒目圆睁,“山鬼谣,他要是有事,我定要你不得好死!”

他知道是自己欠的席真,他知道他是孽障,也知道他该死,可是他不知道席真要还他的杀孽,要代他下无间炼狱。山鬼谣泪夺眼眶,他爬向席真哭得双眼通红,砂砾割得手臂满是伤,他望着席真半刻都不敢移开。苦着脸,他握上席真的手,喃喃道,“真儿,你欺负我……,”

席真的手指却是半点也无法合拢。

“真儿,你若是敢丢下我,我便散尽魂灵,让你生生世世都找不着!”山鬼谣呆坐在地,眼看着席真的眼渐渐合上。“真儿,我骗你的,你不许走!”

席真再无回应。

他茫然地看着席真许久,低下头紧紧把席真抱在怀里,又和缓了语气哀求,“真儿?不走好不好?”山鬼谣轻唤两声仍是无人理会,他埋在仍有温度的肩头,失声痛哭,再无人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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