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飞雪中,有人高声喝唱:
“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恨敌扰边恨君昏,害吾英雄成枯骨!”

“老将军,属下迎您还家!”

“小王爷,卑职来接您啦……”

一人哭,十人哭,百人哭;

千人哭,万人街巷只闻哭声震天!

那漫天雪花,被风卷着,不时发出呜呜的声音,似乎也在为英雄哭泣。

不知何时,跟随过萧老将军与萧王爷的部下,慢慢汇入了队伍,跟在萧家人身后,声音朗朗,“老将军帐前顾熠山,迎将军与王爷回家!”

“老将军帐前施忠,迎将军与王爷回家!”

“萧王爷帐前周可安,迎王爷与将军回家!”

“老将军麾下李木……”

“萧王爷麾下宋铭……”

“老将军麾下……”

“萧王爷麾下……”

从城门到萧王府,要走过一条主街道,拐两个弯,过三条街。

从头到尾,街道两侧,密密麻麻,全是跪地哭泣的百姓!

各大酒楼,得了消息,自发在门口摆了一层楼高的酒坛,等萧家父子的牌位走过,砸酒敬英雄!

满天飞雪中,酒香四散,哭声震天!

纳兰帝师与纳兰三老爷负手站在街道角落,目送萧家父子牌位走过。

父子两人面上一片肃穆。

不远处,被蓝筝与青玉扶着的纳兰明月,一双满是泪水的红眸定定望着苏木槿怀中的牌位,哭的不能自抑,“萧哥哥……”

“小姐……”

蓝筝心痛自家小姐,红着眼张嘴想劝,却在看到随着牌位移动,自发跪地痛哭的百姓后,再忍不住心底的悲伤,落下眼泪。

她家小姐与姑爷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本是一桩金玉良缘,却被盛文帝那个昏君生生拆散!

夫妻阴阳相隔;

骨肉十几年分离不得见;

更被纳兰书琪那下人之女害的身体孱弱,命不久长!

偏那些害人之人,一个个过的都比她家小姐好!

凭什么啊?!

蓝筝咬牙,忍了几忍,才压下心底那股翻腾的怨气,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来。

“小姐,表小姐千叮咛万嘱咐,不能让你太过悲伤……”蓝筝语调轻缓,带着隐隐笑意,“……你还要先一步赶去萧王府,咱们跟表小姐说好的,她与姑奶奶迎姑爷回府,你在门口接他回家的……”

纳兰明月满目的泪水,在听到蓝筝的话时,恍惚了一瞬,旋即点头,“对,我们……回家。”

说到回家二字,她忍不住抬眸,透过眼中的泪雾,又看了眼萧长恭的牌位,咽下一声哽咽,转过身,“走。”

见纳兰明月听进了话,蓝筝与青玉对视一眼,两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纳兰三老爷看着妹妹走远,轻声叹息。

“爹,今日之事会不会对槿姐儿有影响?”

虽然没有组织,但这么大的阵势,只怕……有人会动什么歪心思。

纳兰帝师摇头,看了儿子一眼,“有我在,不会。”

纳兰三老爷一怔。

看着一贯明哲保身,无欲无求的父亲眼中,有了与往日不同的光芒,心下一动,“爹……”

“明哲保身固然重要,可若连自己在意的人都保护不了,人活这一辈子,岂不白活了!”

纳兰帝师低语,目光遥遥,大雪落在他鬓角眉梢,不过片刻,便白了头。

“我若早有这觉悟,那老小子何至于……如今,他们萧家不过剩下一个槿姐儿,我再不护着,日后死了,有何面目去见那老小子?!”

纳兰三老爷瞧着纳兰帝师满头白雪,心中怅然,知道他爹因为当年事,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这心结,只怕到死都无法解开了。

“爹不必太过担心,太后与槿姐儿关系亲厚,皇上又是她们亲手推上皇位的,为着这一点,只要槿姐儿不做出格的事,是不会有事的。”

纳兰帝师点头,“太后年纪虽轻,却不可小觑。她二人关系虽亲厚,但……只怕有些东西会随着时间流逝消失,所以……”

纳兰三老爷心头一紧,郑重点头。

林家女,能扶持自己的废物夫君登上帝位,又送自己的儿子当了皇帝,这其中的隐忍聪慧、智谋算计,当得起‘不可小觑’四字。

……

萧家父子的牌位走过主街道,拐过弯,主街道跪迎的老百姓齐刷刷都站了起来,自觉的跟在了队伍后面,浩浩荡荡的往萧王府走去。

“迎萧王爷回家!”

“迎英魂回家……”

“迎老将军回家!”

震耳欲聋的开路声,在大雪漫天中回荡,空灵灵的,传出很远!

跟随的百姓越来越多;

砸在地上的酒坛越来越多;

空气中飘散的酒香越传越远;

悲伤的氛围越来越浓……

京都之城,本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却被盛文帝这个昏君,硬生生建成了萧家父子的英雄冢。

天下英雄,谁不为之心疼。

风雪越来越大,跟随的百姓却没有一人离去。

他们步伐坚定,跟随着萧家父子的足迹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有人身形单薄,身旁体壮的汉子会伸手捞一把;

有人被风雪眯了眼睛,身旁的人会伸手帮他挡上一挡……

那么多的人,从城门一路跟着,直到拐过最后一个弯,踏上最后一条街,都没有一人落下!

萧王府门前,挂着白幡。

一片雪白中,立着一高一低两道身影。

有人眼尖,瞧见二人,惊呼道,“是太后娘娘!……还有皇上……”

“天啊,他们穿着白衣……”

“皇上?!快看皇上!他怀里抱着的那团是什么?!”

“白幡!是白幡!”

“皇上怀里抱着白幡!”

招魂引路的白幡!

小皇上竟然为老将军与小王爷举白幡!

天可怜见!

天可怜见啊!

他们是不是终于盼来了一位明君?!

众人走的近了,才发现,林夕颜与小皇帝身后,站着几位辅佐老大人,再后面,是裹着白衣的文武百官。

纳兰明月站在林夕颜身后,满脸泪水。

萧谨言与苏木槿上前,林夕颜不等二人有动作,伸手虚扶二人,目光在两个牌位上扫过,满目敬重,“先送老将军与王爷回府入宗祠。”

姑侄二人对视一眼,没有多话,捧着牌位踏上台阶。

走了两步,萧谨言停下脚步,侧眸看纳兰明月,“月儿,来,跟我们一起,回家。”

风雪霎时一静。

纳兰明月踉跄着奔过去,被苏木槿稳稳拖住。

“娘,我们……回家。”

纳兰明月重重点头,贪婪的看着她怀中牌位上的人名,眼中含泪,面上带笑。

她,终于能和萧哥哥一起回家了!

这一刻,她盼了三十年,终于能圆了。

跨过萧王府大门门槛,开宗祠,立牌位,烧香,磕头。

萧谨言拿出泛黄的族谱,点了墨,递给苏木槿,“萧家只你一个后人了,这族谱,以后由你来写。”

苏木槿接过族谱,看着上面寥寥几个人名,明明面都没有见过,心口却传来绵绵密密针刺般的疼痛。

她仰头,看眼中泛泪的萧谨言,“姑姑……”

萧谨言却笑了,“你祖父临走前,曾想把你母亲写入族谱,却没能如愿,今日,你便以萧家当家人的身份,为你母亲正名,将她写入咱们萧家族谱。月儿,你可愿意?”

“言姐姐!”纳兰明月霍然抬头,一双满是泪水的血红双眸,绽放着说不出的光芒,“真的,可以吗?”

萧谨言笑,“你是槿姐儿的生母,是长恭自幼定下的未婚妻,你为他孕育后代,为他守十八年活寡,萧家这个门,只要你愿意,就可以进!”

“我愿意!我愿意的!我……”纳兰明月满脸笑,满目憧憬,多年愿望一朝实现,狂喜的浑身颤抖,眼中的泪水扑簌落下,“……一直都愿意的!”

苏木槿心下生疼,眼泪在眼眶内来回打转,终是忍着没有让它落下。

今日,她是萧家当家人,执掌萧家,迎祖父与父亲回家,为母书写族谱!

今日,文武百官在场,万人空巷,都是她萧家的见证人!

萧家两代人忠肝义胆,铁骨铮铮,她,虽为女子,代表的却是萧家脊梁,今日,怎能弯?!

顾砚山察觉出她的异状,轻轻拍拍她的肩头。

苏木槿回眸,朝他勾了勾唇角。

旋即,深吸一口气,攥了攥因激动颤抖的手,竭力平复好自己的情绪,接过萧谨言递过来的笔,郑重的在父亲萧长恭旁边,添上了母亲纳兰明月的名讳。

将其笔墨吹干,拿到纳兰明月眼前。

“娘,你看,你的名字跟爹的名字,在一起了。”

纳兰明月连连点头,“好,好,好……”

她终于能跟萧哥哥在一起了,生不能同被,死后能同寝,她亦是万分欢喜的。

纳兰明月身体不好,情绪几起几落,苏木槿担心她吃不消,抬眼示意了青玉与蓝筝,偷个空扶纳兰明月去休息。

安抚好百姓,苏木槿与萧谨言去见林夕颜母子与文武百官。

到了前厅,只剩林夕颜母子。

两人上前要见礼,被林夕颜眼明手快拦住,斥道,“这是做什么?那些规矩是给旁人的,你跟我还来这套!”

“夕颜姐。”苏木槿抬眸,眼眶泛红。

林夕颜鼻尖微酸,拉着她的手,拍了拍。

萧谨言见状,寻了个借口出去。

林夕颜叫了小皇帝,“嘟嘟,叫干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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