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着,眼睛里渗出了泪水,继续道:“而你不同,你大胆、热情、快乐,对生命充满热爱,也能带给人欢乐。哪怕遭遇坎坷,也不会想到死,而是想着怎么笑着快乐的活下去。我常常在想,如果蘅玉不是在我的身边长大,也许也能长成像你这样热情快乐的性子。比起怨恨你,我更应该责怪的是我自己害了自己的女儿。”
姜钰沉默了好一会,才开口道:“我见到她了。”

小陈氏连忙抬头望向她,姜钰继续说道:“就在我醒来之前,我见到了她。”

小陈氏身体有几分颤抖,问道:“那她在哪里,她……还会回来吗?”

姜钰摇了摇头,道:“在三年前我沉睡的时候,她原本有机会醒来,但是她放弃了,最后她唤醒了我。她让我照顾你,然后她说还要去我原来的世界看看。”

小陈氏咬着唇沉默了许久,手握成拳头,才制止住身体的颤抖。

姜钰转过头看向她,道:“你听到这样,一定会恨我了吧。因为我,你再一次失去了女儿。而这一次,很可能是永远的失去。而我这样自私,为了活着,卑鄙的再一次占用了她的身体。”

小陈氏“嗬”的一声笑出了声来,道:“我不怪你,这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要她还能在另外一个世界活着就好,我们见不见面都没有关系。”她说着拿帕子擦了擦眼泪。

姜钰刚想再说点什么,眼睛的余光却正好看到屏风外掠出来的一片明黄色的衣角。姜钰不由皱了皱眉头,心想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听了多久。

宇文烺见姜钰已经发现了他,轻叹了口气,只好从屏风外走了出来。

小陈氏见到他,连忙收拾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椅子上走下来,跪在地上,请安道:“臣妇叩见皇上。”

宇文烺与姜钰对视了一会,半会的功夫才想起将小陈氏扶起来,道:“夫人请起。”

宇文烺走到椅子上坐下,看着旁边小几上还剩下大半碗的粥,忍不住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只吃这么少。”

姜钰没有回答他的话,撇过脸去。

小陈氏则急忙解释,道:“都怪臣妇,尽顾着跟娘娘说话,都忘记喂娘娘吃了。”

宇文烺将粥重新端了起来,试了试温度,道:“都冷了,等一下让宫人重新给你热一碗吧。”

小陈氏见宇文烺与姜钰大概会有话要说,此时急忙告退道:“今日天色不早,臣妇先行告退,明日再进宫来探望娘娘。”

宇文烺点了点头,然后小陈氏便退了下去。

此时殿中又剩下了姜钰和宇文烺两个人,两人都是坐着相顾无言,好半天都没人说话。

过了许久之后,姜钰才先开口道:“你刚刚都听到了?她不会回来了,她放弃了醒来的机会,把机会让给了我。”

宇文烺低头沉默了许久,才轻轻拉过姜钰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认真的道:“阿钰,我很庆幸,醒来的人是你。”

“其实她很爱你。”姜钰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泪,哽咽着道:“她说你现在爱的人是我,她便将醒来的机会让给了我,可是我到现在都不确定,你真正爱的人究竟是不是我。我很自私,即使这样,我依旧醒来了。”

宇文烺抱住她,道:“是你,是你,我爱的是你。”说着将脸颊蹭在她的耳朵上,闭了闭眼睛,道:“我很对不起她。”

姜钰道:“是,你对不起她,我也对不起她,我们都很对不起她。”姜钰又问道:“告诉我,你心里还有她吗?”

宇文烺不说话,只是一下一下的轻顺着她的背。

姜钰替他回答:“有的对不对?不管是喜欢也好,还是愧疚也罢,你心里会一直留给她一个位置。”

宇文烺道:“对不起,阿钰。”

姜钰道:“没关系,我允许你留着她的位置。但是,也仅她一个,再不能有别人。”

宇文烺道:“阿钰,你现在愿意原谅我了吗?”

姜钰道:“是,我原谅你。她让我好好爱你,我以后会好好爱你……”她说着将手放在宇文烺的背上,紧紧的抱住他,道:“只要你也爱我的话。”

宇文烺问:“那你现在愿意听我的解释了吗?”

姜钰道:“你说,我听着。”

宇文烺道:“三年前,你怀着定儿的时候总是时不时的昏睡,有时候一昏睡就是几天。临渊告诉我,这是因为你的魂灵在蘅玉的体内越来越虚弱的缘故。是因为蘅玉的魂灵将要醒来了,一个身体不可能同时容纳两个醒着的魂灵,如果蘅玉醒了,那你便可能要消失了。临渊告诉我,唯一的办法要么是让蘅玉的魂灵彻底消失,要么就是让你彻底消失。”

所谓的彻底消失,姜钰再明白不过。

宇文烺继续道:“阿钰,原谅我,我毕竟对蘅玉有愧,我强留她在我身边,却最终又移情于你,我对不起她,更没有办法为了你彻底让她魂飞魄散。我唯一想到能两全的办法,就是找一个身体,让你像重生在蘅玉身上一样重生在那个身体里面。在你和蘅玉之间,我并不是选择了蘅玉,我只是想要在保全你的情况下不伤害她。”

只是她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一点心理会被崔娥容利用,甚至让他差点失去了她。

姜钰道:“我相信你。”

“谢谢你,谢谢你能醒来,阿钰。”

姜钰将他推开,看着他道:“既然我们话都说清楚了,我也不会再怪你,那你是不是该把定儿还给我了。”

宇文烺刚想说话,姜钰便打断他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是故意的,故意阻止定儿来见我,为的就是想让我对你服软。”

宇文烺笑了笑,道:“我不否认,若我不这样做,你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原谅我。”

姜钰道:“你让人去把定儿带来,我要见他。”

宇文烺伸手扶了她躺下,然后自己脱了鞋子跳上床,躺在她身边从身后抱住她,道:“明天吧,今天是属于我们的时光。”说着深吸了一口气,闻着身边的软香温玉,轻叹道:“我又多久没有这样好好的抱着你了。”

姜钰有些气恼的往身后踢了一脚,结果双脚却被他夹住,宇文烺闭着眼睛道:“别动,让我在你身边好好睡一觉,这三年来,我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等到了第二日,宇文烺并没有食言,果真是将宇文定带来了。

宇文定从一进门,就扁着嘴巴扑向姜钰,喊着“母后,母后”。

姜钰连忙将他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膝盖上,笑着亲了他两口,道:“定儿,娘的好定儿,娘都没有好好抱过你。”

宇文定被姜钰亲的有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的红了红脸。姜钰发现了,这个儿子特别容易害羞。心中觉得他可爱,忍不住笑了笑。

但接着宇文定又不高兴了,扁着嘴向姜钰告状道:“母后,父皇真过分,每天只让我见一次母后,还说我要写完五十张大字才能每天见母后一次,不然一次都不给见。”说着气哼哼的摩拳擦掌道:“等着吧,等我长大了,我也要让父皇好看,到时候我也只准父皇每天见一次母后。”说着想了想,还觉得这样的处罚太轻,又补充道:“还要写完五十个大字……不,一百个……”

殿里的宫人听着都笑了起来,谷莠尤其高兴,夸赞道:“小太子真是越长大越可爱。”

姜钰捏了捏儿子的脸,笑道:“好,我也对你父皇阻碍我们见面的事情很不高兴,我等着定儿长大了,也给母后报仇……”

宇文定重重的点了个头,郑重道:“一定,到时候父皇要写一百个大字才能见母后一次。”

姜钰道:“好。”

团聚的气氛冲淡了一切伤感,更何况还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孩子。

到了下午,姜钰让宫人领着宇文定去睡午觉,尚功局的人则把封后大典要用的吉服送了过来。

宇文烺道:“三年前给你做的礼服已经旧了,我让宫人重新给你做了几套。”说着牵了她的手一起坐下来,抱着她一边道:“封后的圣旨早就下了,但到现在,我还欠着你一个封后大典。”说着又解释道:“定儿是我们的孩子,原本他册立储君的大典也应该等到你醒来,亲眼看着他被册立的。只是储君早立,有利于稳固国本,也可绝了一些人的心思,所以我便先将他的册立大典办了。”

姜钰自然不会因为这个而怪他。

宇文烺又道:“去试试礼服吧,若是不合适还有时间改。”

姜钰道:“先别忙,我还有一件事没有了结,我想见见崔氏。”

宇文烺叹了一口气,道:“罢了,你和她从前情同姐妹,我知道你醒来后必定是要见她的,所以朕没有杀她。”说着站了起来,道:“走吧,我陪你去见见她。”

姜钰摇了摇头道:“不,我一个人去。定儿很快就要醒了,你留在紫宸宫。有些事情,非得要我们女人单独说才能说得清楚。”

宇文烺想了一下,也没有坚持,对她道:“我让万得意带你去,身边多带几个人。”

姜钰不由笑了笑,道:“你难道还怕她对我不利不成。”

宇文烺道:“不能不防,从前你我又怎么会想到她会对你不利。”

姜钰未再说什么,转身出了紫宸宫。

等到了宁安宫,宁安宫冷得就像是冷宫一样,连个丫鬟都无,庭院里种着的一棵杏花树也已经枯萎了,毫无生气。

等进了内殿,崔充仪就跪在地上,手持着佛珠。她前面的桌案上供着菩萨,而她则一直望着桌上的菩萨出神。

她身上没有任何珠钗翠环,身上也只着布衣素服,长长的头发未绾只是垂在脑后。殿里任何能伤人的东西都被收走了,连用的茶碗水壶都是木的,她身边一个伺候的也无。

她如今,如身在牢狱也无什么区别了。

见到姜钰进来,崔充仪转头望向她,私自一笑,开口道:“早两日就听说娘娘已经醒来了,我曾经在菩萨面前许愿,希望娘娘能早日醒来。如今得偿所愿,今日便在菩萨面前还愿。”

姜钰对身边的万得意和谷莠等人道:“你们先出去吧,我单独和崔氏说说话。”

万得意不赞同的唤了一声:“娘娘……”

姜钰道:“你们将房中收拾得这么干净,难道还怕她能对我不利不成?出去吧。”

万得意这才道了一声是,然后领着人出去并关上了门。但到底不敢走远,就守在了门外,万一里面发生什么事也好能马上冲进去。

屋子里面,姜钰转了一圈观察了一下这屋子,才发现这屋子实在素净得可怜,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崔充仪也站了起来,道:“本想招待娘娘,苦于屋中实在找不到什么东西,便也只能请娘娘勿怪了。”

姜钰最后与她并排站定在菩萨面前,叹了一口气道:“来的时候,我心里有一肚子的话,想骂你的话,想质问你的话。结果真到了你这里,才觉得这些话一句都说不出来。”

崔充仪道:“是啊,我猜娘娘会来见我,在这之前,我也想好了千言万语要对娘娘说。可真见了娘娘,却发现一句都说不出来。说对不起吗,仿佛太虚情假意了一点。”

姜钰问道:“为什么,当年究竟是为什么?你知道当年我是真的将你当成最亲近的朋友和姐妹的,但你却背叛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你知道孟蘅玉是梗在我和皇上之间的结,你知道只要是这个名字就足以让我方寸打乱。你利用了这个结,然后给我挖了一个陷阱。”

“为什么,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崔充仪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有眼泪从她的指缝中渗透出来,哪怕隔着面容依旧可以看到她的羞愧和无地自容。

她继续道:“这三年,我也常常问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娘娘对我这般好,而我,而我却想害了你。说来说去,大约只能说是鬼迷心窍罢。因为我爱上了我不该爱上的人,因为我想留在他的身边,因为我嫉妒娘娘……这些理由,让我对你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我没什么好辩解的。这三年来,我看着皇上痛苦,我也很痛苦。我日日在菩萨面前祈求,祈求您能早日醒来,为此我愿意下无量地狱,日日火海油锅,以恕我的罪孽。”

她说着笑了笑,道:“如今终于看到娘娘安然无恙的醒来,我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哪怕如今娘娘要赐我死罪,也是我应得的,我没有一丝怨言。只是,只是……请娘娘相信我,哪怕我一时鬼迷心窍,但是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杀害娘娘。哪怕是三年前,我也只是希望你出宫……”

姜钰道:“我相信你。”

崔充仪看着她,流着眼泪笑着问:“真的吗?”

姜钰道:“当日在椒兰宫,我说要回去,你没有阻止我,或许心中已经有所后悔。只是,碎掉的镜子,再无完好的可能。我们之间,再无法像以前一样。”

姜钰突然觉得自己今日来错了,就算来了又能怎么样呢。

她抬脚向门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们不再是朋友,也不会是朋友,我以后都不想见到你,你好自为之吧。”

崔充仪流着眼泪转过身来,哽咽着道:“请你相信……”

姜钰停下脚步,听着她哽咽着道:“请你相信,我曾经对你也是有过真心的,真的感激过从你那里得到的温情。”

姜钰什么都没有说,继续抬脚往外走。

门被打开,门外的万得意拱手对她行了个礼,道:“娘娘。”

姜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去,身后的门重新被关上,姜钰头也不回的走了。

崔充仪看着那重新被关上的门,终于放声哭出声,然后缓缓的跪在了地上,一遍一遍的说着:“对不起,对不起……”

等到姜钰重新回到紫宸宫的时候,宇文定已经醒了,此时正蹲在宇文烺身边闹脾气,以为父皇为了阻止他见母后,又故意把母后弄不见了,所以十分的不高兴。

宇文烺此时心情好,也很有心情哄儿子,像宇文定解释了他没有故意将你母后弄不见,你母后也很快就会回来了,同时许了儿子一箩筐的愿望,包括了允许其在宫里养一条狗。但尽管如此,依旧没有令宇文定开怀。

直到他见到姜钰回来,宇文定才露出了笑颜,喊着“母后”笑着扑上去了。

姜钰笑着将他抱了起来,用力的亲了他一口,问道:“怎么,才一会不见就想母后了?”

宇文定用力的点了点头,道:“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我还以为父皇又把你弄不见了。”说着想了想,很认真的点着脑袋道:“我决定了,以后不睡午觉了,我要看着母后。”

宇文烺怕她抱着宇文定会觉得太重,有心想要将宇文定接过来,结果宇文定却抱紧了姜钰的脖子,转过头来顾着脸颊恶狠狠的瞪着宇文烺,仿若他要是分开他和母后他就跟他没完一样。

姜钰道:“没事,他轻的很,我抱着他。我以前都没好好抱着他,现在自然应该多抱一点。”

宇文烺问道:“你见过崔氏了?”

姜钰点了点头,“嗯”了一声,顺便道:“正好有一件关于崔氏的事,我想求求皇上。”

宇文烺问道:“什么事?”

到了晚上,谷莠领着人重新来了宁安宫,崔充仪看到她身后的宫女手里端着一杯酒。

崔充仪并没有意外。

谷莠冷挑着眉毛道:“崔氏,将这杯酒喝了吧,赶紧好上路。”说完示意宫人将酒端过去。谷莠现在对崔充仪可没有任何的好脸色。

崔充仪脸上没有不平,也并不觉得不甘,很认命的接受了,甚至觉得松了一口气,跪了下来,道:“谢娘娘赏赐。”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谷莠送完酒之后并没有马上急着离开,而是就站在屋里等着。过了一会,崔充仪突然觉得胸口微痛,连忙捂住胸口,再接着她喷出一口血来,再接着她便闭上了眼睛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之前,她唯一的念头只是,娘娘大抵还是对她存了善念,这酒喝下去后并不痛苦,死之前她还能这般平静,她很满足,然后她安详的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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