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场充斥着烽火硝烟的战斗, 是这片大地上从未有过的战争形势。这一点,便足够让所有人都震撼和恐惧。
赵曜一声令下,各路统领、各营长官统统迅速调集了手下人, 陈赟也立刻还是部署人马,争取以最快的速度派人往声响整天的西山方向进发,这一次为了防止人马落入鞑靼人的圈套, 他选择了合围包抄的战术。

西山不仅有埋伏, 而且有天雷弹, 这一点在那惊天巨雷响起时,全军将士便已心知肚明, 所以在包抄行进的路上,各路士兵全部绷紧了神经,一声不吭, 他们虽铠甲锃亮、刀兵锐利, 但所有人的内心依旧极度惶恐和茫然,他们很清楚天雷弹有着怎样可怖的威力, 面对那样的开天辟地的力量, 不管是多锋利的刀兵、多坚硬的铠甲,都不过螳臂当车!

陈赟心中也是忐忑的,虽然他用理智一遍遍地说服自己,鞑靼人的库存有限, 刚刚那数十声巨响必定是他们这次埋伏了的所有量了,他们绝对不会也不敢拿通州城内所有的天雷弹来豪赌这一次的埋伏,但他还是咬紧了牙关, 一刻都不敢放松,行军打仗,最怕的就是那个万一啊!鞑靼王赛迁是个怎样的人,他们都不清楚,如果他真的就敢呢?如果他真的拿出所有库存,就赌这一次能在最合适的位置将他们一网打尽呢?

陈赟不得不去考虑这种可能性,夜间交战是极危险的,尤其敌在暗,我在明,就更是不能轻举妄动。所以,这一次,尽管情况危急,但他还是没有派出大部队,而是派出了九营的兵马,分成三路,由三名佥事率领,分三个方向合围西山,同样的还留下二十七营的士兵继续驻守阵地,全程警戒敌人偷偷进入他们的营地动手脚。在派出这三个佥事之前,他直接告诉他们,这次行动的关键是接应前锋营,是尽可能把人救回来,绝对不要恋战!

三人领命出发,其中带领人马从官道方向追寻前锋营脚步而去的,正好是夏飞手下的佥事,宫城。他们这一万多人刚刚拐过阵地的转角,进入到了直行的官道,就感觉到前方有大批人马奔袭而来,宫城立刻就下令弓箭手列队在最前方,神情严肃地透过火光看着前面的来人,随时准备一声令下,用箭雨给敌人当头一击!

就在那大批人马越来越近时,宫城透过对面的火光看清了他们的旗帜和战袍,他立刻脸色一边,挥手下令:“收弓,是自己人!”

果不其然,这一队奔逃而来的正是陈赟之前派去探路的两营人马,他们往着宫城的方向溃逃,旗帜散乱、队形不整,可以明显看出是受了严重的伏击。

“大人,大人!”那往回逃的一营的长官显然看到了宫城这支队伍的旗帜,知晓他们是自己人,连忙高声大喊,“大人,前方有埋伏!”

随着他的几声呼喊,溃逃的大部分士兵都已经来到了宫城部队的前方,跑在最前面的还好些,虽然狼狈,但身上没什么伤,也勉强还能保持队形撤退,可等到后面一营的人从黑暗中跑到火光之下,所有的士兵都倒抽了一口凉气。这最后逃出来的一批人,几乎都是被战友扶着、拖着、抬着出来的,原先完好无损的人,如今个个伤残在身,最可怕的是,他们几乎全都是被炸伤了腿脚,最严重的双腿齐断,鲜血横流,最轻的,亦是血肉模糊,几可见骨。

宫城狠拧着眉,高声道:“扶着伤员后撤!后面有多少追兵?”

那逃出来的一营的长官立刻道:“山谷中有上千鞑靼兵埋伏着!”

他话音刚落,宫城就看见了从西山山林中追出来的鞑靼兵,他立刻猛地一挥手:“放箭!”

箭雨立刻冲着鞑靼人铺天盖地而去,追击出来的鞑靼人不多,且一出来就迎头撞上了征北军的箭雨,在被射伤射死一批人后,这些鞑靼军很快地就撤回了山林中,一副不愿意和征北军硬抗的做派。

如今的情形,山林里还有多少天雷弹,所有人都不知道,盲目追击是一件愚蠢的事,宫城咬了咬牙,再询问了营长,得知所有能跑出来的人都跑出来了之后,立刻便朝天上放了一支响箭,通知其他两路包抄的队伍停止行动,而他自己也立刻带着手下人马往阵地撤退。

如今对他们来说,保证这两个撤退出来的前锋营士兵的安全是最重要的,不仅仅是因为这是他们的兄弟战友,最重要的是,这些前锋营人马是亲临第一现场的人,他们掌握了鞑靼人在山谷中进行埋伏和布局的所有情况,而这些情报,对大军制定作战计划是至关重要的!前锋营和斥候的牺牲,是为了探明敌情,是为了大军最终的胜利!

宫城带着所有伤员回到了阵地,赵曜、陈赟、管振勋等所有人都在门口接应着,看到这些受伤士兵的惨状,几人都颇为不忍,军医们早就准备着了,这些伤员一道,他们就和其他士兵一道这数百名伤员全部送到了营帐中,并飞快地给他们进行止血等处理。

赵曜面色沉重,他走进一个军医的营帐,里面一个被炸伤了小腿,腿上扎着无数碎铁片的年轻战士正在凄厉的哀嚎,他的边上还站着一个束手无策的老军医。这些军医虽在军营中待了数十年,但他们根本就没见过热武器,更遑论处理这种热武器造成的爆裂伤的经验,至于什么消毒消炎之类的概念,更是如同天方夜谭。

赵曜抿着唇,一脸严肃地看向军医,军医在赵曜的威压下,终于从看见伤口时的懵逼状态中反应过来,连忙快速地拿起纱布给那战士止血,边止血,他还便快速吩咐身边的药童:“拿小刀来。”

药童立刻拿来了小刀,这军医虽然从来没见过这种伤口,但一看到扎进血肉里的铁片,他就立刻想起了往日那些被箭射中的伤员,不管怎么样,先把肉里的东西弄出来,总不会错的!

随着那军医一点点地挑出、拔出肉里的铁片,那士兵的嚎叫声越来越大,也越来越痛苦,军医一边拔一边安抚:“你忍一忍,马上就好,马上就好。”

赵曜凝着眉,眼底俱是沉重之色,他忽然蹲下身子,握住了这个嚎叫着的士兵的手,对他道:“朕向你保证,你一定会没事的!”‘

一国君主屈膝相待,这位年轻的士兵忽然热泪盈眶,连惨烈的哀嚎之声都停住了,他强忍这痛疼,激动而崇敬地看着赵曜,连声道:“为……为陛下效忠,小人……小人万死不辞!”

赵曜再次拍了拍他的手背,表达了自己的鼓励和支持之情,这显然极大地安抚了这个小战士的情绪,也极大地安定了营帐中其他士兵的军心。赵曜是个天生的政治家,他总是在危机产生的瞬间,就能敏锐地察觉,并以最迅速最完美的方式妥善解决,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安抚了这个小战士之后,又连着去了好几个军医的营帐,连着看望了好几位被严重炸伤的士兵,他不仅告诉他们,一定会尽全力将他们治好,还一个个询问了他们的名字,他们的家乡,他们的亲眷,并表示了对他们战功的肯定,这些话虽未点明,但一说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一个承诺,是他们大周的陛下在向他们承诺,即便他们在这场战争中死去,他们依旧能得到无上的荣光,他们会光宗耀祖,他们能封妻荫子。

赵曜非常清楚,军营中是没有什么秘密的,关于沈芊的谣言能在数日内传遍整个军营,同样的,这些被天雷弹炸伤的士兵的惨状也会在数日内口耳相传,故甚其词。几千甚至几万士兵的伤亡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由此而来的军心溃散!

数百天雷弹的库存,即便是天时地利人和都给鞑靼人算上,他们也绝不可能消灭掉大周二十万征北军,但如果人心动摇了,那么溃散就在顷刻之间!

赵曜对人性的洞悉已然登峰造极,所以,他第一时间就做到了披怀虚己,礼贤下士,他不辞辛劳地安抚着一个个伤员。而这样做的成果,是可以预见的。明日,这军营之中便会开始传颂陛下对伤员关怀和恩情,同时,对烈士家属待遇和补偿的小道消息也会在军营中流传,这是最快的安抚所有人惶恐惊惧心情的方法,与人尊严和许人利益,是这世上最能栓住人心的两种手段,千年万年,亘古不变。

陈赟本来是非常担心前锋营伤员那惨烈的模样会给其余士兵造成极大的冲击,因而造成营中人心惶惶、军心动摇,可他没想到的是,陛下不仅先他一步想到了这些,甚至当场就将人安抚了下来。

全程围观了赵曜这些举动的陈赟忍不住在心中暗叹了一声,往日,他敬佩陛下的能力和威望的,可那种敬佩里总是会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看孩子的眼光,张大人曾多次感慨,陛下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枭雄英主,这话他总是不能切实地体会到。今日,他终于看明白了,古有吴起吮疽,今有陛下为军心屈膝,为帝者有胸怀如此,何愁天下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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