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鞑靼军南下的消息传来之后, 整个青州城之前还略存的轻松氛围消失得一干二净, 重阳节时候, 青州城内还有不少百姓出城登高, 在少阳山上插茱萸, 品美酒,而如今,到了这十月初一的寒衣节,整个青州城已然萧索至极,集市上一半的铺子都关了门, 落叶碎纸被秋风席卷上天, 也无人打扫,家家户户闭门锁窗, 若非还有丝丝烟火气冒出,沈芊几乎都要以为这是一座空城了。当然, 其实也没差,前些日子已经有不少普通百姓举家难逃,如今这空旷的街市鲜少能看到行人,即便有,也显得神色匆匆。
今日是寒衣节, 本该是家家户户出城祭祖,并裁五色纸, 做男女寒衣,在门边呼而焚烧的日子。然而,沈芊在布政司衙署门口站了很久, 整条街上只看到几户人家出城去祭祖,看出行的样子,应该也是祖先坟茔埋得比较近的人家。那些祖先离得远的,怕是不会去了……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心中不免有些酸涩,如今这环境,即便大家都已经拼尽全力了,还是免不了人人自危。

如今已经是十月初了,再过两个月,黄河就要进入枯水期,甚至,鞑靼人都未必愿意等到十二月份,十月底,十一月?谁知道他们会在何时冒险渡河?自从西进的十万鞑靼军发现睢阳是座被烧光的空城之后,他们显然被激怒了,几乎是以急行军的速度一路西进,无城可攻,无州可占,他们就一路烧杀村镇,那些沿途的村落,镇集,全部遭到屠戮,白骨露野,血流成河,从河南沿途去山西的这一路,已然是千里无鸡鸣,百里无生人!

每每这样的战报传来,所有人都只能咬紧牙关,把血泪都往肚里咽,告诉自己要忍耐,要更快点,再快点!要在交战那一日,给大周百姓,给这万千亡魂,报仇雪恨!

“别站在门口,寒气重。”身后忽然传来了一个嘶哑又粗噶的少年声音。

沈芊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肩上已经披了一件裘衣,衣服上身,她这才感觉到凉意,忍不住拢紧了衣裳,回过头,便看到赵曜那张已经变了许多的脸。

是的,虽然才一个月,但面前的男孩却像是一下子乖巧的男孩变成了坚毅的少年,脸上那柔

软的婴儿肥已经全部消失,侧脸线条显得棱角分明,硬朗刚毅。原本白嫩的皮肤也因为这一个多月在军营中的日夜苦练,彻底变成略显沧桑的小麦色,嗓音更是因为进入换声期而变成了难听的公鸭嗓。

最要紧的是,整个人似乎也在不知不觉之中长高了,沈芊忍不住比划了一下赵曜那开始往上冲的个头,这惊人的涨幅,若是再有几个月,必然是要超过她了。她瞧着赵曜那似乎有些晒伤的脸,伸手摸了摸:“军营里,现在还好吗?我虽知道你决心大,誓要与这些兵同吃同住,同上战场,但你年纪毕竟小,如果累极,一定不要硬抗。”

是的,自从半个多月前,募兵程序全部走完,并成功募集了三万新兵之后,赵曜就离开了衙署,住到了新兵营中,而沈芊也因为燃烧/瓶的制作进入关键时期,而日日早出晚归,两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有见过面了。

赵曜专注地看着她,深邃的眸子里只映出沈芊的模样,他伸手反握住沈芊擦他晒伤处的手:“我知道,你自己也要多注意休息。比起上次,你瘦了很多。”

“熬过这一阵就好了,上一批次送来的石灰已经全部用完了,燃烧/瓶数量马上会破千,夏飞已经开始运送第二批石灰过来了,你放心,我虽不能上战场杀敌,但必会保证你们后勤装备无忧!”沈芊眸光坚定,斩钉截铁道。

“我知道。”赵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脸上的笑容真挚而澄澈,还有什么比和自己心上人一起,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奋斗更甜蜜的事?他们不仅是亲人、爱人,还是生死相托的战友,是能互相交付后背的人,这是最美好最牢固的感情。

当然,虽然沈芊也是这么想的,但在她这儿,“爱人”两个字还是不可能出现的,属于赵曜自己脑补的私活。

“原先说募兵令先在青州城实验,但是如今山西如此危机,也应当允许他们尽快募兵,不是说山西原来的兵力还不如山东的多?”自从从蕊红口中知道了张家大郎还在山西,沈芊就颇不心安,尤其前些日子,张夫人朱氏还因为此事卧病不起……

“募兵令,我已经着冯大人,全国发出,各省都司都可立即自行募兵,组织训练,以御外敌,但是——”赵曜脸色难看,神情也不好看,“山西就算收到了募兵令,也来不及了。”

“河南,会发兵救援吗?”沈芊不安地交握着双手,她这些日子几乎天天待在工厂里,专注武器之事,基本没时间关心前线的情况。

赵曜咬牙切齿:“通州不援,我可暂饶傅广平;这一次,山西连发十道救援,我亦连发三道手令,若是傅广平还敢按兵不动,我必要拿他项上人头给两省百姓赔命!”

沈芊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神情却依旧忧愁,这些日子关于屯田制导致的兵弱马瘦,她已经听过无数遍分析了,即便不通文政如她,也知晓河南所谓的十万大军,有用的战力根本不足三万,即便是全军相援,也是不可能胜的!

只是这一次,山西若是陷落,河南亦不能独善其身,两省唇亡齿寒,若是这两省守不住,中原腹地也会让鞑靼人长驱直入!

然而,忧心忡忡的两人并不知道,就在他们远隔数百里急于得到山西消息的时候,鞑靼人已经兵临平阳城下!

烈烈秋风,肃杀寒凉,将平阳城头的大周军旗吹得几乎要飞扬起来!平阳知府许凡、平阳同知张抚远,平阳通判钟密正站在城头上,沉着脸,看着压城而来黑色铁骑!

平阳是个小城,人口不足五万,整个山西十一卫所,离平阳比较近的也只有两个,两个卫所也不过一万兵!如今两个卫所长都在平阳城,可带来的兵,加起来才五千!这么些年,屯田之兵窝藏在外,尤其是这些中原地区,逃兵的状况最是猖獗,往日根本没人管,也管不了。然而,一朝战祸起,谁也没想到,鞑靼人的铁骑会这么快就深入大周腹地!

“降吧!”平阳知府许凡忽然开口,这声音弱如细丝,却仍然让站在两边的张抚远、钟密和两个卫所长听见了。

张抚远极度震惊:“不行!怎么能降?怎么能降!”

钟密良久沉默,两个卫所长面面相觑,亦是不敢发声。许凡眼一闭,似乎那一句话说出来之后,再无任何负担,他相当坚定:“降!降了还有希望保住这一城百姓的性命,若是不降,平阳城根本撑不过五日!你想让鞑靼人屠城吗!?”

张抚远震惊地看着他,又看了看沉默的钟密和卫所长们,终于恍惚地退了一步,唇齿之间仿佛充斥着血味:“你们……你们都是这般想的?!”

钟密低着头,双手握拳,一言不发。其中一卫所长终于哑着嗓音开口:“张大人,凭我们现在的兵力,怎么守得住平阳城?鞑靼人可是十万大军啊,比整个平阳城加起来的都多!”

“也许……也许不激烈抵抗,他们就不会屠城呢……”另一个卫所长也忍不住开口。

“不……他们会屠城,一定会屠城的!”张抚远知道他说服不了心意已决的三人,他抓着城墙,手指紧抠着瓦砾,手心也是一片血痕,可他却已经感觉不到了,他仰头闭上眼,眼角有一丝晶莹划过,“他们……不会放过这满城百姓……”

许凡四人已经听不到他的话了,他们正忙着通知守城将士举白旗,并令守城卫兵打开城门!张抚远听着这一条条命令传达下去,整个人都剧烈颤抖起来:“不,不行,不能开城门!”

他一把抓住打算下城楼出城投降的许凡,急得双眼血红:“你不能去!自京城而来,鞑靼人只下了一座睢阳城,那里还被殿下下令烧成了空城,如今他们正是一腔杀意无处发泄,平阳若降,必遭屠城啊!“

许凡的神情亦是恍惚的,他转动着木然的眸子,盯着张抚远,语薄如刀:“那你告诉我,该怎么办?”

该怎么办……是啊,该怎么办?他们还能怎么办!满心的绝望几乎将在场所有人压垮,战是死,降也是死,还能怎么办!

许凡挣开张抚远的手,下了城楼,而官道上的鞑靼人已经越来越近!

“公子!走。”慌乱之中,忽有一老仆拼命爬上城楼,拽住恍惚的张抚远往下跑,“公子,你不能待在此处,不管是战是降,您……”

“不!”张抚远忽然站直了身子,拂开了老仆的手,转身对还没有下城楼的另一个卫所长道,“王大人,投降,只要他们几个就够了,你与我站在此处,若是情况有变,也可立即调控!”

那王大人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好。”

许凡和钟密已经出城了,同出城的,还有另外几个官员,已经部分守城将领,一群人站在最前方,像是在等待什么,终于——鞑靼大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完了,(⊙﹏⊙)b好像很迟了,啊啊啊,对不住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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