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平日里清醒的沈芊, 此刻必是已经惊得支起身子, 打量这个胆敢躲在自己马车里的登徒子了。可是今晚, 她喝醉了, 醉得迷迷糊糊的, 她扑到在地的时候,正好压在赵曜的身上。赵曜今日是去登高的,因着山风刺骨,出门时是披了一件大氅的,如今一回来就来找沈芊, 故而身上这一件软和的大氅并没有脱。
沈芊的脸压在赵曜的胸口, 正好贴着毛绒绒又软和的大氅上,就像贴在沙发上一样, 最要紧的是,这沙发不仅软和还自带加热功能, 在这深秋的凉风中持续散发着熨人的热度。沈芊一边断断续续地呢喃,一边扬着惬意的笑容在“沙发”上蹭了蹭脸,这神情落在赵曜眼里,就像是一只趴在他胸口的猫儿,亲昵地对他撒着娇。这模样让他的心脏瞬间不受控制地“扑通扑通”跳起来, 让他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摸摸她的头——

“姑娘——!”蕊红看着沈芊被人拉进马车,顿时非常惊慌, 立刻追上来,一把拉开帘子,瞬间就看到了抱在一起倒在马车地板上的两人, 整个人都呆住了。

“出去!”赵曜压低了声音,冷冷地看着她。

蕊红是很聪慧的姑娘,第一时间就反应过来,立刻无声地给赵曜行了礼,并飞快地拉上帘子。迅速的动作全然出于本能,她的脑袋一直是“嗡嗡”地响着的,直到走到马车前,被冷风一吹,她才稍有些清醒,背后俨然已经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伸手紧紧地捂住嘴巴,手还微颤着,眼神更是充满惊恐,她本以为殿下对姑娘是姐弟之情,日后必会认姑娘为义姐,给个公主的虚封。可是,有谁家弟弟会那样,那样——她脑海中浮现出赵曜的最后一个眼神,既冷冽又狠戾,却还是藏不住眼底的**……她猛地一抖,瞬间战栗了起来,她撞破了秘密,还能活到明天吗?

蕊红的害怕是对的,虽然她很及时地退开,但赵曜显然是不能放心的,他一边温柔地摸着沈芊的头发,一边眯着眼思忖着该怎么处置这个碍事的丫鬟。他喜欢沈芊这件事,暂时还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不说别的,单就是年龄上的问题,就足够让那群闲得没事干的老臣跪在宫门口硬着骨头死谏到底了,当年他那父皇想立张贵妃为皇后的时候,他们就是这么干的。

虽然,他确实要多谢这帮老臣不要命的死谏,但若把这事放到他头上,却是想都不要想的!一想到将来想娶沈芊时,可能要面对这些清流派死谏,赵曜的脸瞬间就阴沉下来了,他得想个办法,让这些人闭嘴——

“嗯……”沈芊在这软乎乎地“沙发”上靠了一会儿,便又不安分了,动手动脚地想要推开“沙发”,坐起来。

赵曜立刻伸手把她锁住,怎么也不让她起来,想她清醒的时候,哪有这种抱着她的机会?如今知晓她喝醉了,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不给自己谋点福利。

沈芊挣扎了一会儿,像是被八爪鱼给抓住了似的,怎么也挣扎不起来,她不高兴了,生气地挥着手想要打死这条“八爪鱼”,赵曜的脸、胸口都遭受了重击,忍不住“咳”了出声,最后实在没办法,只好像哄孩子一样安抚:“乖啊,睡一会儿好不好,来,我们闭上眼睛,乖哦……”

沈芊扒着他,抬起一双带着水光的惺忪醉眼去看赵曜,看着看着,就觉得他的人在转,转得脸都看不清了,她瞬间伸手掰住他的脑袋,怒道:“你不要转!停下来!不许转!”

这一伸手,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极近极近,就差一点点,沈芊的鼻子就能碰到他的了,赵曜望进她那双水蒙蒙的杏眼里,整个人都失神了。

沈芊扳住了他的脑袋,可依旧觉得天旋地转,她又转头去看自己的手,发现自己的手竟然也跟着转起来了,她立刻哭了:“呜呜呜……宝宝的手也转起来了,宝宝的手坏掉了。”

刚刚暧昧的气氛一瞬间被打破,赵曜哭笑不得地看着无法接受“手坏掉”的沈芊像鸵鸟一样继续把脑袋埋在他怀里,似乎不看见就能不接受“手坏掉”这个事实了。他一边抚着沈芊的头发,一边忍不住低笑,他着实是没想到,平日里嬉笑怒骂、性子爽朗还总喜欢做大姐大的沈芊喝醉了酒,竟然是这样软萌的模样,这酒疯发得实在是……令人意想不到,让他忍不住考虑,日后骗她喝酒来谋求一点小福利的可行性。

然而,沈芊的酒疯显然还没有发完,她靠了一会儿,又活跃起来,想要继续唱歌,便开始继续跑调唱歌:“……刚刚早一百年一个世纪,是否终身都这样顽强地等,雨季会降临赤地……”

就在赵曜蜜汁微笑地听着沈芊跑调的歌声的时候,忽然就听到她的歌声里带了哭腔,越唱这哭腔越重,接着,他便感觉到胸口处传来湿意,他连忙低头,伸手捧起沈芊的脸,只见她脸上涕泪纵横,就这么一会儿,不仅妆花了,眼睛都红肿了,泪水绵延不绝,哀戚的哭声听得人心里难受。

赵曜从未见过她这样悲伤的模样,掏出手帕伸手给她拭泪,可是眼泪却越擦越多,她哭得一噎一噎的,就像气都要断了。

“你怎么了?不要哭了……不要哭了。”赵曜半跪着给她擦脸,手足无措。

沈芊看着赵曜,忽然抱住他:“妈妈,我好想你……呜呜呜,我好想你……我想回家……呜呜呜……”

赵曜连连哄她:“好,好,带你回家,马上带你回家。”

然而,此刻的沈芊根本听不进任何话,她从来到这个世界,绷紧的神经就从来没有放松过,不是在逃命,就是在日夜不休地赶制武器,别说能奢侈地留出时间让她想一想家,很多时候连好好吃顿饭都做不到。

可是如今,她的生活暂时安宁了,不需要再颠簸了,今晚张家人一家团聚的温馨气氛又正好戳中了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让她又酸又痛,酒宴上她还清醒着,勉强用理智把这痛楚给压了下去。可如今,她喝醉了,这份思亲的痛苦和无法再回去的绝望便彻底爆发了,她一直哭一直哭,任凭赵曜怎么哄都哄不好。

后来,不知是哭累了,还是酒后昏睡的劲儿上来了,她终于安静了下来,眼神木然地盯着虚空,不知在想什么。

赵曜松了口气,半抱着她,低声安抚,然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沈芊说话,听到她用一种从未有过的冷漠又无力的声音道:“早一百年……早一百年就这样哀痛欲绝,那我呢,我的五百年……该怎么算……”

这声音虽低哑,可赵曜听得清清楚楚,一瞬间,如遭雷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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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回到布政司衙署的赵曜极其疲惫地将沈芊安置到她的房间,甚至都没有力气去理睬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丫鬟小厮。

他拖着步子走回到自己的房间,平躺在卧榻上,睁着眼睛木然地盯着床帐顶上那平平无奇的纹路,盯了很久很久,直到丫鬟小心翼翼地端进来洗漱的水。

他慢慢坐起,阴冷看向来人,那丫鬟放下面盆,便惊慌失措地行礼逃了出去,赵曜忍不住勾起唇,露出嘲讽的笑容,亦不知是在嘲讽那丫鬟还是在嘲讽自己。

他木然地洗漱完毕,转身像是失去了所有气力,即便是感觉自己已经累到了极点,却依旧辗转难眠,直到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才恍恍惚惚地进入了浅眠,而这一睡,他便做了一个梦。

在梦中,他看见沈芊摔倒了,倒在他的怀里,对他露出了羞涩又俏丽的笑容,她的脑袋在他的胸口蹭啊蹭,像是一只在讨他宠爱的猫儿。他想,他该要伸手去摸摸她,梦里的他也伸出了手,却不是像现实中那样伸手去抚摸她的头发,而是——伸向了她的领口。

他在梦中惊出了一声冷汗,惊呼着想要打断,可是不管他在梦中如何挣扎,梦里的赵曜都依照自己的心意,把手伸向姑娘的外裳。他看着梦里的自己褪下那件对襟褙子,然后是襦裙,然后是帷裳,他猛地闭上眼睛,可就算闭上眼睛,他也知道,接着该是下裙,然后是……然后是……

他很奇怪,为何闭上眼,自己却还能视物,他能够看到落了一地的衣裳,他今天见到沈芊的第一眼,就想和她说她穿这一身真好看,好看得想让他把她藏起来。如今,这一套浅绿色的,映衬着她面如三月桃花的衣裳就落在地上,他却奇怪地一点都不想看……他想看什么呢?

他迷茫地站在原地,他甚至已经看不清梦里的赵曜,他把眼睛落在那堆衣服里,他看到了纤细修长的腿……慢慢地,视线上移,他看到了他的姑娘……他的姑娘正对他笑着,他从没见过她这样笑,笑得好像天边的烟霞,又好像深渊里的毒花,可他已经不在乎了,他只想走到他的姑娘身边去……走到她的身边去……

一瞬间,他似乎觉得哪里一热,随即又立刻抛到脑后,这都不重要……重要的只有他的姑娘。

可就在他将来触碰到沈芊时,场景又瞬间一变,整个梦境像是被颠倒过来,白色的背景瞬间一片漆黑,触手可及的他的姑娘,也瞬间离他远去,他拼命去追,拼命追,可依旧追不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在面前。

他闭上眼,听见她的哭声,铺天盖地而来:“我想回家——让我回家——让我回家!”

他双手成拳,整个人都绷紧了,他想,不,不能让她回去,他怎么能让她回去呢?不行的,绝对不行。

可是那哭声越来越急切,越来越凄厉,就像是撕心裂肺地在喊:“让我回去……我来错了,这里不是我的世界啊!我要回家!”

他很生气,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想她怎么能这样,他对她不够好吗?她为什么一定要走,她走了,他该怎么办?!为什么就不能想想他!

他死咬着牙关,绝不能答应,可是她哭得越来越厉害了,声音都带了嘶哑,似乎再哭下去,连命都该没了。他闭上眼睛,告诉自己,这是梦,是假的,只要挺过去,她就会永远留在这里,留在他身边。

可就在这时,那个消失了的梦里的赵曜却忽然出现了,他惊恐地看着那个自己孤寂地垂头站着,看着他终于慢慢抬起头,看向远处,看着他眼睛猩红,模样悲怆,看着他慢慢地张开嘴,凄惨一笑:“我让你回去……”

女子凄厉的呼喊瞬间消失了,整个世界死寂一片,仿佛会就这样天长地久地死寂下去。他盯着梦境中的那个自己,想要冲过去将他摁倒,想要愤怒地质问他为什么要放她走,可是他根本无法挪动脚步……梦里真冷,哦,她走了啊,再也不会回来了,回到她的世界去了……那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都散了吧,都去死吧!

梦境片片碎裂,赵曜猛地坐起,瞳孔放大,满头满身的冷汗,他恍惚地坐了许久,坐到这深秋的冷风透骨而来,才渐渐地从梦里的惊悸之中苏醒过来。

是梦啊,是梦!他忽然大笑出声,是梦,太好了!是梦!

听到屋里的动静,鱼贯而入的丫鬟们震惊地看着赵曜忽然大笑,一个个僵在原地不敢动弹。赵曜虽然还带着梦里的后怕,但此刻心情显然好了不少,难得对这些人都和颜悦色了起来:“放下吧,不用伺候了。”

几个丫鬟立刻行礼撤退,一刻都不敢停留,赵曜也不以为意,也不知怎么了,和沈芊逃亡了一段日子之后,他竟也而慢慢习惯了没人伺候,不仅洗漱穿衣都喜欢自己来,甚至,还挺厌烦小厮或者婢女靠近自己,明明在宫里的时候不是如此的。

他有些疑惑,但随即自嘲一笑,他在宫里本就是掩着本性活着的,那时的做法哪里能算数,如今,还是按他现下的性子来吧。他随便一哂,便将此事抛至脑后,他坐起身子,正打算从床榻上下来,忽然就觉得被子和亵裤黏腻又潮湿的,他皱着眉,将被子掀开,立刻就看到了亵裤上一滩不明液体。他僵着手,瞬间石化,就算他从未曾有过这样的体验,但也并不代表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赵曜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不一会儿,门外的丫鬟们就听到屋子里一阵翻箱倒柜的声音,接着又是桌子椅子划拉的声音,还有凳子被带倒的“砰砰”声,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面面相觑,可没有太子殿下的召唤,又不敢擅自进去……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太子的声音从屋里传来:“进来。”

那声音很是奇怪,与他往常的冷漠甚至冷酷,有着很大的不同。所有人低头慢慢地顺次进入屋内,丫鬟们低头站在两侧,都不敢抬头,这个视线只能看到太子殿下的袍子,然而,他显然已经穿戴完毕了,这一点,所有丫鬟都已经习惯了,这位殿下不知怎的,就是不喜欢旁人近身。

过了会儿,殿下像是从桌上拿起了什么东西,轻咳一声:“把屋子收拾了吧。”就大步走出了门。

丫鬟们这才松了口气,慢慢地抬起头。几个人分工开始收拾起屋子,有两个则去扶起倒地的椅子凳子:“奇怪了,殿下刚才怎么会带倒椅子?”

就在这时,收拾床榻的丫鬟忽然发出一声惊呼:“咦?!殿下今天自己收拾了床榻?”

几人瞬间抬眸看去,果然见那床榻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连被子都整理地整整齐齐,叠放在一边——

“这……这好像不是昨晚的那床被子?”一个丫鬟疑惑道。

另有几人也点点头,面面相觑,俱是满头雾水——

所以,昨晚的那床被子到底是去哪儿?!这大约会成为整个衙署的一桩悬案了!

作者有话要说:  咳咳,留言请务必谨慎,虽然作者菌觉得没什么,但很可能晋江会觉得有什么……以及今天大肥章,所以没有二更啦︿(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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