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通州城中的居民已经撤走了大半了。而在钱嵩多次上门老泪纵横地求着赵曜往南撤退之后,他也终于同意了。
钱嵩喜不自禁,就差跪地仰天,俯首叩拜大周朝列祖列祖了。这幅激动的样子,让沈芊看得极为咋舌,这种级别的忠诚,真是让她很难理解。

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终于还是要离开通州城,继续开始那苦逼的逃亡之路了,只不过,这一次,最后终点将是长江以南的浙江布政司。钱塘自古繁华,参差十万人家,江南有天堑长江,又有充足的粮食储备,正是一个东山再起的好地方。当然,事实上是,古往今来那么多偏安一隅的王朝,没有一个成功北上了。大抵也是因着江南的轻风暖语太醉人,温柔乡成了英雄冢了。

当然,即便现在的赵曜有着收复北方的雄心壮志,对他来说,残酷的现状依旧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

“殿下,臣不能亲自护送您去南方,您一路上,千万要保重自己……”钱嵩伏在车辕上,眼中含着热泪,甚是不舍。

沈芊站在一旁,看得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这位钱大人年纪一大把了,还总是动不动就掉眼泪……就这么短短七天,她就看他哭了三次了!

大抵是沈芊那抖肩掩目的嫌弃表情太显眼了,项青云挨到她身边,凑近她耳旁,悉悉索索地告黑状:“看到了吧,文人都是这样,又酸又肉麻……嘁!”

沈芊给了他一个大白眼:“自个儿没文化就算了,还抹黑文化人,要脸吗?”

项青云不服了,一双剑眉拧了起来,眼一瞪:“怎么是抹黑呢?你这些天也看见了,这钱大人动不动就热泪盈眶,动不动就跪地三呼祖宗保佑……要文化人都这样,那我还是乖乖我自己的大老粗吧。”

这话说的,沈芊竟无力反驳,只能硬着头皮道:“你昨儿个还说人家想出的那个法子不得了得好呢!今儿,就开始打算把自己说的话吃回来了?”

项青云嘴巴笨,可偏又喜欢去撩沈芊,这不,被怼回来之后,就急了:“喂喂,你这就不讲理了啊!这俩能是一个意思吗?再说了,他能想出这主意,才真是奇怪呢……”

“姐姐,该走了。”钱嵩那边话别完了,赵曜就瞧见了那边正聊得欢的两个人,顿觉扎眼,马上就出声打断。

“嗯,来了!”沈芊见那依依不舍的钱大人终于舍得退开了,立刻高兴地跑到了马车边上,打算坐上去。

谁知道正擦着眼泪被小厮扶着往后走的钱嵩看到了这一幕,顿时眼泪也不擦了,哀容也收起来了,肃着脸瞪视沈芊:“放肆!你岂能上殿下御驾,与殿下同乘!”

爬马车爬了一半的沈芊:啊哈?

“殿下何等尊贵,你区区一个奴婢,怎敢……”钱嵩正打算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讲规矩的婢女,却猛地听到他那尊贵的太子殿下发声了。

“钱大人,这位姑娘乃是本王的救命恩人,不是什么奴婢。”赵曜不太高兴地看着他。

沈芊猛地被人一呵斥,有些慌张,听到这话,也跟着连连点头,表示自己并不是奴婢。

熟料,这钱嵩一点也领情,依旧肃容教训沈芊;“就算你不是奴婢,那也不过一介平民,怎敢如此僭越,竟欲乘太子御驾,此等大不敬之罪,该当处斩,以儆效尤!”

卧槽!不过是想要坐下车,怎么就该当斩了呀!沈芊被吓得懵逼了,傻愣愣地转头去看赵曜,真没人跟她说过,这是死罪啊!如果连跟小曜一起坐车就是死罪,那她之前还跟小曜挤一张床,还使唤小曜端茶倒水打扫房间……哦!卖!噶!

“钱大人,如今这非常时刻,就不在乎这诸多规矩了,若无沈姑娘舍身相救,本王如今也不过是京郊鹊山上的一具枯骨,怕是永远见不到如此钱大人了。”赵曜虽是笑着说出这句话,但这意思却很重,钱嵩顿时不敢再说。

“上来吧。”赵曜伸手,对沈芊笑道。

沈芊张了张嘴,很想说,不必如此麻烦,如果规矩真是如此,她也可以坐到后头的马车上去,但赵曜那看着特别温柔的笑容,却让她愣是不敢说出这句话,只能乖乖地伸出手,被他拉上了马车。

“走吧。”赵曜合上马车的帘子,对车夫说。

赵曜一声令下,前面开道护送的骑着马的百余官兵官兵,以及后面的项青云、卢冲等青云寨中的青壮年男子,还有最后的几辆装着粮食器物的马车,都跟着一道起程了。

钱嵩被小厮扶着,带着一群通州城内的官员主簿们站在城门口,一直目送着赵曜等人的长队在官道上远去。直到,城楼上来的哨兵忽然发出了几道响箭,并立刻开始敲击城楼上的大鼓,那急促的鼓声传遍了整个通州城!

“是示警!大人,鞑靼大军来了!”向钧立刻紧张地喝道,“快,快回去,关城门!”

大小一众官员立刻匆匆忙忙地往城内跑,钱嵩被小厮扶着,连跑带拽地被拖进了城门,所有人都进城之后,向钧立刻下令关城门,将吊桥收起,并着令所有弓箭手都到城楼上待命。

好在虽然鞑靼人来的比他们预想的早,但因他们所有的迎战准备也都已经做好了,故而也显得有条不紊。

通州城门很高,门口的护城河也极宽,河里还引得的是活水,吊桥一收,快马骑兵便过不来,而就算鞑靼人弃马过河,也要先打碎护在城门上的吊桥,才能接触到城门。而他们只要过了护城河,便进入了弓箭手的绝对射程,通州城是重镇,城内的□□储备,可能是南方好几个城池的总和!这样的城池,鞑靼人想要硬攻,也基本是不可能的。

就在通州城所有守城军严阵以待之时,离开还不到半个时辰的南撤队伍,也听到了城楼上的哨兵发出了响箭!

负责护送赵曜的官兵原本就是守城军里面的一个小队长,名叫陈大虎,他一听到这响箭声,立刻便意识到鞑靼人已经兵临城下了。

他立刻策马跑到赵曜的马车边,焦急地拱手禀告:“太子殿下,鞑靼人已经到通州城下了,我们需要马上离开这里,以免他们追上来!”

赵曜掀开帘子,脸色凝重:“立刻加速前进。”

“是!”陈大虎得了令,立刻命令全队全数前进,连几辆马车也赶得飞快。

沈芊本就极不适应古代这种毫无避震措施的马车,这速度再一快,整个人就不停地上下颠簸,她甚至都觉得自己在天上飞了!胃和肠子像是搅在了一起,让她一阵阵地犯恶心。

赵曜见她靠在车壁上,整个人缩成一团,脸色更是白得可怕,也有些担忧:“姐姐,你怎么了?”

沈芊扶着车壁,蜷着身子抬头对他笑了笑:“没事,就是有点……晕马车。”

赵曜瞧她额角都出冷汗了,模样瞧着极瘆人,立刻急了:“很难受吗?我给你倒点水!”

赵曜急急忙忙地打开马车里的矮柜,取出里头的茶,一摸,已经全凉了,他眉头狠皱,一转头,看到沈芊连坐都坐不稳了,扶着车壁就往下瘫,他也顾不得什么,倒了杯凉茶,就过去扶住她:“你先喝口水。”

沈芊接过茶杯,喝了一口,因着茶水是凉的,倒是正好压下了那股恶心感,她靠在车壁上,虽然脸色很白,却还是笑着看向手里的茶杯:“完了,和你坐一辆车,就要斩立决,如今又要你给我端茶倒水……好在我在这儿没亲人,否则,还不得诛九族啊!”

赵曜见她已经如此难受,竟还有力气开玩笑,气得脸都青了,磨着牙道:“你放心,有我在,就算是天王老子,也不能动你分毫!”

沈芊扶着车壁,笑个不停:“好……姐姐以后,都要靠小曜罩着了。”

“你别说话了,斜着躺一会儿,躺一会儿会舒服一点。”赵曜扶着沈芊斜躺在马车内的短榻上,自己则直接坐在了马车底板上,一直紧张地看着她,甚至不计后果地道,“很难受吗?我让他们先停车?”

“不行。”沈芊伸手拉住赵曜,摇头,“不行,鞑靼人就在后面,如果他们追上来,咱们可都完了,不能停车!我忍忍就好,以前也常晕船晕车,没事的。”

赵曜握着她的手,皱眉点了点头:“好,好,听你的,都听你的。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沈芊闻言,点点头,就这样闭上了眼睛睡去。她身子蜷缩躺在短榻上,占了马车里唯一的位置,赵曜不仅不以为忤,甚至即便是已经坐到了地板上,还是一路握着她的手,极担心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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