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开恩呐……”夙扶雨是真的怕了!下巴被卸,他的口水滴落胸前,却再顾不得,匍匐在地上哭求,“皇上开恩啊……”
说出的言语含糊不清,只隐约听得出皇上开恩四个字。

顺平帝没有出声,连生没有理会,禁卫军的人更不敢多说一个字,大殿内,很快回响起连生有些尖细的嗓音,吐出的话却似杀人利器一样直直射向夙扶雨!

这一次,夙扶雨是真的瘫在了地上,再不能发一个字。

通敌叛国,轻者抄家灭族,重则株连九族,永世不得入京为官,只能世代为奴为婢!

他终究是玩火*了!

禁卫军的人听的心肝发颤,只恨不得此刻生为聋子,半句没有听见信中的内容,却偏偏听的一清二楚。额头不禁冒出大颗大颗的汗来,一滴一滴落在他面前的地毯中。

连生读完信,殿内陷入死一般的沉寂,许久不见人说话,只余飘荡在空气里的夙重耀粗嘎的喘息声。

顺平帝终于开口,声音却是玩味的冷笑,“夙扶雨,你把朕的兄弟谋害致死,吞了他的忠勤侯府,害了他的妻子儿女!你说,朕该如何发落你才能为怀安报仇?才能对得起被你害死的骆夫人与她腹中的孩子?才能解了朕的心头之恨?!你说……”

停顿片刻,又笑道,“你二十年的功劳?你有什么功劳可言?你最大的功劳不过是托生成了怀安的亲弟弟,不过是得了朕对怀安的怜悯赏给了你一口饭吃。你真的天真的以为,赚钱非你不可?你真的以为,没有你,朕就找不到为朕赚钱的人?”

“不过是看在我是怀安的亲弟弟的份儿上……”夙扶雨呜呜的说着,突然抬起了头,“皇上,朕哪点比怀安差?!为什么你们眼里都只看得到怀安?!我呢?我也一样努力,我也一样能干!为什么你们眼里就是看不到我!凭什么?!”

他的眸子里有团火焰在燃烧,愤怒的气息在周身飞窜,气势汹汹的瞪着顺平帝。

顺平帝哈哈大笑,招了禁卫军的人,“把他的下颚上了,朕要听清楚他的话!”

“是,皇上。”那人忙上前,扶了夙扶雨的下颚,一个用力,咔擦一声帮他装上了下巴,又迅速退回原位,沉默的束手立着。

夙扶雨重新跪下,磕头,“微臣自知比不得怀安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只恳求皇上看在微臣这许多年来,鞠躬尽瘁的份上,饶了微臣一家的狗命,其余……”他深深的低下头,眸子里虽尽是不甘,却不敢再出言触怒顺平帝,只深吸了气,向高位上的男人臣服,“……微臣愿听皇上圣裁!”

顺平帝冷笑,“你不是有千百个理由吗?你不是要与怀安比个高下吗?狼心狗肺的东西!夙家当年压根就不该收留你!一个不知道爹娘是谁的畜生玩意儿谋夺了夙家的滔天富贵还处处追杀重华,你死上千万次也不足以消除朕心中对怀安的愧疚!”

夙扶雨却突然抬头,骇然的看着顺平帝,“皇上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顺平帝仰头大笑,眸子里尽是嘲弄之色,“字面上的意思,朕说你压根就不是夙家的人!不过是夙家二老在边关捡回来的弃子,含辛茹苦,亲生儿子一样待你,却不成想竟养出了一条白眼狼!连生!”

顺平帝看向连生,胸口浊气不平,“拿给他看!”

“是,皇上。”连生从袖子里掏出一封泛黄的信件,下了台阶,丢到夙扶雨眼前,信奉上粗狂的四个大字是他最熟悉的厌恶字体,陛下亲启。

是夙扶风写给顺平帝的信。

夙扶雨不想看,不想看!

有关夙扶风的一切他都不想看,不想接触,他的生命里不想有这样一个让他有既生瑜何生亮怨愤的人!

可这会儿,他不得不看。

因顺平帝的那句“不过是夙家二老在边关捡回来的弃子……”,他想看看这信里是不是有讲这回事,他这样优秀,合该是夙家人,怎么可能不是夙家人呢?!

他不信,他一个字都不要相信!

夙扶雨几乎是扑过去将信拿起,抖着手取了信纸去看泛黄的信纸,信上只寥寥写了几句话,不过是说边关的战事,说自己即将取得胜利,言辞间的炫耀和得意毫不掩饰,即使这信是写给顺平帝的,夙扶风依然是个傲气的存在,而顺平帝与他的交情也确实让他有傲气的资本。

夙扶雨恨的一口咬住牙齿,手捏着纸张,青筋暴突。

目光极速的看完前面的内容,落在提到他的那一行,“怀予虽性子不讨喜,却有一颗聪明的头脑,陛下若信得过我,不如把充盈国库的事交给他去做,我保证不出十年,以怀予的聪明,定能让陛下盆满钵满,再不用为国库银钱发愁!待他功成,还请陛下也赐封他一席之位,太低了难免让别人说陛下赏罚不明,不如就跟我一样,也封个侯府住,如何?”

如何?

如何?!

如何!

夙扶雨不敢置信的看着那行字,反反复复的,一个字一个字拆开去看,待终于明白过来是夙扶风在信中为他讨封赏,挺直的脊背再也受不住,坍塌下来!

手中的信无力的飘落在地上,他的目光落在最后一行日期上,大安顺平十五年四月三十日夜。

正是他让人动手下毒给夙扶风的前一日晚上!

兴许,写完这封信,就吃了有毒的饭菜或是喝了有毒的水……

夙扶雨的双眸陷入呆滞。

顺平帝冷眼瞧着他的模样,笑道,“你可知,朕是如何与怀安回信的?”

顺平帝斜了连生一眼,连生忙上前两步,淡声道,“皇上亲手写了回信,问候夙大将军诸事小心,不可轻敌,保重自己,且在末尾就夙大将军提出的封侯一事答道,若夙怀予是个能提拔的,一个侯府又算得了什么……”

夙扶雨瞪大了双眸看向顺平帝,摇着头,“不、不是这样的……”

夙扶风说的没有错,他确实没用十年就填满了顺平帝的国库,让大安的国库充盈了起来,也就是说,即使他不杀夙扶风,不跟他抢这个忠勤候,他自己一样能凭本事得一个侯府住,得一个侯爷当!

那他又为什么要让自己的双手染满鲜血,做下那等事?

夙扶雨茫然的看着自己的手……

“不是怎样?不是你动的手?不是你下的令?还是怀安没有死?夙大夫人没有死?重华没有流落民间十几年?不是什么样的?”顺平帝眉眼冷凝,额头青筋暴出,显然气到了极致!

夙扶雨深深伏下身子,“皇上,微臣知错了!微臣知错了!”

夙扶风从来都没有低估过他,每次言谈对他都很是推崇,即使他功成名就得封忠勤侯府的时候,也常当着夙家二老的面夸他,“我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也就混个武官当当,二弟不同,二弟比我聪明,比我能干,以后肯定比我更有出息!”

他那时被利欲蒙了心,听到这些只觉他在讽刺自己,怨恨的种子一旦在心底种下,就疯狂肆虐,吞噬了他的心,占据了他的脑,让他做下了那等谋杀亲哥哥换取荣华富贵的龌蹉事。

不,夙扶风不是他的亲哥哥,他是被爹娘捡回家的……

捡回家的……

白眼狼……

顺平帝甩袖离坐,“连生,你来宣判,朕一刻都不想再见到这种人渣败类!”

话罢,人快步出了大殿。

“恭送皇上。”连生将顺平帝送出大殿,瞧着小太监护着走远了,才重新回到殿内,从袖子里掏了一封圣旨,居高临下的睨着夙扶雨,细声道,“忠勤候爷,接旨吧。”

夙扶雨磕头,“罪臣夙扶雨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查夙扶雨罔顾国法,贪污受贿,聚财成洞,特将十里琅环洞查封,其中诸物皆归国库,夙扶雨其罪可诛;又查十里琅环洞内夙扶雨与北周呼延鲁通敌叛国书信,罪证确凿,其罪当诛;又查夙扶风夙大将军之死系夙扶雨下毒所致,心肠歹毒,罪不容诛!特下令,撤去夙扶雨忠勤候之位,押往慎刑司大牢,择日问斩,一并家眷发回原籍,永世不得为官,永世不得进京!钦此!”

夙扶雨趴在地上久久不动。

连生叹了一声,“夙扶雨接旨。”

夙扶雨这才伸了手,颤抖着接过了明晃晃的圣旨,一手抓住了连生的衣摆,“连公公,还请怜悯我家大儿不能动弹,可否让罪臣先送了大儿回家,与家里人说一声,再去慎刑司。”

连生点了头,“皇上早有吩咐,说既夙大将军临死前还要抬举你,不管如何,皇上都抬举你一回,你且与夙大公子家去,三日后,自有禁卫军的人去忠勤候府接你去慎刑司。”

夙扶雨红了眼睛,后退两步,磕头道,“谢皇上隆恩!”

连生却道,“你更该谢的是你的兄长!”

夙扶雨又磕了一个头,声音有几分喑哑,“谢大哥!”

连生摇了摇头,摆了手带着禁卫军的人出了大殿,留夙扶雨与喘着粗气瞪大眼睛的夙重耀。

夙扶雨膝行过去,正了正夙重耀的衣领,露出一抹笑,“耀儿,爹护不住你了,全家回原籍长途漫漫,你是如何也禁不住那番苦的,不如咱们爷俩一起上路,去给你大伯和你大伯娘陪个不是,可好?”

“唔唔唔……”夙重耀摇着头,嘴里叽里咕噜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一双眸子满是骇然的望着夙扶雨,显然是不想死的。

夙扶雨摸了摸他的头,“是爹不对,教坏了你们……”

又苦笑道,“早知凭本事就能与你大伯一样得个侯府,爹又怎么会疯了一样去害大哥……”连连摇头,一把捂住了双眼,声音发颤,“爹对不起重华……”

父子俩一说一呜呜,交谈了许久……

两日后,夙扶雨送忠勤候夫人并两房儿媳妇和几个孩子回原籍,骆姨娘带着夙月兰躲回了骆家,夙扶雨也懒得去管她们母女,只吩咐了哈哈大管事好生照顾几个孤儿寡母,哈哈大管事一切应下。

忠勤候夫人哭成了泪人,“侯爷,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要把我们送回原籍?”

夙扶雨并不将顺平帝的那番话说与她听,只道,“为免东窗事发,先送你们回原籍避避风头,待来年几位皇子决出胜负,我再接你们回来。”

忠勤候夫人不愿意走,“我不走,我跟侯爷在一起,我自嫁给侯爷,从未离开过侯爷,我不走……”

夙扶雨一阵感动,这个妻子虽然处处不如人,对他,却是真心的好。

待第三日,送了一家人上路,夙扶雨去了粹华院一趟,要见十一娘。

没有与十一娘多说什么,他递了一封信与十一娘,“当年之事,我已悉数写在信上,劳烦慕姑娘转给重华,就说……”

他摇头苦笑一声,道,“……就说二叔对不起他们一家,自会去向他爹娘请罪。”

十一娘点头,夙扶雨笑了笑,起身出了粹华院,临走,与十一娘道,“忠勤侯府不日将被查封,慕姑娘若有别的去处,且搬出去吧。还有一句,虽然知道我并没有什么资格,还是想多说……重华那孩子,就拜托给姑娘了。”

说罢,抬脚离去。

第三日,慎刑司来人,将夙扶雨与夙重耀带走,忠勤侯府被查封。

十一娘带着研夏搬去了顺平帝赐给夙重华的将军府,书信加急让风月门的人送去了边关。

没多久,风月门送来夙重华的回信,只道,已知晓京中诸事,他不日返京,到时详谈。

十一娘蹙眉,顺平帝并无召他回京的旨意,他怎会不日返京?

“姑娘,三爷回信了?”研夏笑着端茶进来,将茶放在美人榻不远的几案上,笑问半靠在美人榻上的十一娘,目光落在十一娘手中的信上。

十一娘不动声色的收了信,笑着伸手去要研夏端来的茶,“刚好的信,说是边关一切都好,京城的事他知道了,让我们不必担心。”

“三爷没说什么时候回来?”研夏的视线随着十一娘收信的动作滑了滑,却终究是没看清楚上面的内容,只略拧了眉做叹气状,“如今五皇子得了南诏国的支持,又得顺平帝多番示宠,太子之位怕是唾手可得,想投靠他的人可多了,三爷也不怕被人抢了五皇子的关注……”

十一娘斜她一眼,笑,“他们是过命的交情,别人不会怀疑重华是三皇子或六皇子的人,五皇子自然也不会因为多投靠过来的人而忽略重华,你多心什么?”

“我哪有多心,我是操心!”研夏嘟了嘴,圆圆的脸蛋皱成一团,嗔怒道,“姑娘不领好人心……”

努了努鼻子,起身走了,“我去看芙蓉糕可好了没有。”

走到门口,扭了头看十一娘,“姑娘,我听外面人说南诏国的阿依秋公主很像夙二小姐,是真的假的啊?”

十一娘低垂了头,看茶盅内的茶叶浮尘不定,笑道,“给我一盒子的眉笔、胭脂,信不信我也能把你化成夙二小姐的模样?”

却是不说像不像,只把研夏往其他思路上想。

“难道是那阿依秋公主知道五皇子喜欢夙二小姐,特意画成了夙二小姐的模样来巩固恩宠?”研夏想当然的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十一娘睨了她一眼,“你今日怎么这么多话?还不去看你的芙蓉糕好了没有!”

研夏笑笑,“这就去。”

果真走了。

十一娘放下茶盅,透过半开的窗户看着研夏的背影,眸底很是挣扎。

……

夙思嫣得了消息,将自己关在屋子整整一个下午。

五皇子赶回来,青衣着急的迎上去,“殿下。”

五皇子摆了手往院子里走,“王妃怎么样了?”

“午饭没吃,晚饭也不吃,奴婢怎么劝都不出来……”青衣的眼圈有些红,“老爷夫人虽然……却总归是王妃的亲生爹娘……”

五皇子点了头,“你把晚饭端来,我进去劝一劝。”

青衣忙嗳了一声,跑去一旁的耳房,不多会儿,端了几碟小菜和易消化的软粥过来,五皇子接了,轻轻敲门,“阿依秋?阿依秋,我进来了……”

“进来吧。”夙思嫣的声音有些沙哑,五皇子眉头紧蹙,眸子里满是担忧之色,青衣忙推开门,让五皇子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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