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几日,宋颜召了梅岸回来,两个人关在书房说了许久的话,之后,两人谁也没再提带魏砂进京的事。
何嬷嬷得了消息,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不安,特意将儿子拘在家中同他分析了最近一段的奇怪事,让他日后行事小心一些。

魏砂很不在乎的摆手,“娘担这个心做什么?我巴不得跟大哥去京城见识见识呢!听说京城遍地是黄金,处处有美女……再说,大哥也舍不得让我们母子分开不是?你就安心吧。”

何嬷嬷向来以能让自己奶的大少爷视自己的儿子为亲兄弟而高兴,每每想起就是满腹骄傲,但此刻听儿子毫不在意的说起,不知为何,竟有种胆战心惊的痉挛。

或许是宋泱那日在幽篁里生生扯断那根牛筋制成的长鞭时的决绝吓到了她,也或许是少爷那日有意无意的试探让她心生恐慌,也或许是这么多年总是暗地里打压她的夫人突然撤回了安插在她身边的眼线,不理会她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何嬷嬷沉了神色叮嘱儿子,“那是少爷,以后这样的话千万不能乱说!”

“娘,你今儿个是怎么了?”魏砂皱眉,不解的看着脸色肃穆的何嬷嬷,“不是你说喊大哥显得关系亲近吗?再说,大哥也没说什么啊?”

“总之,你听娘的!娘还能害你不成。”她心里那股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爆发,魏砂可是她唯一的儿子,也是魏家唯一的子嗣,她绝不能让儿子出什么事。

即使这个人是少爷,也不行!

魏砂撇嘴,很不耐烦的挥了挥手,“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不喊就是,真是事儿多!还有事没?没有我可走了,梅岸那边给我安排了不少活计,我忙的很!”说到活计,魏砂的眼睛亮了亮,虽然不是大买卖,但可贵在每个都有银子可以拿,神不知鬼不觉的,嘿嘿……

何嬷嬷没有再说,看着儿子走远,抱了个铜胎镂空花纹的暖炉在怀,看着外面随风摇曳的竹叶,沙沙作响的声音像极了那些年她带着魏砂从京都跑出来时东躲西藏、日夜受惊害怕的哭声,萧索而绝望。

夫人也罢,小姐也罢,不过是后宅的女人家,她都可以不理会,但宋颜……她一定得把握好!因她再不想受那颠沛流离、居无定所、吃不饱穿不暖的苦!

一天都不能忍受!

……

午饭一过,十一娘被元姓管事叫到屋内,笑着递了一张梅香扑鼻的纸笺给她,“城东莫家小姐吃了你的千层糕,不知从哪里打听到你在这里做工,有意请你去府内现做,这是特意派人送过来,你瞧着可愿去?”

十一娘接了纸笺,低头看了两眼,双眸含笑,立时应下,“有银子自然是要赚的。”

元姓管事跟着笑,朝外看着干的热火朝天的工人和近完工的建筑,“这里快要结束,你提前找门路也是好的。”

十一娘点头,似无意道,“元大人还不满五十,辞官那么早……应该再多几年为百姓分忧嘛!”元姓管事眉峰一动,一抹探究浮于眼底,十一娘却作没发现,继续笑道,“我家外公都五十多了,每日还喜欢去山林晃悠,期待着能碰上大虫呢!”

元姓管事哈哈一笑,“罗家老爷子倒是个彪悍的!我家老爷经年伤了身子,总占着位置,难免遭人惦记,退下来是养身也是……”看不下去某些莫名的风气了。

他欲言又止,淡淡一叹,再笑,“庙堂高处之寒,四处刀枪剑雨,看不见摸不着……跟你这丫头说再多,你也不会懂的。”

那笑容里有着无奈惋惜也有着莫名的情绪在涌动,十一娘不得而知,便没再纠缠。

她自得知薛烨的身份和往年之事,便想私下查一查,处在这样交通不便、信息不通的年代,消息得知最快的两个途径,一是官府驿站的消息传递处,消息准确可靠;另一个便是大众的消息来源——说书先生。却哪知,这里的说书先生讲出来的全是不利薛烨爹娘的事儿,她有心去问顾婶,却发现她还未出口,顾婶眼底便防备深深,不由歇了心思。

自然也不知,这些日子,顾氏内心深深的惊喜和恐惧!

“小烨,你见到的那个姑娘真这么说?”

薛烨点头。

“她真的认不得你了?”

薛烨点头。

“可怎么可能……她难道看到你不会觉得眼熟吗?”

薛烨摇头,又点了点头,“她说不认得我,但我……看着她很……”他微蹙眉找合适的词汇,“亲切。”

顾氏眼睛一红,笑着脱口而出,“你自然看她亲切,她是你……”话触及他身后墙上挂着的弓箭时突然一顿,“是你娘我最好的姐妹的女儿,你小时候她还抱过你……”

那满园的欢歌笑语,金铃交错的叮当脆响,女子娇俏可人的面容,似在她眼前交汇,顾婶忍不住心底的哽咽,微微别开了头。

“娘?”薛烨出声,扶着顾氏坐回炕上,“你怎么了?”

顾氏笑笑,轻咳两声,压下喉间的涩意,“你说她身边还有个黑衣男子,可是长的……”她言语简洁,寥寥几笔勾出男人的模样轮廓和脾性,“是这样一个人吗?”

薛烨却摇头,“那黑衣男子并不会武功,且爱说爱笑不似娘说的那般冷清,长相倒是有几分与娘说的相似!”

“怎么会这样?”顾氏愣了神,抬手想去抓薛烨的手,半途却又放弃,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长长叹一口气,“算了……”

薛烨瞧着她的神色,缓缓将眸光移开,落在窗外光秃秃的树上,眸底水波闪动,有些话想问又不敢问,末了,统统吞入肚腹,平淡无波道,“娘,我去看书。”

顾氏没回神,薛烨回了自己房间,掏出白衣女子与黑衣男子送的书,书页破烂,似被人翻过许多遍,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署着风字样,虽是个小若蚊蝇的字,却看得出写字之人下笔锋利,一笔一划都带着铮铮傲骨、刚毅果敢!

薛烨抚摸着那个小字,冷冷的面容上蓦然哀恸动容,泪水从眼眶纷纷滚落,嘴唇哆嗦却不敢发出声,手下一遍又一遍的抚摸,脑海中全充斥着那短暂却占据他整个心灵的画面!

良久,他收回心神,将书重放入布包之中,小心的包好了放在自己枕头下,拿了书本在桌前看,却又看不进去,娘为什么还不告诉他当年之事?他已长大不再是孩子!娘还想瞒他多久?

他纠结却不得解,只每日呆在家里看书习武。

顾婶却在某一日提出,“搬走?”薛烨怔然,“为什么?”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莫不是……

顾氏笑,“总不能一直住在这里,咱们搬去清水镇或云州府都好,租个小院子也好为你找先生。”

“找先生?”

顾氏点头,“是啊,你年岁渐长,我这点墨水已经教不了你,为你着想,还是找个先生比较好。”

薛烨想了一会儿,摇了头,“镇上租金太贵,咱们呆这里就好,我每日跟十一娘他们去镇上到先生家里读书也是一样的。”

“这……”顾氏显然没想到薛烨会这么建议,踟躇道,“这样,你会很辛苦……”

“儿子不怕辛苦!娘不是常说吃的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吗?”薛烨笑了笑,“再说,我跟十一娘可是在打赌,她都能每日早起去镇上赚钱,我难道还比不得她一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吗?”

顾氏被薛烨的笑容花了眼神,半响才笑道,“也行,那就随你。过两日你与我去拜了先生去。”

“嗯。”

待过两日,顾氏果然带了薛烨去镇上拜会了一个中年先生,说好每月束脩一两,不管午饭不包食宿,顾氏与先生交涉不得结果,薛烨笑着说去夏家摊子吃,顾氏少不得又去城南看罗氏。

“找到先生了?”罗氏惊喜,“这可是好事儿!她爹,你把咱今儿从张二叔那割的肉切一条过来,小烨入学可是大事儿,咱们得……”

顾氏笑着打断她,“姐姐这是做什么?小烨不过是入学,又不是中了举人,哪还需要破费。不过以后要在你这里吃饭,倒要麻烦姐姐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的!跟姐还客气什么,左右我们中午也是这么吃,不过是到时候多添一双筷子的事儿……”

元姓管事远远瞧着顾氏的眉眼,满眼的不敢置信,偷摸着凑近瞧了仔细,险些被顾氏发现后,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屋,站在书桌前大喘气儿!

好半响回神,抖了手去拿笔,才发现桌上没纸,忙去拿纸,拿完纸又发现没有墨,又去研墨。

研着研着,突然哈哈大笑,笑容中带着泪水肆虐,一双眼睛赤红如血,连连大叫,“好!好!好啊!”

挽袖执笔,眉峰锐利,落笔如剑,笔笔浸透纸背,苍劲有力,狂妄不羁!

竟完全不似他平日温和圆润之气。

一封信写完,他已汗透衣裳,却毫不在意的随手扔了笔,甩袖而出,大声唤道,“七月!”

一抹俏丽的黑衣倩影悄无声息的落在他身后屋内,“说。”

元姓管事扭头,看到她又是一阵大笑,一副你果然在这的表情。转身回了屋,将书案上的信拿到风口,七月扫了他一眼,淡淡撇开视线。

待信晾干,装信入封,元姓管事郑重交给她,“事关重大,我谁都不放心,只能劳你走一趟,且记,此信定要亲手交于元大人,中途不可假他人之手!”

他言辞间的谨慎让七月面容微肃,看着他与他手中的信,半响,点头,接过,转身出门,只一晃,便又消失不见。

元姓管事却看着外面那抹记忆中的身影再次大笑,她在这里,那他看到的那个孩子定不会错了!

哈哈!

“怀安!你在天之灵,可是看到了?可是看到了!”

他止不住的高兴,这么多年了,浑身上下说不出的高兴!只觉胸怀之间一股热烈情怀波涛滚滚,压抑不住,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个孩子,他那天应该多看两眼的,多看两眼……他就不会有所怀疑还去信央元大人调查。

他怎么会怀疑,那孩子那双眼睛,聪明沉稳,一身内敛气息不行于色,分明是怀安的翻版,分明就是!

他真是该死!

“怀安,可是你将他送到我们身边来的?是不是?你放心,有我孟元浪一日,定护他一日,绝不许人伤他半分!哈哈……”

孟元浪哈哈大笑,笑声中却几多苍凉悲壮,又夹带恨意丛生,“为什么!该死的人不死,不该死的人却一个个……”

“怀安,是大哥……对不起你。”话到最后,孟元浪一个踉跄跪倒在地,一双拳狠狠砸向地面,嘭的一声震起一片尘土飞扬。

他想见而不得见的薛烨,此刻,正陪着十一娘站在城东一家宅邸前,匾额上书莫府两字,大红的漆门紧闭,两个小厮守在门口,瞧见二人,互视一眼,一人上前,躬身问,“可是元先生推荐的夏家十一姑娘?”

推荐?

十一娘含笑回礼,“民女确是夏十一。”

那小厮便笑,“夏姑娘快请,小姐一早派了人传话,让小的们见着您放行,小的们守了一上午,小姐的院子催了一上午。”

他这脸面给的是他们家小姐,自不是她的,十一娘也不多话,笑了笑,从袖子里掏出十枚铜钱,并几块糕点,一并递过去,“劳烦小哥久候,这是民女自家做的糕点,给小哥尝个鲜。”

小厮本瞧不上那十个铜板,却被十一娘递过来的晶莹玉质一般的点心吸引,想着他家小姐都心心念念的点心,他能尝上一尝,也算不白等这一上午。便笑着接了,将东西塞给另一个小厮,低语,“给我留一半。”后带着十一娘入内。

莫府的府邸与温家不同,温家格局讲究一个圆,处处圆润,不突出不冒进。莫府的格局却是方,大到庭院,小到亭台,方方正正。

十一娘笑,看来,这莫府的掌舵者是个公正不阿之人。

小厮将人领到二门,自有婆子接了,再将他们带去小姐的院子。薛烨因是男客,虽得进二院,却是被带去了素日不常用的小偏厅,找了嘴皮子利索的小厮陪着说话。十一娘则有小丫头领着径直去见莫府的小姐。

孟元浪推荐的这位莫府小姐排行第三,丫鬟婆子们都唤一声三小姐的,莫三小姐看着有些病态,微拧着眉一脸的烦愁,见到十一娘时很是惊喜,眼睛忽闪忽闪的亮了几亮,直到身边的丫鬟咳了一声,她才捏着帕子咳了几下,喝了丫鬟递过来的热茶,作顺气状笑道,“劳夏姑娘跑这一趟,我确是很喜欢姑娘的千层糕,所以才贸然托元先生请你来。”

“三小姐客气,您照顾我们一家弱小,十一娘感激不尽……”两人一句一句闲聊了半盏茶功夫,外面有小丫鬟笑着掀帘,“三小姐,梁小姐来了。”

莫三小姐的眉头微微一蹙,快的一瞬而过,那边帘子后已走进来一个大红斗篷的娇俏女子,进了屋来先跺了两下脚,再由丫鬟帮忙去了兜帽,解了斗篷,才笑跳着到莫三小姐跟前,拉着她的手亲昵唤,“三姐姐。”

十一娘察觉到莫三小姐眸底的排斥,仔细打量了这位梁小姐两眼,杏仁大眼,巴掌小脸,樱桃红唇,一颦一笑自有一股活泼气息流动,但仔细去看,这份活泼却有些故意。

不由笑着摇了摇头。

“这是谁呀?”梁小姐扭头一派天真的眨着眼睛,“三姐姐,我怎么从未见过?”

不提名不道姓,甚至连一丝一毫的误会都不让人产生,就这么问出来,十一娘笑,这姑娘不是心眼太深沉就是在后宅里呆久了潜移默化了。

莫三小姐脸上的笑就又淡了三分,朝身旁的茶盏看了一眼,丫鬟立刻笑着端了茶递过来,“三小姐,大夫吩咐您不吃药也一定要喝这参茶,可不敢再说不吃了。”

莫三小姐一脸无奈,将胳膊从梁小姐手中抽出来,笑着抿了一口,解释道,“身子守了寒,连日不好,我又不爱汤药,大夫便拿了这参茶堵丫头们的嘴,倒叫她们蹬鼻子上脸了。”

丫鬟扁了嘴故作委屈,“奴婢们可真是比冤枉死了,这一心一意的都是为了小姐,怎么还成了那般不识好歹的人了……”

“你瞧瞧,当着外人的面越发给脸不要脸了。”莫三小姐扶额,半调笑半无奈的摇头。

梁小姐身子一僵,扫了眼莫三小姐端茶的手,又扫了眼坐在一旁看戏的十一娘,眼睛一动,脸上突然就绽放了笑容,甜甜道,“妹妹倒要为芸楚姐姐说句好话了,三姐姐的身子重要!妹妹可是瞧着芸香姐姐一心为了三姐姐好的……”

“你今儿个是要跟她们站一队是吧?可小心我恼了不留你吃好吃的……咳咳,咳咳……”三句话未完,莫三小姐已是忍不住咳嗽出声,不过一会儿,整张脸都泛着不正常的红色,端茶的丫鬟芸楚急的眼圈都红了,“快去请大夫来,芸娴跟我一起扶小姐回房。”立时有一身白色衣裙的女子走过来与芸楚一起扶了莫三小姐回房,梁小姐有些怔怔的看着,“三姐姐……”

屋内,另有一个身材高挑的红黑两色衣裙女子淡着脸色福身,“三小姐身子不适,梁小姐请稍候。”

梁小姐却笑了一笑,“既然三姐姐身体不好,我就不便相扰了,就此告辞,莫让三姐姐挂心。”

“是,奴婢送梁小姐。”女子等梁小姐话落,当先起步,到门口打了帘子,“梁小姐,请。”

梁小姐一怔,扫了十一娘一眼,“这位姑娘,可要与我们一同离去。”

女子的目光也看向十一娘,十一娘淡淡一笑,“民女是莫三小姐请来的厨娘,不做好吃的,怎好提前离去。”

梁小姐的眸子似带了勾将十一娘刮了几眼,才笑着道,“既如此,告辞。”

“慢走。”

她若没猜错,那莫三小姐应是不想见梁小姐才故意装病退走的。

果不其然,梁小姐前脚刚出二门,莫三小姐便从屋内走了出来,瞧见梁小姐不在,笑着叹了一口气,朝十一娘微眨了眨眼,“难为她来看我,我这身子却这般不争气。”

十一娘挑了挑眉,笑看她,莫三小姐先绷不住了,嘟了嘟嘴,“算了,反正天高皇帝远,这么装着要累死我了!”

“三小姐……”芸楚瞠目结舌,瞧了眼十一娘,去扯莫三小姐的衣袖,莫三小姐皱眉,“你扯我做甚?这夏家姑娘是断不会进京的,自然不会去裴府告我的秘,我还不能好好说几句话了?”

“三小姐!”芸楚跺脚,“您怎么……”

“行了!”莫三小姐打断芸楚的话,拎着裙摆笑眯眯的走到十一娘身边,“你叫夏十一?闺名是什么?”

“如锦,夏如锦。”十一娘笑。

莫三小姐就睁圆了一双眸子,指着十一娘道,“你不诓我?”

十一娘点头,莫三小姐就笑了,乌溜溜的大眼睛星光一样璀璨,伸手拉了她,“我排行第三,闺名莫如念!你瞧瞧,我们可是有同一个字呢。”

十一娘一怔,这个还真是巧合。只是这名字配上姓……

“芸楚,快将咱们从京城带来的糕点给锦妹妹尝尝。”

芸楚也是一脸笑意,难得见自家小姐这般开心,一些到嘴边的话便吞了下去,福身应了,进内室去拿。莫三小姐热情的拉着她问东问西,听十一娘说他们家自己种菜,还摩拳擦掌很想去见识实践一番,吓的芸楚忙拦住。

待去做糕点时,莫三小姐执意跟着,芸楚与芸娴怎么都拦不住,还是冷面的红黑衣裙的高挑女子一句话给挡了,“人家那是秘方,小姐还让不让人家做生意了。”

这话说的直接,莫三小姐瞪了那高挑女子一眼,“芸苏,你说话能不能委婉一点?”

被唤芸苏的高挑女子摇头,“不能。”

莫三小姐被噎的一阵咳嗽,气呼呼的跺了跺脚,“锦妹妹,我就在外面等你,你可快着点儿。”

却是没再提要进来跟着学的话。

十一娘笑了笑,这姑娘性格倒是爽利,与她家八姐有几分相像,可惜是个住不长久的。

为着相识一场的缘分,十一娘捡着莫家厨房有的东西,做了几道简单的点心,拔丝苹果,双皮奶,棋子豆,核桃派。

莫三小姐最是喜欢拔丝苹果与双皮奶,赏了五两银子并一对红宝石耳坠,央着十一娘下次有空一定要再来做给她吃,十一娘自然笑着答应。

送走十一娘,芸楚就板着脸,“小姐,您是快要出嫁的人了,怎么能这般……”

“芸楚,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嫁给裴表哥!”莫三小姐抱着盘子坐在临窗的榻上,捏了一颗棋子豆放入嘴里吃了,神情不复方才的欢快,“娘和大哥不说,但我知道,爹被人抓了把柄……若不是舅舅出手帮忙,他便会没命。表哥喜欢我,舅舅喜欢我,他们想我嫁入裴府,可是……”她悠悠的叹了一口气,“舅妈不喜欢我!她更想让她娘家的女儿嫁入裴府,可她的娘家恰是岫姐姐家的仇人……”说到此,她话音一转,竟带几分刀锋之声,“我怎能让她祸害了岫姐姐一家后再祸害舅舅和表哥!”

“小姐……”芸楚发怔,心疼她家小姐,“这些……您怎么不跟老爷夫人和少爷说呢?”

莫三小姐摇头,“哪里是想说就说的?爹疼我,我若拒绝他定不会强逼,可表哥和舅舅怎么办?舅妈那样的人,她娘家那样的势力,拼上我们家和舅舅也是不行的!”

“可是……小姐怎么办啊?”芸楚红了眼,“您跟舅姥爷,表少爷说……”

莫三小姐低眉笑,“表哥是真心喜欢我,我若这样说,不是伤他的心吗?”她伸手捻了不远处茶几上一块千层糕,放入唇内,“千层糕,一层又一层,甜而不烦,可人生哪那么多甜蜜如意,每一层都是甜。”

“小姐……”芸楚低声哭起来。

莫三小姐不禁笑起来,“好了,反正我也没有心爱的人,嫁给喜欢我的表哥也不吃亏!你委屈个什么劲儿。”

芸楚跺脚,“小姐!”

莫三小姐挑了挑眉。

门帘被芸苏挑开,“夏姑娘出府了,今日当值的是马房李三家的,贪了几百文钱,放了梁小姐进门。院子里的樱桃收了一根银簪并五两银子,她本想用簪子收买掀帘的红茶,被拒绝,是以,自己打了帘子让梁小姐进门。”

莫三小姐眉眼清淡,点了点头,“将李三家的远远打发了,樱桃发卖了,红茶赏二两银子。”

芸苏应是,自去外面,外面顷刻响起求饶声,渐渐远去。

红茶进来谢恩,自不提。

十一娘与薛烨从莫府出来,绕了一个弯到城东大街上,薛烨指着影影绰绰的一排房子,“那是我以后来上课的地方。”

十一娘哦了一声表示知道了,笑着说以后有空来给他送饭吃,薛烨眨着眼睛说好。

城东的街道没有主街道宽,却是难得的干净,路面上没有半分雪水,似是每日都有人打扫,想到住在这附近的富商府邸,便也了然。

两人闲闲的逛着,一路往前,却瞧见不远处一处门面口聚集了不少人围观。

“哎,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你不开了我家老爷买下来怎么不行?”

“我家这是祖传铺子,实在卖不得。客官若喜欢不若多租两年,我再减你两层租金,可好?”一位老者很是不舍的摇头。

灰袍大汉不愿,“十年的租金我都能买下你几个店面了,我租什么租?”

周围人纷纷点头,“方老头,反正你这铺子也不开了,租哪有卖了一下子来银子?有了银子你闺女不就能回来了吗?”

“呸!你跟他说这个有啥用?那丫头被他哥卖进去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都第三次了!亏还是个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怜那丫头马上就要出嫁了,临了临了出这样的事儿……”

“嫁什么嫁!早先出事那次,人家就退了亲!”

“啊?”

“可怜方家闺女,那么懂事的一个孩子,就这么……”有人在旁边连声叹气。

一个眼神闪躲的人从十一娘两人身旁的胡同口向人群聚集处张望,十一娘直觉这人眼熟,在脑中过了一遍不禁气笑了。

她道是谁,竟是她第一次来镇上打听大姐消息时在天乐赌坊旁边酒馆遇到的那个书生,瞧他当时一脸懊悔恨不得代妹妹死去的模样,以为他会洗心革面……

呵呵!

“方少爷,你这次又输进去多少银子?”

那人没想到十一娘竟然认识他,还叫出了他,忙往后缩了缩,瞧见那边的人群没有注意到这边,稍松了一口气,一本正经的作揖道,“敢问姑娘……”

“说,你输了多少银子?”

“五、五十两。”方少爷义愤填膺的捶手,“再有一局,我就赢了!却没银子了!娘的!”

薛烨皱眉,十一娘已冷着脸一脚踹了过去,“谁当日骂自己是混蛋,谁当日抱着酒坛子说对不起妹妹?不过几个月,你竟将你妹妹卖了三次,还在这里得意你下一把就要赢了?!你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方少爷被踹的跌倒在地,捂着胸口惊惧的看着二人,“你们是什么人?我方家的事管你们何事?”

“是不管我们的事啊,可是我看你不顺眼,想揍你,你管得着吗?”十一娘冲他咧了咧嘴,又是一脚踹在男人胸前,看到他张口想叫,一脚踩在他胸口,“你倒是叫啊,我也瞧瞧那群人瞧见你这样的斯文败类,会不会跟我一样踹个几脚?”

方少爷瞪大了眼,“不、我不叫,你放开我,我喘不过气了。”

“要我放开你,也容易,你写一份卖身契,按上手印给我。”

“不行!卖身契怎么能可随便写?我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卖身?”

十一娘冷笑,“你不想卖?”

“不想!”方少爷猛摇头。

十一娘脚下用力,方少爷忙挣扎却动弹不得,“你、你想干什么?”

“你自己都不想卖身,可曾想过你妹妹愿意不愿意?!亏你还是个读书人!”

方少爷一怔,又剧烈挣扎,“她愿意管你什么事儿?我是我们家唯一的男丁,她不救我就什么都没了……”

“她救的了你吗?”十一娘不知该叹这男人已赌入膏肓无可救药还是叹方家姑娘单纯愚昧无知!

“怎么救不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呵呵……等我爹卖了铺子,我就有银子去翻本了?等我翻本赚了钱再将她赎回来,买个官,照样给她当个大小姐!”方少爷吭哧吭哧的喘粗气儿,笑声诡异而疯狂。

薛烨凑近,“有人来了。”

十一娘又踹了一脚,“滚,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方少爷站起身就往胡同里跑,到尽头开了一扇小门钻了进去。

十一娘与薛烨回过头,原来是围观的人都散了去,老汉独自依在门框上,看着地面似有些发怔。

瞧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十一娘突然一动,走上前去。

“老伯,您家这铺面是要卖吗?”

“不卖,只租。”见有人问,老汉立刻抬起了头,双眼里带着几分急切,“东家要是愿意租,租金比着我们这一块可以少三……”

看到面前站着的是两个孩子,老汉的热情立刻淡了,双眸灰白,很是失望,朝二人摆了摆手,“老伯这里不卖东西,你们去别家吧。”

老汉身后的店面不是很大,二十平米的模样,精巧在后面带着一个小院子,远远的可以看见有口井,十一娘就笑了,仰着头一副孩子的模样问,“老伯,我家爹娘正要买铺面呢,你家铺面多少银子啊?”

老汉一怔,低下头,“你家大人真的要买铺面?”

十一娘肯定的点了点头,薛烨扭头看了她一眼。

老汉一喜却又立刻淡了脸,“我家的铺面只租不卖,小姑娘,你还是去别家看看吧。”

“唔……老伯家的铺面怎么租啊?我爹娘要是觉得租合适说不定就不买了……”

闻言,老汉又是一喜,忙将事先想好的价钱说了,“铺面加后面的院子每个月十两,我可以只收你爹娘七成,也就是每个月七两,一年八十四两。”

“十年就是八百四十两,难怪刚才那位大叔宁愿买不愿租。”十一娘唔了一声,看到老汉暗淡下去的目光又笑着扬起头,“老伯,每个月五两可好?”

老汉叹气,“算了,我跟你一个孩子商量有什么用?你爹娘不同意也是白瞎。”老汉转身往铺面走,十一娘扬声道,“老伯若愿意五两租,我就能做主!”

老汉蓦然顿足,转身惊喜的看着十一娘,“可是当真?”

“当真!”

“五两太少,小姑娘若愿意老汉再让一步六两租给你!你瞧瞧这店面收拾的干干净净,后院有四个房间带被子就能住人,小姑娘家若是做生意,后面厨灶都是现成的!院子里还有一口井,不用出门挑水,只这一个好处,就能帮你们省下很多功夫……”老汉双眸闪着精光,凯凯而谈,丝毫没有刚才的颓废模样,十一娘顺着他的讲说仔细看了一圈,知他说的没有虚假,便更定了租下这个铺面的心思!

城南眼看要竣工,粮食还没播种,他们家每日都要花钱吃饭,没了城南的活计,自然要另寻他法,她卖了几日千层糕,有几家想买做法的,她却不想卖,想着自己家开个铺子自己家卖!

正四处踅摸,可巧今日遇上,这铺面不大不小正合适打理,又不会特别显眼儿招人,太符合她心目中开家小店的预期。

简简单单,普普通通,不显山不显水,平淡的过小日子。

最重要的一点,有了铺面,爹娘就不用很早很早起床,来回奔波了!

“好!这铺面我家租了。就按老伯说的一个月六两,我家先租一年,这中间老伯可不许涨价。我爹娘现在在城南,我去唤他,咱们今日就订下文书如何?”

老汉的眼圈蓦然一红,连连点头,“好好!不涨不涨,保准不涨!我随小姑娘一起去。文书我是早写好的,只要让你爹过目一下,摁了手印就好。”

竟然这么迫不及待?

想到适才众人议论的方家姑娘,十一娘同情的看了眼老汉,“老伯,我爹娘在城南做生意,身上也没那么多银子的,不如我们先缴订金,明日再交全款。我带爹娘过来看看铺面,顺便缴订金……”

“是,小姑娘说的是,这点倒是我疏忽了。”老汉呵呵笑,“如此我在这里恭候。”

“告辞。”

两人一走开,老汉就急急关了铺面,往十一娘先前遇到方书生的胡同里跑,不过一会儿捂着胸口跑出来,老汉身后,追出来刚才的方姓书生。

“爹,你拿了妹妹的卖身契去哪?可是店面卖出去了?你给我留点银子买书啊……”

老汉停住脚步,回头瞪了那书生一眼,厉声道,“畜生!以后休要在我面前提买书的话,你一日不戒赌,一日就休想从我这里拿一文钱!”

“爹,你不是想让我光宗耀祖吗?不给我银子买书总要给我银子交束脩吧?我可是两个月都没交束脩了……”方姓书生撇了撇嘴,丝毫不以为杵。

“你……我上个月分明把银子亲自交给了先生。”老汉怒瞪儿子。

“哦,我跟先生说时间还没到,爹给错了让我先拿回去。”

“你!我怎么就养出来你这么个无耻的东西?!”老汉满脸不敢相信,这还是他那个寄予厚望口口声声说要给他挣个老太爷当的儿子吗?

这分明就是一个被赌博侵蚀了头脑的恶棍无赖!

“先生说来拜访你,我告诉他你生意忙,先生可说了这个月要是再不交束脩,他就把我从书院赶出来了,爹,你快给我银子,我去交束脩……”

“束脩我会去交,却是交欠下的。你既然不想读书,那书院以后就不用去了!”老汉呵呵苦笑两声,转身离去!

一抹清泪顺风落下,方姓书生去抓老汉的手蓦然顿住,看着他走远,转身回了自家小院,踅摸着这次卖点什么凑个本钱呢?

十一娘与薛烨一路回了城南,将铺面的事与夏承和和罗氏说了,惊出二人一身的汗,罗氏瞪着女儿,“你这丫头,啥话都不往家里说一声就要租铺子,咱家这小本生意哪用得着租铺面,挑着担随便找个地方摆摊就成,干啥要浪费那个钱?”

夏承和却是在一惊之后迅速明白了女儿的用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头,“十一娘真是长大了。”

罗氏转眼瞪丈夫,却听丈夫下一句道,“是不是想着有店铺,爹娘就不用在外风吹日晒,辛苦做活了?”

罗氏欲出口的话就一顿,看向女儿。

十一娘点头,笑弯眉梢,“生我者娘亲,知我者爹爹也!娘,我是不是很棒!”

罗氏笑红了眼,将女儿扯过来,一巴掌拍向女儿后背,却在落下时放轻了手,“你这丫头,就会乱花钱,爹娘都是干惯粗活的人,还怕这点辛苦!”

“可是我和二姐、三姐、八姐还有小十二,我们会心疼爹娘啊,八姐、小十二,是不是?”

八娘涨红了脸,眸中兴奋,拖着小十二大声应,“是!”

“哈哈……”夏承和一锤定音,“好,咱们去签,以后咱们也是在镇上有落脚地方的人了!”

薛烨迎着十一娘眸中的笑意也笑了,顾氏瞧见,眸子动了动,在薛烨和十一娘身上来回扫了几遍,被十一娘察觉又快速收回。

一家人准备找元姓管事说一声,却到处找不到人,只好托了一位工人捎带一句,他们去去就回。

元姓管事哪里是不在,分明是在躲着他们!

眼瞅着他们走远,才从屋里出来,望着一妇一幼两个身影,红通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喜悦的光芒!

去签约文书再简单不过,夏承和与罗氏很是喜欢铺面的格局,八娘喜欢小院子里那颗傲然立着的寒梅,小十二歪歪扭扭的扑在井口旁,笑着叫着往井里喊,惊的八娘与十一娘忙将她抱开。

罗氏心有余悸,“赶明儿得把这井台垒高一些!”

夏承和连连点头。

老汉在旁笑,“成!我晚点就帮你们垒起来!”

夫妻俩忙道谢,夏承和不识字,老汉念了,说好租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六两租金,一年交清,先交订金。

又找了两个邻居作证,夏承和交了订金,摁了手印,将一式两份文书中的一份揣入怀里,脸上是掩饰不住的喜悦。

老汉也高兴的红着眼将文书揣入怀里,将铺面钥匙摸了几摸给了夏承和。

夏承和就笑,“老哥哥想来随时可以来。”

“嗳嗳!”老汉笑着抹泪,几次欲言又止,却什么也没说的转身走了。

八娘眼睛发亮的盯着空荡荡的铺面,抱着十一娘,“十一娘,你快掐掐我,我们家是不是有铺面了?是不是?是不是?”

“是是是。”十一娘笑,“八姐,你再掐我,我要向娘告状了。”

八娘却哈哈大笑,扭头就往外跑,“我回家去告诉二姐、三姐去。”

十一娘忙拉住她,开玩笑,从镇上到家得走两个时辰,她是想把脚走废掉吗?

夏承和与罗氏相视摇头,却又同时笑出声。

第二日,一家人带足了银两,当着证人的面交了银子,两份文书即刻生效,从今年今日到明年此时,这家铺面的使用权就归他们了!

------题外话------

写着写着字数就这样了,欠下的字数明天补。

坑爹的物业动不动就停电,姐要投诉!

抱抱亲们,小栖饿惨了,去吃饭加血。下午码字继续,嗷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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