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的元娘眼神迷乱,瞧见门口的二人眼睛晶亮,踉跄着就要扑过来,却不知为何又顿住脚步,抬起右手,张嘴咬了下去!
用力之大,咬破了刚入唇的右手,鲜血瞬间染满红唇,滴落而下。

“少、少爷!”小厮简直不敢相信,这姑娘、这姑娘怎会如此刚烈?!

温少的眸子微不可察的缩了缩,扶着轮椅的修长手指蓦然攥紧椅子把手,手指透出苍白之色。

恢复了片刻清醒,元娘抬眸朝两人一笑,松开唇,似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门关上,后滑落在门后。

巨大的喘息声透过一扇门传出,勾起几人嘭嘭的心跳。

时间流逝,小厮估摸着两个时辰快到了,有心为那姑娘求情,可嘴还没张开,就听屋内发出瓷器碎裂的声音,小厮敏锐的警觉不好,门已被身旁的人一脚踹开!

“少爷!嘶……”小厮的惊呼再次被入眼的情景镇住。

那姑娘竟打破了花瓶,正捏着最锋利的一片往手腕划去!

“不要……”小厮一声惊叫未完,耳边亦传来一声低喝,“住手!”

身旁人影晃动,等他反应过来时,身侧的轮椅上已空无一人,屋内,一袭白衣翻飞,将欲轻生的女子卷入层层罗幔后,声音低冷,“关门。”

小厮一怔,随即应声,“是。”上前将门关上,再退到一旁。

有风吹过,身子一个哆嗦,才发现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会儿可是冷的紧!

他抱着肩头抖了几抖,往抱厦的炭盆边缩了缩。

半个时辰后,屋内传来声音,“锦书。”

小厮忙应声,“少爷。”

“进来……”屋内的声音一顿,似懊恼什么,片刻又道,“去准备热水,再唤两个丫鬟进来服侍梳洗。”

玉书一怔,他家少爷自出事后可是再不许丫鬟伺候的,这是……

随即抬手轻轻扇了自己一巴掌,少爷这哪是为自己叫的人,这是为那姑娘叫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夏如什么来着……

他边走边想,到去喊了人抬水来才想起,那姑娘姓夏,名如玉,夏如玉。丫鬟们都叫她元娘。

屋内,元娘胳膊手腕全是干涸的血迹,乌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鬓边,一张经过鱼水之欢的小脸苍白中泛着香靡的桃粉,一双唇早被咬破红肿不堪。

温少微微撇开眼,捡了自己的衣服一件件穿上,待屏风后的热水备好,他已着装整齐,起身落下层层窗幔,“将我的轮椅推来。”

锦书忙推了轮椅进去,瞧见自家少爷枯皱的衣袍,又拍了自己额头一下,“少爷,小的去拿您的衣服……”

“不用了,找人帮她洗漱……”他身子一动,稳稳坐于轮椅之上,径直推了出去,快到门口又吩咐道,“先不要唤醒她。”

锦书连连点头,眉开眼笑,声音却是一板正经,“是,少爷。”

少爷终于开荤了,他都要担心少爷一辈子就这么过了,幸好幸好,老天爷保佑!保佑这夏姑娘一次就能怀上孩子,这样少爷就没借口不成亲了!

呸!呸!

他怎么能枉议主子?打住打住!

锦书笑呵呵的转身吩咐丫头好生伺候屋内的人,不准有丝毫怠慢,否则定严惩不贷。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躬身应了下来,待看到帐子里的夏元娘时,愕然的互相打眼色,“竟然爬少爷的床,这狐狸精!”

“我去告诉锦绸、锦缎两个姐姐,你先在这里伺候……”

“呸!谁要伺候她,看我怎么把她弄醒!”

一个小丫头取了瓢凉水直直泼到床上疲累沉睡的人脸上,“装什么少奶奶?别以为爬了少爷的床就高人一等!赶紧起来,我们还有好多的活要做,可没时间在这里跟你蘑菇!”

元娘吃了凉水,身子一个冷颤醒了过来,看到眼前势力的小丫头,微松一口气,待听到小丫头口中的话,脸色蓦然发白,她、她爬了少爷的床吗?

印象里她似发了疯,看到男人就想扑上去,扑……她猛摇头,不,她没有扑上去,而是……关了门,再然后,她实在控制不住自己,就砸了个花瓶,坐在冰凉的地上念着家里的爹娘妹妹,想在不能给他们丢脸,想着与其丢了清白,不如在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结果了自己!

只是后来发生了什么?

她恍惚看到一袭白衣如阳光一样溢满她的世界,再然后,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那人竟是少爷吗?

她本就是他家买来的侍妾,伺候他是她的本分,只是,她当初还心存侥幸,存够了银子替自己赎身的,如今,怕是没有想望了。

“喂,咱们跟你说话呢?你发的什么呆?水在那边,想洗自己去洗,瞧那一身淫秽样儿!骚的吧!还良家女,不定是哪个窑子里出来的!勾人的手段一套一套的……”

这样的话,元娘听的太多,是以已经麻木,只安静的起身想洗去一身的疲累和汗津,却不想一动身,身上的被子滑落,露出大片白皙肌肤,脖颈,胸口,都有着或轻或重的紫色淤痕,两个小丫头哎呀一声扭过头去,气红了脸,“你、你还要不要脸?别以为爬了少爷的床就是主子!锦绸、锦缎两位姐姐比你伺候少爷还早,这云轩阁的女主人怎么也轮不到你!真是晦气……”

“瞎了我的眼!我去找锦绸、锦缎姐姐!”一个小丫头跺了脚往外跑,另外一个扭头啐了口,也跟着跑了出去,“你等等我,我也去。”

元娘垂眸才惊觉身上的伤痕,一动身子散了一般的疼痛,大腿根部有血色,凌乱的床铺间有处梅花大小的血印,她微微一怔,进府时,嬷嬷曾教过她,女子初夜有落红方是处女,即所谓的清白之身;若没有则是淫女,会被立刻发卖出府,府中绝不容藏污纳垢!

她微微一笑,带着苦涩带着……说不出的百般滋味,起身,疼的嘶的叫出声,险些跌倒在地,却咬着牙一步一步走入屏风后的浴桶内,将浑身上下清理干净,换了小丫头早准备好放在浴桶旁边的新衣——一套与她以往所穿不相同的绛黄色斜扣小袄,一件深蓝色石榴百花穿蝶的十六折暗纹福字裙,一件同色对襟比甲,另外,还配了件兔毛滚边儿的兔皮斗篷。

明显不是丫头的装扮,也不似大丫头的服饰,那就是……

“哟?这是谁?恬不知耻的爬了少爷的床,就这么迫不及待想当姨太太?”一袭衣着明艳,长相俊俏,眉梢微微挑起的少女斜睨着走了进来。

“哈,这衣服不是夫人做给老爷通房的吗?你们确定她是被少爷收用了而不是老爷?”另一个少女出声更是刻薄,一张赛元娘的漂亮容颜上全是桀骜不驯,话未说完,人已到近前,抬手一巴掌扇了过去。

啪!

“呀!夏姑娘,您瞧瞧,您瞧瞧,奴婢这只手真是……明明想帮您梳理头发的,怎么就不小心滑到了您的脸,您没事儿吧?”

两人身后的小丫头抿唇轻笑。

元娘摇头,这种戏码隔几日就要上演一次,她已经习惯了,半蹲身福了个礼,“两位姐姐稍坐,奴婢将这里打扫干净。”

眉梢略挑的少女咯咯轻笑两声,“这声姐姐我可不敢应,你现在可是爬了床的通房,高我们一头呢,哪能让你干活?给别人瞧见了,还不得以为我们在欺负你!”

“锦绸姐姐说笑,奴婢就是奴婢,不敢僭越。”元娘眉目清淡,不急不缓进退有度的表现不但没得到锦绸、锦缎两人的认可,反而让二人更加变本加厉!

锦绸朝锦缎使了个眼色,锦缎回头扫了身后几个小丫头一眼,小丫头们嘿嘿笑着走过去将浴桶推翻,还带着余温的水瞬间漫过几人鞋面。

锦缎又一巴掌挥过来,“死丫头,会不会做事啊?瞧弄的这一地水,把我和锦绸姐姐的鞋子都弄湿了,还不去把地擦干!不擦干不许吃晚饭!”脚下一踹,放着兔毛斗篷的凳子应声倒下,斗篷落入满是水的地上,元娘张了张嘴,却顷刻顿住,垂首,应,“是。”

两人心满意足离去,一群小丫头笑嘻嘻的跳着脚跟出去,却在过屏风后僵住。

门口,换过一身白衣的男子披着银灰色斗篷,一双黑眸淡淡看着走在前面的锦绸、锦缎二人。

锦绸、锦缎傻在当场,锦书在后面拼命咳嗽,两人才恍然大悟,惊骇的立刻跪地,“少、少爷!”

少爷怎么来了?他……

一群小丫头面面相觑,跟着跪倒在地,元娘抱着湿漉漉的斗篷,听到声响,出来,正迎上男子看过来的目光,将她上下打量一番,视线在她脸上与怀中脏污的斗篷上来回移动。

元娘跪下,“少爷。”

“她们欺负你?”平静无波的一句话,甚至半分情绪都没有。却让跪地的众人心胆俱裂。

锦缎立刻开口,“少爷,奴婢没有。奴婢只是来问元娘姐姐要不要帮忙,是不是这样,元娘姐姐?”姐姐二字锦缎咬的很重,元娘低着头,应是。

锦缎松了口气,笑着去看温少,却发现他那双眸子里依旧没有温度,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锦绸、锦缎降为二等丫头,拖出去打五大板子,以后不准接近我的房间半步。元娘提为一等丫头,专门伺候我的起居。”

“少爷,饶命啊!奴婢错了,求您不要赶奴婢走……”锦绸扑上去要抱温少的腿,被锦书快一步推开了轮椅。锦缎想效仿,却被温少的目光吓的不敢动弹,不多会儿,有婆子进来拖了两个人出去,摁在院子里噼噼啪啪打了起来。

剩余的小丫头吓的面色发白,半声不敢吭。

温少神色淡淡,瞧了她一眼,“跟我走。”

话落,推着轮椅率先离去,元娘怔了怔,被锦书叫上,“夏姑娘,还愣着干什么?快跟上啊!”

元娘回神,哦了一声,小跑过去推轮椅,温少的手一顿,余光扫了她一眼却并未拒绝,只是淡淡道,“衣服脏了,扔掉。”

元娘哦一声,拿着斗篷转了个圈,被锦书笑着接了,“少爷要去温书,劳烦夏姑娘送少爷去书房。”

元娘应声,低头推着轮椅走了。

锦书将斗篷狠狠甩到一众小丫头面前,“傍晚时分,不将屋子打扫干净,谁都别想吃饭!”

锦绸、锦缎在院内喊锦书,锦书叹气走过去,“你们当少爷不知道你们素日的胡作非为?今时与往日不同,夏姑娘既得了少爷的宠,你们以后行事且小心着点吧,再有下次,可别怪少爷不顾咱们一起长大的情分!”

“可是,为什么?我们哪点比不上那夏元娘,少爷为什么选她不要我们……”锦缎终是不服,叫嚷出声。

锦书皱眉,上去捂住她的嘴,“我的好姐姐,你着了疯魔吗?夏姑娘是为何成这般模样的?还不是你们暗中搞的鬼要将她推给夙少,夙少喊了少爷来才酿成如今局面!少爷不提这事儿,你们就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吗?这话以后且莫再说,小心惹祸上身!”

话落,匆匆离去。

锦绸、锦缎互目而视,满眼不能相信!却知事已出,无可挽回。

最后一棍落下,锦缎咬了牙,“笑到最后才是赢家,我锦缎才不会输!”

锦绸的眉梢上挑,握紧了她的手,“妹妹,姐姐帮你!你上去咱们才有活路!”

两人相视而笑,互相搀扶着回去自己房间。

二个月后,元娘被诊出喜脉,温家夫人高兴的要儿子立刻升元娘的位分,由通房升为姨娘。温家老爷却是几经考虑,叫厨房熬了一碗红花,要打掉这个孩子!

温家夫人自然不愿,夫妻俩闹的不可开交。

“谦儿好不容易有了骨肉,你打了是想让咱们温家绝后吗?”

“未有妻先有妾,妾生子,将来嫡主母,嫡子女如何立足?”

“谦儿如今这样,有几个人家会愿意把女儿嫁入咱们家?老爷,那可是咱们的亲孙子啊……”

……

这是他得的最后一个消息,但不用再继续去打探,他便知道,夏元娘的这个孩子定是保不住的!

不管是妾生子为长的困难,还是后宅的阴谋算计,都注定了……

果不其然,半月之后,他得到京城来信,言,夏元娘的孩子因下人做坏,已——没了。

宋颜捏着消息良久,才指了人去夏家知会一声,他自然不知消息没出竹林就被人拦了下来。

魏砂瞧着信上的消息,嗤了一声,“泥坑里滚爬的家伙也配少爷为他们折腾!”扬手就要把信撕了,何嬷嬷却皱眉拦住,“休要胡说,少爷做事有他的分寸!娘还没怪你上次截下消息的事,你这次万不可再生事端,万一被少爷知道……”

“娘!少爷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你可是为了他连亲生儿子都不要的人,他敢不护着我,看这清水镇的唾沫怎么淹死他!”魏砂嗤笑,何嬷嬷脸有苦色,张了张嘴,眼中含泪,“是娘对不起你,可娘有什么办法?主子死了,咱们娘俩都要跟着陪葬!娘……”

“行了,我懒得听你那一套,酒楼里还有事,我走了。”魏砂斜睨了她一眼,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捏着消息转身就走。

何嬷嬷未说完的话就卡在喉间,伤心不已。

身边的小丫头端了热茶过来,“嬷嬷快尝尝,是魏爷刚送过来的,听说是那边的新茶,您瞧瞧,这茶叶可真好看,跟个俏丽的小姑娘似的,婷婷玉立……”

何嬷嬷的目光落在那金色镶边儿的茶盏上,渐渐柔和了几分,接了茶抿了口,笑着赞了句,“清新雅致,倒是好茶。”

小丫头顺杆儿往上爬,笑着接话,“可不是,魏爷可真是孝顺。”

“唉!”何嬷嬷叹息一声,“也不知道是孽缘还是债!我这把老骨头能护他到几时?”

“嬷嬷才这样年岁哪里就老了?定能伺候少爷的少爷娶妻生子,有什么可担心的?”小丫头小嘴利索,说的话讨喜却不惹厌,何嬷嬷的脸色微霁,拍了拍小丫头的手,“你啊,就知道说些好听的哄我开心。”

小丫头还要说什么,被何嬷嬷笑着止了,“好了,嬷嬷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找个人去夏家跑一趟,将夏元娘孩子流掉的事说了,另外……”她凑近小丫头的耳边低低吩咐了两句,那小丫头人精一个,只听一句哪里还有不懂的道理,立刻笑着福身,“嬷嬷瞧好,奴婢一定将这事儿办的漂漂亮亮的!”

何嬷嬷拍了拍她的手,“别让人怀疑到你头上。再过两年你也是大姑娘了,我瞅着少爷年岁爷也不小了……”话点到为止。

“是……奴婢全听嬷嬷的。”小丫头却已涨红了脸,面若桃花,眉目含情,蹲身退了出去。

“你说啥?”八娘一把抓了小丫头的胳膊,瞪大了眼,“啥叫我大姐的孩子没了?啥叫温家不想先有庶长子,要给他家儿媳留着嫡长子的位置?你说清楚,我大姐的孩子是咋没的?!你说啊!”

“我知道的都说了,你还想干什么?真是野蛮人!”小丫头恼怒,扒着八娘的手啐了口,“自己不要脸爬人家少爷的床,还想像少奶奶一样给主子生孩子,可不得看主子想不想要了!能留她一条命已经不错了,多少像她爬床的下人连命都丢了!不过也说不好,流产坐小月子也是很容易血崩的……喂,你干什么?我是好心提醒你两句,你、你松手,我还要回去复命呢!”

说着,手下狠用力掐了八娘一把,八娘猝不及防,吃疼松开了手,小丫头瞪了她一眼,拎着裙子跑远了。

十一娘净手回来,瞧见八娘愣愣的站在那,走了过去唤她,“八姐,你站这儿……”

“十一娘!”八娘突然高声,看到十一娘,一把抓了过去,“快!咱们快去京城!快去救大姐!那温家人不想要大姐的孩子,他、他们把大姐的孩子给打了……”

“你说什么?”十一娘一惊,“什么意思?大姐怎么了?”

八娘蓦然哭出声,“刚才宋家的丫头来说的,说温家老爷夫人少爷都不想要啥子庶长子,他们要的是嫡长子,所以……所以就害了大姐的孩子!还说大姐在坐小月子,很容易……”她想到那个词,瞳孔猛的一缩。

十一娘忙问,“血崩?”

八娘连连点头,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她都顾不得,“十一娘,咱们快去告诉爹,快点去京城……”

十一娘摇头,脸上满是凝重之色,眸底有着无尽的恼怒,“来不及了。”

此去京城,坐车都要一个月,起码再快日夜不停也要七八天的路程,消息从京城传来到清水也要十来天,就算他们赶去,哪里还来得及?!

宋颜为什么会送这样一个消息来?是大姐真的出事了?还是像上次一样是魏砂搞的鬼?她得走一趟宋府,先把事情弄清楚!

“啥来不及!来得及!”八娘见十一娘摇头,一把拍掉十一娘的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和鼻涕,往回跑,“我去找爹!”

“八姐!”十一娘抓住她,“你先听我说!”

八娘摇头,拼命要往回去,十一娘只得大声道,“这事是人搞的鬼!大姐不一定有事!”八娘果然不再动作,回头看十一娘,“真、真的?”

十一娘点头,“你忘了上次何嬷嬷拦着消息不给咱们的事了?这次说不定也是她搞的鬼,我先去宋府一趟,找宋颜问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回去,先不要告诉爹娘,免得他们跟你一样担心。如果这事是……真的,我们势必要去京城接大姐回来;如果这事是假的,那爹娘就不用白担这份心了。”

八娘连连点头,“好!我听你的。”

十一娘拍了拍她的手,“我快去快回。”

意料中的,宋颜并不在宋府,十一娘转身就去了上次宋颜请自己吃饭的地方——梅园。

幸好,他在这儿。

梅园的精致似乎比上次更好一些,侍女一路走一路笑着介绍,十一娘却实在没有心情,淡淡笑着敷衍了几句,那侍女便不再说话,将她带去了上次吃饭的房间——碎玉阁。

“夏姑娘。”宋颜端立在门前。

十一娘点头,“冒昧而来,打扰了。”

“我猜姑娘会来,却没想到这般的快,里面请。”宋颜温润一笑,如玉的容颜将他眸底的凉薄恰到好处的掩盖了起来。

十一娘颔首,也不客气,率先走了进去,宋颜身旁的竹宣欲言又止,朝领路来的侍女摆了摆手,侍女躬身而退。

三人入内,分主次坐下,有侍女奉茶进来。

十一娘端起喝了一口,放下,抬头,问道,“宋公子,十一娘前来是为家姐之事。请问贵府派人传来的消息是否属实?”

宋颜点头,“确是我今日一早得到的消息。”

十一娘的脸色立时难看起来,“这么说,家姐的孩子确实是温家人不想要给下药落掉的?”

宋颜眉头微蹙,只一瞬便消失,淡声道,“并不全是如此。温家老爷自来注重长幼嫡庶,不喜欢庶长子;温夫人一心为温少爷,少了这层顾虑。温少于这件事本就是意外所得,谈不上想要不想要。不过,大家宅门,总有些见不得光的……夏大姑娘曾因宠幸一事得罪温少身旁的两个大丫头,此事是她们所为,与温家人并无关系。”

竹宣看了自家少爷一眼,眸子里掠过惊讶,少爷何时需要这般大篇幅的向人解释了?

“呵呵……”十一娘突然笑了,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宋颜,“也就是说,所谓的血崩也是子虚乌有的事?!”

宋颜脸色微变,嘴里念了一遍,“血崩?”又瞬间补上,“女人生孩子自来是过鬼门关,小产伤身,血崩也是……”

“宋颜!”十一娘脸色骤冷,眸底一抹杀意跳跃入眸,“管好你的下人!再有下次,别怪我没跟你打过招呼!”

话落,扭头就走,宋颜的脸色瞬间铁青一片,手下青筋暴突,立身而起,“夏姑娘。”

十一娘顿足,并不回头。

宋颜轻叹一声,“此事是家人鲁莽,还望夏姑娘见谅。夏大姑娘虽丢了孩子却因祸得福,由温少亲口承认,得了位分,成了温府姨娘。温少虽不见得多宠她,却日夜将她带在身边,红袖添香……那两个大丫头已被他遣送回清水,不日便会到温府。”

十一娘脸色微霁,点了头,朝宋颜福身道谢,“多谢宋公子。”

“不敢。”宋颜微躬身还礼。

目送十一娘走远,宋颜渐渐沉了脸色,“查查消息是不是奶娘派人传的?将人处理了,以后不许她出现在奶娘面前。”

“是。”竹宣应声,又道,“梅岸那边……”

“不过一则腊味,多这一道少这一道难道我醉月楼的生意就不做了?”宋颜摆手,竹宣离去,没走几步又被宋颜唤住,“将魏砂派去京城,让梅大掌柜的看着他,免得他再惹事。奶娘那边……我去解释。”

竹宣笑着应声,“是。”躬身退了出去。

……

八娘就是个藏不住话的人,勉强忍了半响,不过被罗氏看出神色不对,三问两问的就把话套了出来,又惊又怕,险些厥了过去,满脸泪水,“她爹,这咋办?元娘她……”

夏承和也红了一双眼,咬牙,“去京城,明儿就去。”

十一娘回来时就瞧见一家人抱头痛哭,不由去看一旁嘟嘴可怜兮兮看着自己的八娘,叹了口气,走过去,“爹、娘,大姐没事。”

罗氏与夏承和立刻扭头,带泪的面上还有着恐惧绝望,眸底却因十一娘的话添满惊喜之色,“真的?你大姐真没事?”

十一娘笑着点头,“我刚去问了宋公子,他说是他手下的人私自传的消息,并不属实。爹娘还记得吧?就是那个打五姐的何嬷嬷,她那次不是差点被打吗?就对咱们怀恨在心了,这次得了信儿就添油加醋的告诉了咱们好多!实际上,大姐是掉了孩子不假,但身子一点事儿都没有,还因祸得福成了温少爷的唯一姨娘,还带在身边教大姐习字,上次的信就是大姐自己写的,可见温少对大姐还是很好的!孩子嘛……大姐还不是想生多少生多少?再说,温家老爷夫人都是良善的,哪里舍得亏待自己的亲孙子!爹娘还担心大姐日子不好过吗?”

罗氏立刻就笑了,“对对,十一娘说的对,就算温家老爷不喜欢咱们元娘,可他们的亲孙子定是讨喜的。菩萨保佑,保佑我们元娘再怀上一个孩子,得温家老爷夫人喜欢,给温家传宗接代……”

夏承和长舒一口气,看着女儿调皮的朝自己眨眼,也笑了。

远远的楼台上,包子抖了抖身子,悄悄将自己的斗篷披在身上,又拿了自家少爷的去给他披,却被苏少楠烦躁的拨了开,“走开,烦死了。”

包子跺脚,却不得不低声哄着,“少爷,您都站了一个中午了,先吃点饭暖暖身子吧。”

“不吃,气都气饱了,还吃什么吃!”苏少楠头也不回,盯着不远处那小小的身影,眉头锁的紧紧的。

包子扫过去一眼,真想捂脸呻吟,他是千想万想,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家爷竟是真的对夏家十一娘动了心思,偏他又不能明说!

上一个他明说的下场是什么?

姑娘被他家爷破了相,姑娘一家的生计被他家爷给断了,不得已背井离乡出去找生路,如今下落不明!

可那是人家姑娘对他家爷有意,瞧瞧这夏家十一娘,那明显就是没瞧上他们爷,不但没瞧上,还一副很嫌弃的模样,巴不得离他家爷远远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才最好!

“包子,你说我把那丫头抓来先这样再那样,她会不会低头?”苏少楠皱着眉,很不开心的道。

包子抽了抽嘴角,您是想哪样之后再哪样?

您就是哪样了之后再哪样,以夏家十一娘那性格也绝不会低头!

“爷,小的瞧着夏家十一娘不像是个吃软就低头的主。”

苏少楠哦了一声,半响,一拳砸在窗台上,“爷也瞧着她不像是个丢了清白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人!”

包子嘴角再抽,哭笑不得,他家爷这是……

“爷就不信了,爷堂堂一大老爷们儿,还不能降服一个小丫头片子!”苏少楠大手一挥,豪气道,“去,给爷上菜,爷吃饱了去会会她!”

包子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说的好像您要上战场一样,至于吗?

却是腿脚麻利的吩咐人上菜,不一会儿就摆满了一桌。

十一娘自然没空搭理他,见到他来,找了个借口就先回家了,苏少楠气的砸坏了李家大叔的马车,扭头就走。

罗氏与夏承和虽觉莫名,但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笑着将事情圆了过去,并出钱修好了李家大叔的车,不过这么一耽误回家就晚了。

彼时,十一娘拉着薛烨正在后山练功,两人捡了树枝当武器,用着从书上学来的在对招,薛烨的动作虽精准却没有杀伐之气,十一娘的招式狠辣有余,血腥过剩,两人都不甚满意!

杀伐之气,血腥之味,是要真正杀过人才会有的,薛烨如此已是不错!

“使剑跟娘娘腔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不远的树上突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之声,不等十一娘反应,一道白色残影已飞掠至身前,“看剑!”

寒光乍现,十一娘膝盖一弯,人瞬间躺平在地,寒芒一闪而过,她翻身而起,退到薛烨身旁,厉声,“什么人?”

“你们好……”两人头顶,高高的树叉间端坐着一袭黑色斗篷的男人,正挑着眉笑眯眯的看着他们,后,提醒道,“小心,剑来啦!”

最后一个字出奇的高,薛烨拉着十一娘纵身一跃,跳到树叉上,伸手就去抓黑衣人,不料,黑衣人冲他们嘿嘿笑了两声,身子朝后一倒,“娘子,救命啊……”

这个男人不会武功?!

两人一惊,伸手去救他,眼前却忽的一闪,一袭白衣的女子提着他的衣领站到了树叉间,眉眼清冷,淡淡的看着他们,“你们想杀他?”

薛烨摇头,“是他自己跳下去的。”

白衣女子扭头看嘿嘿笑的黑衣男人,松了手,黑衣男子忙上去抱住她的腰身,“娘子,你可不能扔下我,我会摔死的……”

“聒噪!”白衣女子伸手点了他的哑穴。黑衣男子却笑嘻嘻的往她怀里偎了偎……

薛烨松开十一娘,看着白衣女子,眸间满是困惑,“你、是谁?”为什么她身上的气息让他忍不住想要靠近?

白衣女子摇头,指了指哑巴了的黑衣男子,“我不认得你,他认得!”

黑衣男子忙点头,张着嘴大叫,“我认得我认得!你是我……”

“他在说什么?”薛烨摇头,他看不懂他在说什么,十一娘却看懂了男人的哑语,眸子瞬间一圆,戒备的瞧着两人。

白衣女子朝她点了个头,“他一直心心念念要告诉你,你的身份,如今既然说开了,那我们就没必要继续呆在这儿了。相公,我们可以走了吗?”她扭头,看黑衣男人,声音明明平静无波,男人却因这两个字笑开了花,连连点头,随即又拼命摇头,指了指自己的嘴巴,白衣女子摇头,“你害我担心,这是惩罚。”

黑衣男人睁着一双晶亮的眼睛,咧开了一嘴的白牙,朝白衣女子比划了又比划,白衣女子却始终摇头,他无奈,侧身像十一娘与薛烨比划加哑语起来。

薛烨茫然的看着他从头比划到尾,十一娘却看着他比划的动作与唇形,心头惊骇不已,黑衣男人似瞧出她看明白了,便高兴的对着她细细比划着,嘴巴一张一合直说了两刻钟才停下,末了,对薛烨点了点头,示意十一娘告知薛烨,十一娘收了情绪,朝他点了头。

黑衣男子才笑嘻嘻的将头在白衣女子胸前蹭了蹭,白衣女子一脸嫌弃的拎了他起来,从怀中掏了一个纸包递过去,“这是相公让准备给你们的,我们会不定时来检查。”

最后一个字落,人已如道白光般掠出好远,黑衣男子朝两人用力挥了挥手,眨眼间便消失在深林。

薛烨看了十一娘一眼,将她抱下树,两人打开纸包,发现里面赫然是两本破烂不堪的书,书上记载着看不清什么功法的武功招式。

两人对视一眼,一人收了一本。

回去的路上,薛烨不时瞅十一娘一眼,快到村子时终于开口,“那个黑衣人比划的东西,你知道什么意思吗?”

“我只隐隐约约看出来他好像是说认得你,说你是什么故人之子,让我好好保护你……”十一娘笑着挑拣几句,继续道,“还说现在很危险,让你什么都不要想,好好活着才最重要。好像还说……”

“说什么?”薛烨的声音里有着些微的颤抖,十一娘装作没听出来,斟酌一二,笑道,“说你还有亲人在等着你……”

“真的?”薛烨的双眸蓦然一亮,抓住了十一娘的手,“真的?我还有亲人活在世上?”

十一娘点头,笑着道,“那黑衣男子是这么说的。”

薛烨突然红了眼眶,语气带着微微哽咽,“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们家的怎么会那么容易死掉?怎么会?!”

他一脸脆弱,神色间带着倔强和不甘,抓着十一娘的手不自觉用力。十一娘手上吃痛却不动声色,笑着看他。

她从来不知,这个瘦弱的孩子身上还背负着这么沉重的枷锁,比起他,她被前男友背叛害死的事似乎不值一提了。

送神情恍惚眸底兴奋的薛烨回家,她并没过多讲述山上之事,只寥寥交代遇到一个打哑谜的黑衣男子,比划着听不懂的话……

顾婶将信将疑,却没多问,便放了她回家。

接连几日,薛烨都深居简出,与十一娘的见面也骤然少了起来,想到那黑衣男人的话,十一娘不免叹气。

四月,府试。

夏家夏老大夏承平挂榜尾,进入院试。

他花了二十两银子在镇上找了两位秀才作保,大张旗鼓的在村里找保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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