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跳过学徒,直接晋升坐诊医师,这在整个杏林医馆又引起了天大风波。
对于那些辛辛苦苦熬着成为坐诊医师的学徒们来说,凌霄的这种三级跳,实在让他们受不了,也实在打击了他们的自尊心。

他们先是找到了一向和凌霄不对路的徐善初徐大医师,想让他为大家作主,担负起拨乱反正之重任。

可没想到徐大医师竟然推脱自己身有不适,婉言拒绝了大家的请求。

开玩笑,现在的徐善初躲避凌霄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愣头愣脑冲上去。一想到牛大那古怪的死,徐太医就心有余悸。要不是这里还有些事儿没处理干净,徐善初辞职离开医馆的心思都有了。

那些医馆学徒又找其他医师帮忙,希望其能够为之呼应,就算举旗呐喊也是好的。可是那些医师大多数都是成了精的老狐狸,知道馆长大人与那凌霄暗中有所勾当,此时还是不出头为妙。

医馆学徒们没曾想,为了正义却四处碰壁。

难道这医馆真的如此黑暗?真的让一个杂役之流,坐拥医师之名,在这里开诊看病?

不可以!

绝对可以!

所以他们就鼓噪起来,选了一个出头的人做头领,也不知从那里找来锣鼓,就组成队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地朝着凌霄所住的地方杀去。

此时,凌霄不在屋内,只有阿丑洗完脸,端了脸盆往外泼水。

水刚好泼到了领头队伍那人身上。

大冬天的,身上被泼水,那人勃然大怒,看清楚是阿丑,那怒火就更大了。

“呔!你这丑八怪,怎敢往我身上泼水?!”领头那人喝道。

放在以往,阿丑自卑心理作祟,定会怯懦道歉,可现在跟凌霄在一起久了,无形中胆大许多,就道:“这是我家门口,我泼不泼水与你何干?”

领头那人不妨阿丑会顶撞自己,反倒楞了一下。

阿丑胆子更大,“你们敲锣打鼓骚扰而来,难道还要让我备好酒菜,欢迎尔等不成?泼了洗脸水已是不错,幸亏你们不是晚上过来……”

“晚上过来又当如何?”

“晚上过来就请你们喝俺阿丑的洗脚水!”

“大胆!”

“放肆!”

……

人群中发出一阵阵怒声。

在他们看来,丑人多作怪,这个阿丑和那个该死的凌霄一样坏。

领头那人还能沉住气,伸手示意大家噤声,然后说道:“你这厮,我范明大人有大量,先不与你计较泼水之事---我且问你,凌霄那小子在哪儿?

阿丑脸一扭,嘴一撇,道:“我为何要告诉你?”

“我等找他有事儿。”

“什么事儿,先说出来听听。”

“我是来质问他的。”

“质问什么?”

“其一,何缘何故抢占这东厢房子?其二,何德何能晋升医馆医师?”范明厉声问道。

周围人呐喊助威:“就是!他一杂役耳,哪来胆子竟然觊觎医师之位,占据东厢之偶!”

阿丑挠挠头:“你们文绉绉的,俺听不明白。还有你这个叫啥范明的,带着这么多人跑来闹事,我看你不该叫范明,应该叫犯病!倘若吕馆长知道了,定饶不了你!”

“哈,这个丑八怪还敢吓唬人。”

“范明兄,千万别被他吓住,出了事儿我们一起帮你扛着。”站在范明身边,一个名叫江平的学徒撸袖子说。

“就是!我们可都是讲义气的!”另一个叫薛涛的学徒拍胸脯道。

其余众人生怕范明退缩,也一起鼓噪起来。

范明心中确实有些动摇,当初被推选出来做这“带头大哥”,他就心知不妙。试想,那些老医师们一个个猴精猴精的,他们都不出头,自己干嘛要出头。

可是范明又渴望那种说不出的领导欲,喜欢被人簇拥,被人欢呼的感觉。以至于最后还是选择了做“老大”。

现在,他终于知道了“老大”不好当。

“咳咳,范某是来伸张正义的,又岂会在意个人荣辱?”范明大义凛然。

“说得好!我们是为正义而战!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江平道。

“夫子曰:杀身成仁,舍生取义!”薛涛挥舞手臂。

其他人:“杀身成仁!舍生取义!

皆狂呼起来。

阿丑被他们叫嚷得耳朵根子直疼。

“好了,你们别叫了,房子都快被你们震塌了。”

范明伸手,安抚住众人,然后用一种蔑视的目光看着阿丑,说:“怎么,怕了吗?”

“我为何要怕?”阿丑涨红了脸,反问道。“你们倒说说看,阿宵那点不配做医师,又哪里不配住在这东厢?”

“哈哈哈,很简单。既然这里是医馆,当然以医术来论高低。他凌霄只不过投机取巧,用一些江湖戏法治好了那高衙内的病,倘若真有本事,就亮出来看看!”范明讥讽道。

“是啊,让他亮一手看看!一个杂役耳,又懂得多少医术!”其他人大声附和。

在他们看来,他们这帮人在此苦学医术,虽不至于废寝忘食,却也孜孜不倦,没想到到头来却连一个杂役都不如。这岂不可笑?

因此,他们认定凌霄虚张声势,完全是走了狗屎运,这才救活了高衙内。

“你们这帮人狗眼看人低!”阿丑脸上的胎记越发血红,显得更加丑陋难看。“不要以为你们读过书就可以轻易污蔑别人,俺们阿宵就是有真本事,他不仅懂得医术,还知晓药理,还教我背诵歌诀……”

“什么歌诀?乡下小调俚曲?!要么就是哼哼唧唧不堪入耳之物!”

“就是!从他们嘴里能说出什么好东西!”

一群人大声讥笑,讽刺起来。

看着他们嘲讽嘴脸,阿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把凌霄交给他的《汤头歌诀》背诵出来---

“补益之剂,其一,四君子汤

四君子汤中和义参术茯苓甘草比

益以夏陈名六君祛痰补气阳虚饵

除祛半夏名异功或加香砂胃寒使

其二,升阳益胃汤

升阳益胃参术芪黄连半夏草陈皮

苓泻防风羌独活柴胡白芍姜枣随

其三.黄芪鳖甲散

黄芪鳖甲地骨皮艽菀参苓柴半知

地黄芍药天冬桂甘桔桑皮劳热宜

……”

阿丑刚开始背诵的时候,范明,江平,还有薛涛一帮人还在大声喊叫,认为他背诵的东西狗屁不通。

可是渐渐地,随着阿丑背到第三首时,骂声少了;背到第五首时,喊声低了;背到第八首时,只剩下了嘀咕声……

并且随着阿丑把《汤头歌诀》补益之剂中的十首药方全部背完时,整个现场早已变得鸦雀无声。

阿丑还在背诵,他记忆力不好。为了背这个歌诀吃了不少苦。当初给凌霄背诵时,更是断断续续,难以一气呵成。可是现在,不知为何,他那口吃毛病尽无,整个汤头歌诀犹如堵在他胸口之江水,一旦决堤,便汹涌而出。

阿丑声音洪亮,滔滔不绝。

那原本胎记丑陋的脸上,竟似焕发出神圣的光芒,让人仰视……

这首在后世流传甚广,被誉为方剂学大成之歌诀,犹如洪钟齐鸣,震耳发聩。

范明,江平还有薛涛等人,全都是医馆的优秀学子,对于药理方剂当然是懂得许多,可偏偏从未听说过如此神奇,如此奥妙之歌诀。仔细揣摩,每个字,每个词,竟全都意义深刻……

他们沉浸药理的世界里,畅游方剂的大海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大宋虽学风蔚然,却也仅限于四书五经之类的东西。在医学方面,虽依靠活字印刷,出版了《难经》和《伤寒论》等医学著作的注解版本,但是归根结底,这些都是对已知医学的补充和完善。

在民间,医术这种特殊技艺,往往教会徒弟饿死师傅,以至于很多医学方剂都是口头传授,甚至于传男不传女,传内不传外,临终前还要“留一手”。

因此,当范明等人听到阿丑所诵《汤头歌诀》之后,那种震撼是无以复加的。

……

时间慢慢过去。

阿丑将自己肚子里存货背完,然后才发现,不对劲儿:周围太安静了。

再看那些原本气势汹汹者,有的瞪大了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有的闭着双眼,摇头晃脑,似乎在回味什么;还有一些目光疑惑,似在沉思什么。

范明也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万没想到这个丑八怪竟然能背出如此发人深省之歌诀。

仔细琢磨那歌诀内容,越是琢磨,越觉得奥妙无穷。

这时,阿丑开口说了,“其实这歌诀我也才学了皮毛,要是让阿宵说来,还不吓死你们!”

闻言,范明深吸一口气,说道:“呔!你这丑八怪,不要胡说八道!如此精妙歌诀,岂是那凌霄能够作出?定是他抄袭别人的!”

“抄袭?你去给我抄一个看看。站着说话不腰疼。俺阿丑虽然知道的少,却也知道,这种歌诀别人绝对做不出!”

范明没想到自己会被阿丑驳斥,脸面挂不住,“有胆就让那姓凌的站出来,倘若这歌诀真的是他所作,我范明甘愿拜他为师!倘若不是,就让他滚出杏林医馆!”

“就是!把那歌诀写出来,我们去对对看,看他是不是抄袭哪本典籍……”

“写啊,快点!”

……

看着这帮死不要脸的家伙,阿丑就有些冲动,刚要开口说,“写就写,谁怕谁”。忽然,他发现那些人的眼神有些不对劲儿,发着光,太急不可耐了。

阿丑看见过这种眼神。当时他还小,几名衙役来匠铺勒索钱财。他做铁匠的老爹就说,当你看见有人露出这种眼神时,千万要小心,因为他们在千方百计算计你。

阿丑的目光从范明身上,移动到江平身上,再从江平身上,移动到薛涛身上……

这些人的眼神全都充满了贪婪和诡异,就像雪地里觅食的豺狼一样。

所以阿丑笑了,“你们当我傻呀!想知道这歌诀么,门都没有!”

范明等人大失所望。原以为这丑八怪傻乎乎,可以从他嘴里套出《汤头歌诀》,然后再拿回去仔细研究揣摩,可是---

人家不上当。

范明看了一眼江平,薛涛等人,把失败归咎于这帮猪一样的队友,认为他们举止太过刻意,这才让丑八怪看出破绽。

“哈哈,荒谬!我们岂会觊觎你那什么歌诀!”范明觉得自己笑得很干巴。

阿丑的回答是,砰地一声,回屋,关门。

吃了闭门羹的众人,你看我,我看你,第一次觉得这个丑八怪貌似很有个性。

不过让他们更加震惊的却是,那《汤头歌诀》是否真是凌霄所做?听那丑八怪意思,他也只学了皮毛,倘若学全了,那还了得。

如此推算,那个凌霄岂不更加厉害?

想到这里,众人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继而寻思,事情闹这么大,那个凌霄又去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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