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青年很认真地思考,自己怎么会被人拖出来的。
还是今天才在安平公这里认识,相处不过片刻的人。

绿袍少年则饶有兴趣地看着。

“哦吼!”他握着个不过一掌大的银制雕骏马图的水壶,待看到佟老太爷抠出青砖的时候,水壶险些脱手。

“安平公家,常年都是这样的吗?”绿袍少年转头问黑袍少年。

黑衣青年也呆了,皱眉摇头道:“以前不是这样的。”

他说着,目光落在了那个低头看着青砖出神,还偷偷用脚点了点青砖的佟小锁。

“但安平公大小姐病好了之后,已经闹了三次吧?”黑衣少年缓缓道。

安平公家人口并不复杂,外人看着不过新贵,有些地方不到罢了。

但他与安平公相处甚久,时常会进出,自然耳闻这府邸中的一些隐事。

而如今,这位以前在佟府仿佛不存在的大小姐,忽然就将那些事情,掀开了一角。

“她以前是个病人?”绿袍少年问他。

“是,京中的人都知道,安平公大小姐……是个结巴。”黑衣青年道。

绿袍少年笑得仰倒。

“骗人!听她说话,很厉害的嘛,”他抚掌道,“早知道京中这么好玩,我就早些回来了。”

黑袍青年不说话。

“哦对了,你叫什么名字?”绿袍少年推了推他,动作仿佛他们很熟一样。

黑衣青年看了看绿袍少年仿佛不谙世事的表情。

这人太过自来熟了。

自来熟到听说有热闹,就拉着刚刚见面的自己,跑出来听墙脚。

“在下白隐,这位少爷尊姓大名?”黑衣青年拱手道。

绿袍少年嘿嘿笑着,将水壶别在了腰间,这才拱手笑道:“不敢当尊,我叫涂小酒,你叫我小酒就是了。姓白?是哪家的公子?我不常在京,不晓得的,如有冲撞,莫怪。”

问得并不礼貌,还真像个不常在京的市井之人。

白隐摇摇头:“不,在下商贾罢了。”

“那可巧了,咱们算同行,”涂小酒听说,露着两排齐齐的牙齿笑道,“我是个押镖的,来给安平公送一样东西。”

这算哪门子同行?白隐颇觉无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声佟小锁的惊呼:“父亲!”

二人齐齐转头,就见佟大老爷捂着额头,鲜血如注。

涂小酒看得呆了:“这安平公府……比我想得还热闹呢。”

而那一侧,佟小锁更愣了。

……

她没想到,这位佟老太爷真的能下如此重手。

佟二老爷坐在地上,目瞪口呆地看着,衣服早就沾满了灰泥,半点儿看不出来这人就是新晋帝京北三门的城门郎。

佟老太爷看见血之后,一惊后,方才冷静了些,不过他依旧拎着青砖,挺着胸脯,一脸“我是你爹,便打得你”的表情。

只是这表情,透着心虚。

佟昌言捂着额头,鲜血流了半张脸。

四周的仆妇早就吓呆了,常年在佟昌言身边服侍的两个老妈妈先一步过来。

“大老爷,”一个脸是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身材也是圆圆的胖仆妇跑过来,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说着,高声对傻在一旁的提水丫头道:“傻愣着做什么?还不如叫了大夫来。”

提水丫头这才醒过神来,连茶壶都丢在了地上,撒丫子便往二门处跑。

“哎哟,这拙丫头还能做些什么!”胖仆妇在后面道。

南妈妈忙叫那丫头:“琉璃,只说是老爷身体不好,莫提其他的。”

叫琉璃的丫头抹了把眼泪,胡乱应声。

佟小锁过来扶着佟昌言,小声问道:“父亲……您没事儿吧?”

佟大老爷看了她一眼,缓缓地摇了摇头,正欲说话,忽然间,佟二老爷一拍大腿,喊道:

“完喽!大哥呀!这是要了亲命了!爹呀!这可怎么办呀!我……嗝……”

哭喊之中的佟二老爷,一口气没喘匀,竟然开始打嗝了。

结果,就成了边打嗝边哭喊:“嗝,哎哟,完……嗝……了,这可怎么办呀!嗝——”

“别哭了!”佟小锁忽然怒喝了一声。

吓得佟二老爷打了个哆嗦,还真的停了哭喊,只不停打嗝。

佟小锁觉得烦躁极了。

她着实不喜欢这个“父亲”的很多行为,但是此刻,他是为了护着自己,护着女儿而受伤的。

“二叔要是觉得对不起我父亲,方才就该拦着祖父,”佟小锁气道,“说起来二叔还是城门郎,难不成将来有贼人要闯城门,二叔打算坐在地上把贼哭退不成?”

一席话,说得佟二老爷缩得更小了。

佟昌言想拦住佟小锁,佟小锁却往前跨了一步,拦在了佟大老爷身前,又对佟老太爷道:

“一家子说话,为什么不和和气气,反而要动手?当今圣上如果知道祖父这等老当益壮,该再请了祖父去镇边守疆杀敌吧?”

“二叔怎么还不站起来?您和二婶娘怎么一有事情就要坐在地上哭呢?让弟弟妹妹如何学?”

“人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咱们家统共兴起来没到二十年,莫说百足,双足还没长齐了,就这个样子,到时候被御史大夫参个家宅不宁,祖父不用做您的老太爷了,二叔父不用做城门郎了,我父亲更不用做那劳什子安平公了。”

佟小锁一口气说了这许多话,直说得佟老太爷和佟二老爷半晌接不上话,才终于深吸一口气,缓缓道:

“合该如父亲所说,辞了官回家才好,省得将来哪天真被人为这些事情参倒,才是不好了。”

佟昌言默默地听着女儿的话,看着女儿拦在自己身前的样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一个月前的时候,也是女儿如此拦在妻子身前的。

佟老太爷看着佟小锁气得发白的表情,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跳了脚,指着佟小锁道:“好你个不孝女,还敢——”

“敢,就敢,”佟小锁打断了他,理直气壮道,“皇帝身边还有御史言官呢,要听诤臣良言呢,祖父做得不对,我为何不能直言?祖父不高兴,不如现在就去观里问问曾祖如何?”

佟老太爷指着佟小锁,抖着嘴唇,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该死的结巴不结巴之后,怎么这么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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