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塞》
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王昌龄

周伍郎对战争并没有什么概念,或者说他现在对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概念,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所处在哪个时代,更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甚至记不得昨晚发生的事情。

醒来,便已恍如隔世,除了求生的本能,别无他想。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宋的子民,也不知道有没有杀错鞑靼人,不过看着这些鞑靼兵士飞扬跋扈、滥杀无辜的样子,以及身边魂飞魄散、楚楚可怜的吕婉玲,心中早已默认鞑靼为敌人。

战斗,是周伍郎的本能,危机,让他热血沸腾,似乎只要面临战斗,身体就会自己运作起来。

他是个木讷之人,至少失忆之后确是个嘴拙脑笨之人,但说起战斗,他可绝对不是常人所能达到的等级。

此时的周伍郎,已经在飞速思考应对之策……

根据之前与鞑靼兵士的交手感觉,如果没有吕婉玲在身边,不说能将眼前之人尽数消灭,至少也有把握全身而退,如今有了吕婉玲,反倒有点束手束脚,但鞑靼兵士已经开始搜查庭院,放火焚屋,不出去早晚也是死路一条。

思前想后,周伍郎决定赌上一把。

“你们大宋人是怎么辱骂这些鞑靼人的?”周伍郎小声的询问吕婉玲。

吕婉玲依旧是颤抖不止、精神恍惚,以至于周伍郎询问第二遍的时候才抖霍霍的吐出两个字:“蛮……子……”

“马子?”

“蛮子……”

“蛮子?”

“恩……”

“你听好了,等会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来,我去去就来。”

周伍郎放下包裹,还没等吕婉玲答应,已经窜了出去,只见他脚下生风,几步绕到一名鞑靼兵士背后,双手将他按头捂嘴用力一拧,鞑靼兵士当场毙命,伍郎不停顿,夺其刀盾,游走到大门,又击杀两名鞑靼兵士,院内顿时大乱,伍郎见引起注意,大喝一声:“蛮子还不受死!”

周伍郎声如洪钟,庭院内外的鞑靼兵士无不闻之色变,豹子头将校早已气的七窍生烟,招呼手下蜂拥而来,周伍郎诱敌成功,全力向门外跑去……

庭院内又恢复了平静,喊杀声渐渐远去,吕婉玲抱着周伍郎留下的包袱,也不知该何去何从。

思量着,鞑靼人多势众,周伍郎想必凶多吉少,若不趁现在逃出城去,恐怕早晚要遭人毒手,但想到周伍郎之前让她别动的留言,又不敢轻举妄动。

犹犹豫豫间,一个黑影摸进了庭院……

又来人了!吕婉玲背脊一凉,那黑影也似乎知道这边有人,直直向树丛走过来,渐行渐近,吕婉玲的心眼都要提到嗓门了……借着月光火光,那人原是周伍郎,谢天谢地。

“你……你是怎么逃回来的?”吕婉玲简直无法相信周伍郎活着回来了。

“逃?我为什么要逃?”周伍郎还是那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语气。

“难道你把他们都杀了不成?”

“我干掉了那个大胡子头领,剩下的喽喽死了几个,其他都逃了。”周伍郎轻描淡写,好像干掉的那些不是什么鞑靼兵士,而是几只蝼蚁。

这人居然轻松杀死了一个元国百夫长,吕婉玲不觉对周伍郎另眼相看,既然这样,不如……

“周少侠,敢问现在有何打算?”吕婉玲心生一念。

“打算?我打算先出城避避风头,然后再想办法搞清楚自己的事情。”

“我记得你说自己是临安人?”

“我有说过是临安人?”

“你……”吕婉玲差点又被气昏过去,“你再复述一遍你你祖父让你提亲的那段话。”现在的吕婉玲也懒得和周伍郎再装淑女,尽用市井之语对话。

周伍郎倒也听话,说背就背:“小生姓周,名伍郎,临安城东人氏……”

“停。”吕婉玲叫停五郎,“你看,你自己说的,你是临安城东人氏。”

“哦,还真是这么说的,原来临安是个城市吗?”

“你……”吕婉玲今晚可是被惊吓和憋屈的不轻,“你原来只是会背那些文字而已吗?”

“是啊,你怎么知道。”

“……”吕婉玲无语,但转念一想,不必和他多费口舌,此乃一介武夫,多说无益,早点离开此地才是正途。

“周少侠,小女子有话直说,我欲返临安,尤恐路遇歹人,周少侠一身绝世武功,可否送我一程,待到了临安,我定重酬谢之。”

吕婉玲言毕,寻思周伍郎定会就酬金讨价一番。

“走吧。”周伍郎不多废话,拿起包袱就走了,吕婉玲一愣,赶紧从地上捡起刚才被扯掉的半截袖子追了上去。

这周伍郎真是个奇男子,既不贪生怕死好财,也不懂得怜香惜玉……

……

襄阳城外,天已露白,刚才的府邸原来是太守府,离南门不远,一路逃跑也没遇见几个追兵,倒是有不少逃亡的宋兵和难民,大家争先恐后,你推我挤,反而险象环生,好在有周伍郎在,不然吕小姐不死在大元的铁骑下,也要被自己人踩成肉饼。

沿官道一路向南奔走,又行数里,至一小溪……

“停一下,周少侠……停一下,周……周伍郎,我说停一下啊!”吕婉玲已经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她平时养尊处优,娇生惯养,哪有自己下地走过那么长的路,更别提兵荒马乱的逃难了。

“还不能停,这里太危险。”周伍郎果然是不懂什么叫做怜香惜玉、温柔体贴。

“不行,再走我要断气了……我的脚……脚早磨破了……呜呜呜呜呜……”说着说着吕婉玲瘫坐在地,竟哭了起来。

想来自己这几年真是历经磨难,先是襄阳围城,日夜惊扰,后是父亲去世,痛彻心扉,现在则是城破家亡,叔父被杀,当年执意要来襄阳看望父亲,没想到在襄阳一待就是六年。

这六年间,起初三年,吕文德尚在,全府上下对吕小姐当然是服侍周全、莫敢怠慢,而后三年,吕文德病死,叔父吕文焕接任襄阳太守,因之前与吕文德有隙,对这个侄女爱理不理,久而久之,下人们心领神会,亦各自疏远吕小姐,饱受冷遇……那些年受的委屈,又是何人能懂,何人能晓。

如今襄阳城破,吕文焕战死,吕府化为一炬,再联想父亲去世后自己惨遭多年白眼,怎么不伤心落泪。

周伍郎不理会吕婉玲,寻思这么等着也不是个办法,看看周围,尽是些伤痕累累、披头散发的难民,哀叹声、哭号声连绵不绝,目标实在太大,四周又无藏身之处,鞑靼人如果追来,势必伤亡惨重。

想到这里,干脆心一横,将吕小姐往肩上一扛,向远处一个小山丘飞奔过去。

“你在干什么!快放我下来!你这个流氓!你想干什么!”吕婉玲刚才还在暗自神伤,没想到周伍郎突如其来的野蛮行为,吓得阵阵急叫。

周伍郎懒得解释,三下五除二爬上山丘,找了一棵大树,将吕小姐放了下来。

“你要干什么?别过来啊!我要叫非礼了!”吕婉玲惊魂未定,昨晚到现在,大概是她这辈子哭喊次数最多的几个时辰。

“嘘。”周伍郎比划了一个闭嘴,自觉的后退几步,“你别叫了,下面不安全。”

“你怎么可以随便搂抱姑娘,你祖父没教过你男女授受不亲吗!你这个丑流氓!”吕婉玲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周伍郎虽然屡次救她,却也更多次挑战她的心理极限,这下干脆直接动手了,是可忍孰不可忍。

“别喊了。”周伍郎忽的严肃起来,指了指远处,吕婉玲立马收声,顺着伍郎指的方向,这正是刚才他们歇脚的那条小溪。

只见尘土飘扬,马蹄声隆隆,是鞑靼人的骑兵!刚才哭天喊地的难民哪知会有此血光之灾,反应不及,被骑兵冲的七零八落,鞑靼骑兵极其勇猛,或拉弓射箭,或舞刀挥砍,所到之处,血肉横飞,不一会,难民已死的七七八八,血水横流,把溪水被染的通红……

吕婉玲看的胆战心惊,寒毛卓竖,说起来,这已经是周伍郎第三次救她了。

鞑靼骑兵血洗完毕,将难民尸首集中丢在路边,也不离去,分列在道路两旁,列阵以待。

没多久,一大队人马远远出现,渐行渐近,只见这一队人马,队列严整,旗罗伞盖,人俊马高,华服加身。为首两组骑兵,九匹白马,五匹黑马,白马在前,骑手满身银铠,手持九杆大旗,一杆长,八杆短,“田”字阵型,长杆约十三尺,短杆约九尺,旗杆由松木制成,缨子用的是银白色的公马鬃,环绕九条飘带,顶端为一尺长镀金三叉铁矛。后面五匹黑马,骑手满身黑甲,手持五杆大旗,比白旗略短,一杆长,四杆短,“十”字阵型,旗杆也是由松木制成,顶端是一尺长镀金三叉铁矛,不过缨子是用黑色公马鬃制做。

旌旗过后,一匹血色鬃毛的高头大马单独成列,马上坐着一个彪型巨汉,见他体方脸长,面色黝黑,眉如双鞭,眼似鹰隼,鼻赛蛮牛,口藏乾坤,所到之处,日光暗淡,风息皆止,鱼虫藏匿,草木俱闭,飞鸟不鸣,野兽臣服,气势逼人,不怒自威。

周伍郎不觉感到压抑,昨夜今晨,他一共击杀了二十八个兵士,外加百夫长一名,在他眼里,无非都是信手拈来,小菜一碟,而眼前此人气势之强,却不得为之汗颜。

“这人不简单。”周伍郎不禁感叹。

“这还用说,你没见到九斿白纛和四游黑纛嘛。”吕婉玲吃惊的睁大眼睛,鸡皮疙瘩早已起满了全身。

“九斿白纛、四游黑纛,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元国皇帝的象征!”

“元国皇帝?你说那个黑脸的大汉吗?”

“没错,他就是元国皇帝、蒙古可汗、鞑靼人的首领忽必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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