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里飘起了细雪,绵绵地打在脸上,是一种可人的凉,像美丽温柔的情人用冰凉的指尖,在皮肤上轻轻一触。
夜静山空,风如影随形。我伏在陡峭的山崖上,抬头看石缝中开出的花。

皎洁如月,微尘不染,孤傲得令人心疼。

我攀附着一块凸起的岩石,踮起脚尖,想离它近一些,终于,与鼻尖相隔不过一寸,我闻到了莲花特有的清香。饱满的莲瓣舒展着乳白色的丝纹,花边薄而透明,在雪夜里映出圣洁的光芒。

雪中莲,雪中,莲。想着这个名字,心头荡起一阵涟漪,我不敢伸手去碰,唯恐亵渎。

我伸直了脖子静静地望着,什么都不做,满眼的幸福。

因为太投入,没有注意到脚下的石头已经松动了。

“哇……”我惊呼着,但没有往下坠。

一朵云及时接住了我。

“我说过,没有我的允许,不要离开我太远。”魔魅的黑瞳流转着危险的色彩,很快,狭长的眸子弯起,主人对着那朵白莲露出了一丝笑意。

“喜欢?”他问。

我傻傻地点头。

“那就摘回去。”云朵托着我和他,飞到了和莲花平行的高度。

“不要!”

主人置若罔闻,掐住了花茎,白玉一般的手指缓缓地用力,莲花顿时光芒大炽。“真有灵性。”他赞叹着,“看好了,小梨花,这是一个可以让它常开不败的法术,只要毁掉它的根基,断了它化形的可能,它就会永远留在你身边了。”

“不,我不要,放了它吧!”

莲花应声而断,落在了他掌心。他把花捧到我眼前,目光柔柔地看着我:“是不是很美?如果你没有学会,我可以再送你一朵。”

我惊慌失措地摇头,可他拉着我的手翻身飞下了云海。

雪停风静,我不知身处何方,四周尽是花的残骸,那柔柔的目光也逐渐变得凄厉阴冷。

“梨花姬,你为何要因为一点私心而残杀同类?”

“那是我教你的法术,连千雪都不会。”

“为了不让纪梨复活,你切断了自己的生路。”

“它们都死了,你为什么还活着?”

……

冷酷的诘问铺天盖地地涌来,我躲开那把刺向我心口的利刃,不住地求他听我解释。可是他不听,像扼住那朵莲花一样,在我的身上慢慢用力。我疼得在地上抽搐,求他救我,他面无表情地剖开了我的身体,把手按在了我的心上。

我痛叫,然后醒来。

青紫纱帐,竹木架子床,晒过不久的被子满是阳光的味道。没有白莲花骸,没有冷厉的质问,我仍旧躺在属于密宗弟子的房间里。

会做这样的梦,大概是我把络络的话当真了,也可能错的是我,仇怨的种子埋下,草木皆兵。

“我的天啊!要迟到了!梨花,你怎么睡到身上全是汗?快起床!”

晨钟响了三遍,络络一记暴栗彻底把我弹醒了,我这才想起今天是法术考试的日子,飞速洗漱出门。

几乎全程都在用缩地成寸的法术,等我们赶到时,已经开始抽签分组了。

“往年不都是掌门出题,我们一个一个上吗,这是什么新鲜的考法?”络络瞟了一眼拿着签筒走到我们面前的人,大小姐脾气发作。

“规则刚才不是说过了吗?”冤家路窄,唐九容。

我忙捂住络络的嘴,好声好气地叫着“三师兄”,态度诚恳目光灼灼,唐九容才无可奈何地提点道:“看见场中那些法阵么?随着时间的变化它们会变成刀山、火海、毒洞、冰窟,你们抽完签后两人一组上去比试,师父会根据你们的表现决定是否过关,所以在保证自己不掉下去的同时,要尽快把对方打落法阵。”

“天,这要是掉下去了会不会死?”法阵上燃起了冲天的火焰,我简直想拔腿就跑。

过不了关事小,被烤成桃花干就不好玩了。

唐九容饶有兴致地端详我的表情,笑出了森森的白牙:“我不知道,你可以试试。”

“我,我头疼,肚子也不舒服……我能不参加了吗?”

络络东张西望了一番,说:“笨,掌门怎么忍心用真火烤我们,肯定是幻术啊!”

“就算是幻术,被烧到也会痛!”

她扳住我的头,轻松地扭过。“说好了要留下来继续和我睡的呢?你看那边,小师叔正看着你。他本来不用出现,一定是专门来鼓励你的,你怎么忍心让他失望!”

“别这样,我觉得我特别忍心……”

弟子入门有先后,实力也参差不齐,故而分了三等抽签,六名入室弟子以及修为达到星位的弟子是一等,在东面率先比试,作为示范,上玄的弟子分在西面的阵法中,剩下的都在南面。岂料络络才确认场次就叫了起来:“什么!我怎么会在东面庚组?三师兄,莫不是你故意坑我?”

唐九容看了看她的签,纳闷道:“看不出你一副不思进取的样子,师父也会把你归为星位。”

我赶紧摊开我的签,西面丁组,对阵的人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师兄,顿时心情好了些。“络络,我先陪你去看东面甲组,然后给你加油,你一定会赢的。”

络络埋头申吟:“看完甲组你就走,我可不想让人看见我被打成猪头。”

唐九容忍不住笑道:“那你该庆幸你是庚组。”

话音刚落,他就像一阵风一样消失了。

后来我们才知道,原来他就是甲组,对阵的人是大师兄谢欢。

东面甲组,这一场代表密宗弟子最高水平的比赛,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甚至有几个好学的弟子抽出随身携带的朱笔,准备做笔记。

可我敢保证,他们一个字也写不出。

唐九容和谢欢就像两只利箭,先后停在了刀锋之上。两个人稍稍点头示意,就以谁也看不明白的速度出手了,他们什么时候捏的诀,什么时候念的咒,根本无迹可寻,就像书上写的,只要动动眼珠子,一场浩劫从天而降。

冰雹雷电噼里啪啦地落下,未免殃及鱼池,我们往后退了十丈。有的人看得太起劲,跑得慢了点,直接被砸晕。

在一片惨淡的愁云中,谢欢的方向飞出一条青龙,喷出大大小小的瘴气,把对面包围。就在大家为唐九容惋惜时,一道蓝光闪现,唐九容出现在了谢欢身后,待要出手,脚下就似乎炸开了什么,谢欢得意地笑了笑,引爆了更多的毒气陷阱。

浓烟毒雾把两个人完全罩住,唯有呼啸的风声,提醒我里面激烈的战况。

这烟雾来的快去得也快,不过一杯茶的功夫,两个英挺的身影再度落入了人们的视线。

当着师父的面,他们毫不避讳地聊了起来。

谢欢道:“真是不幸。我若是和除你外的任何人一组,现在已经赢了。”

唐九容道:“谁说不是呢。”

谢欢问:“还打吗?”

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们相视一笑,同时跳下刀山,拍拍身上的尘土不见了。玉如意黑着脸大声斥责道:“不像话!”

接下来的几组打得就比较有借鉴性了,尤其是火海出现时,不断地释放出寒冰真气,不但可以降低灼烧感,还能化解一部分来自对面的攻击。我想,师父考的就是我们对寒冰真诀的运用吧,想要维持它,一定要精神专注,可打架时难免会分神的。

“既然没有规定必须用密宗的法术,我就不客气了。”轮到络络时,她以一招“扶摇九天”迅速地飞上了法阵,这时候她的脚下已经变成了毒洞。

长蛇吐信,巨蝎挥钳,毒洞的危险就在于你永远想不到你什么时候会被咬上一口。

络络取出一片树叶,吹响了它。

我急忙堵住耳朵,不让魔音穿脑。

然而和她对阵的师兄并没有堵住耳朵,他手中不知飞出的什么东西,穿过她的胳膊,震碎了她手中的树叶,那些为杀音震慑的毒物再度缠了上来。

络络斩杀了毒洞里的生物,很快又有新的涌出。

两个人打得很混乱,用的都不是本门的法术,但不难看出那个师兄的功力比她深厚许多。胶着了一会儿,络络忽然皱了皱眉头,唱出一个穿透力极强的音符。

这一下可谓惊天地泣鬼神,音波所到之处,爆裂四起,寸草不生!

眼看那一堆堆的毒物喷出各种毒汁,红红绿绿地扑向对面的师兄,络络居然唱起了歌,她嗓音清脆甜亮,我越是抗拒不想听,它越是要入耳,我知道,再听下去我就要和那师兄一样渐渐地丧失行动力了,只好从东面的考场跑出去,远离害人的歌音。

众位赫赫有名的师兄师姐露了几手之后,西面的考试也开始了,主考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和我八字不合的玉如意。

当然,他和别人的八字也不是很合就是了。

甲组的一对打完,玉如意说:“虽然坚持了一炷香时间不落地,但是……哼!”

乙组的一对打完,玉如意说:“连一炷香时间都坚持不了,你们这打的是什么?我会向掌门师兄建议你们从初级开始学起!”

丙组的一对打完,玉如意说:“简直丢人!绝不能让你们通过!下一组!”

下一组就是丁,丁就是我。

我出列了,却没有见到本该和我一组的那个人。踏风而上的,是一个淡蓝色的丽影,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她停在冰窟上的姿势都很完美,就连挑剔的玉如意也不得不舒展眉头叫好。唯一不太好的是,她原本并不是丁组的。

“紫灵师姐,你是不是弄错了?”

夏紫灵抽出她的传家之宝珊瑚刺指着我道:“原来丁组的师弟让三师兄的石阵砸伤了,正在春杏堂治伤,为了不耽误时间,我和他换了一组。你若是觉得不公平,等他来了再打也可。”

我还没开口,玉如意就说:“不必了,你们都是同一辈分的弟子,有什么不公平之说。只要法术运用得当,我可以算你们都过。”

我只好拿出平时练功的铁剑,一抛一引,踩着它飞到了夏紫灵对面。

“御剑术!她居然用御剑术!”

台下围观的师弟师妹大叫,仿佛我做了一件了不起的事。事实上,他们只是在感叹,你怎么敢当着如意师叔的面投机取巧?因为除了我,几乎没有人需要借助别的工具上去。可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不论对谁来讲,在高空维持一段时间不落都是极耗灵力的,但有了依托就不一样,即使是一根树枝,我也有底气踩着它翻过一座山。

夏紫灵不屑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已经输了?”

冰窟里的冰释放出寒气,爬上了她的腿,她的下半身立刻覆上了一层薄冰。她的眼里也似乎覆上了一层冰。

我听到了有人在为她吸凉气。

因为夏紫灵非但没有用火,连一点热气都没从身体里释放。她在冰窟上选择使用冰系法术,我想躲过脚底下冒出的冷气,可那样一来就躲不过从她的方向吹来的冰风。

我好像只能不断地用真火护身了,否则我就会被夹在中间冻住,我的剑会粘在冰上,我会从剑上摔下去。

但这样一来,她就有念咒的时间,我身边悬浮的水汽能在瞬间凝成冰刀,在我身上扎出血洞。

我一挥手,掌心推出一股气流,把迎面而来的冰风弹了回去。

与此同时,七八把冰刀刺向夏紫灵。

她吃了一惊,没想到我会用她对付我的办法对付她,手里的珊瑚刺伸出令人眼花缭乱的触手,“咔擦”“咔擦”地拧碎了我的冰刀。她的眉毛上结了一层淡淡的霜,嘴角浮现出一丝轻松的笑:“如果这是你最快的速度,你可以马上滚出天机崖了。”

回击我的是无数雪花组成的暗器,每一片都锋利无比。

我这才召唤出了一条瘦小得不忍直视的火龙,吐着可笑的小火球冲向夏紫灵。别说其他人,这其中的滑稽,我自己都很难不觉得好笑。但至少,那是一条火龙。

我面露微笑,顾不上雪花在我身上割了几道口子,凝神念诀,第二条粗壮得多的火焰从腕底翻出,幻化出龙形,如果说前一条只是试探,那么这条火龙是我重回小玄位应该达到的水平,它威风凛凛地在我周身游走,顷刻间冰雪消尽。

也就是在这一瞬,夏紫灵抛下珊瑚刺,珊瑚的触手穿过火焰,缠住了我的剑!

我不能离开剑,我不想摔下去!

我眼皮一跳,所有的力道都集中在脚下,企图把珊瑚刺震开。但那是何等的宝物?感应了力道的所在,立刻生出更多的软刺,把我的四肢狠狠缚住。

我想挣扎,它们越缠越紧。

无论是缩骨还是水遁,珊瑚刺统统不买账。

夏紫灵风也似地朝我来了,她念出了冰系的封印咒,我瞪大眼睛,任由她封进了一块冰里,声音听不到,动也动不了,像一枚大琥珀,随意参观、随意嘲笑。毫无疑问,她只要把我从这里推下去,我就输了,因为我完全不能反抗。

我的眼里流露出了淡淡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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