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她小心将肉块放下,起身用工具箱中的棉花团清理起死者的头颅来。或用酒精或用镊子,一刻钟后总算堪堪露出女子的真实面目。

“这......这是那个古里古怪的女掌柜!”没等许楚开口确认,萧明珠已经颤颤巍巍的伸着手指惊呼出声来。

许楚点点头,不着痕迹的看了一眼萧明珠,见她脸色苍白但却并没有过度被惊吓的迹象,这才蹙眉沉着眸色继续检验起来。

“死者,女,约三十五岁上下,头皮被掀,除面部稍有损伤外,余下身体皆被剔肉,只留骨架。”许楚换上自己的备用手套,继续验看道,“下颌关节僵硬,侧面咬肌也有尸僵状况,初步推测死亡时间为前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之前。”

“五脏整齐,未有损伤,可见凶手刀功极好,若不是善于此道的刽子手,便是与技术娴熟的屠户之流。”她讲五脏取下,从心脏到肝脾一一仔细查看,丝毫没有女子该有的怯意跟惊慌。

跟着进来的两个预备收拾地上尸体的侍卫,是萧清朗亲自点到的大胆之人,他们都曾战场戎马,整日舞刀弄枪,所杀敌寇更是多不可数。偏生看到暗室中女子素净的面容,对着血淋林的心脏还能神色不改的诡异场景后,不由的脊背寒凉,可见她分析丝丝入理,又觉得这般当量的人该是当得他们倾佩的。

这也就是几人见过了她解剖尸体的场景,从最初死寂中开膛破腹,皮开肉绽,青紫腐烂令人极厌恶又恶心的场景,到后来煮尸蒸骨,时候胃中翻搅,他们也早已习惯了王爷所带来的这位女仵作不同常人的行事。

否则若是换做他人,第一次见她验尸,怕是就算吓不死也要呕死了。

萧明珠眼下也只敢偷偷摸摸瞄上几眼,要说真打眼瞧去,却也没那个胆量。可就算只是瞅见个皮毛影子,也足够让她心惊胆颤软手软脚的了。尤其是自家许姐姐一脸坦然的捧着那堆五脏六腑时候,那视觉冲击,简直都让她要倒吸一口冷气了。

奈何暗室中的气味太过难闻,就算觉得,骇心动目,她也只敢憋着而不敢大口喘息。

她没有再多说,直接用验尸刀解了女掌柜的胃部,手起刀落,血腥狰狞的胃就被剖开。浑浊的胃液混合着满满当当的吃食被倒出,臭气冲天,让人避之不及。

若是之前侍卫还能忍受,此时再看就真有些恶心了。而萧明珠早就吐的再也吐不出什么来,现在只是摇摇欲坠捂着嘴干呕一番。

旁人如何煎熬的,许楚不知道,也不甚在意。她只看着手上胃中残余的食物残渣道:“死者胃中残留米粒跟蔬菜残渣,多已经变的糜烂,依稀可辨别胃中有肉食跟酒糟。”

说着,她又用镊子夹出那稍微完整的肉块,却见肌肉纤维较粗,肌肉间无脂肪夹杂,用镊子挤压肉质较为结实粗糙。而余下已然开始糜烂的蔬菜,除了绿叶菜之外,还有一样质地透明发白的条状物,她细细察看却是萝卜无疑。

“死者生前吃过牛肉,并且饮酒。”许楚转头看向萧明珠,“郡主可记得当日女掌柜说客栈中要做什么宴?”

“全羊宴。”萧明珠无力的摆摆手,一想到什么牛肉羊肉,又是一番干呕。可她却愣是死撑着,没躲出去。

许楚点点头,又看向萧清朗说道:“按着牛块纹理来看,此牛是正值壮年已经育肥的健牛,按着大周律规定,若非衙门特许任何人不得私自宰杀。”

也就是无论是客栈自行采购的牛肉,亦或是从外面买好的饭菜,只要查清附近何地在官府备案宰杀了健牛,就能顺藤摸瓜查到前去购买肉或者菜肴之人。

萧清朗点头不再看瘆人的血骨,与许楚对视一眼就了解了她的意图跟未说尽的话。遂转头吩咐魏广道:“派王府侍卫带了令牌去查,一切记录皆要封存,直接送到本王暂居州府。”

许楚见萧清朗吩咐下去,才继续检查起来。却见那堆酸臭的食物中,竟混合着一些她从未见过的东西,不似是蔬菜也不像任何常见吃食。

许楚稍稍嗅了嗅,有股子糖炒板栗味道。未等她再仔细观察,就觉得一阵心悸头晕目眩。恍惚间,她突然记起县中一起案件涉及过的致幻草药。

也亏得那物件在女掌柜胃中消化了一阵,药用减轻了许多,所以才未能让许楚陷入莫名其妙的幻觉中。她寻了干净的宣纸将那一物包好,心道稍后寻个空闲再做研究。

许久之后,许楚放下手上的物件,再次查看起女掌柜仅存些血肉的头颅。却见她凝神屏气,手上一动就将人下颚掰开,随后弯腰将脑袋贴近。

说是完整的头颅,可早已被鲜血染的半连着的头发都湿漉漉腻在一起了,形容是说不出的惨烈。

而许楚捧着血淋林脑袋,低头贴近甚至几乎要对上那被硬掰开的唇齿时候,更是让人看得触目惊心。

萧清朗捏着毛笔的手指不由攥紧,目光一瞬不瞬的看过去,虽然因着案件的凶残程度,使得心中的震惊堪比惊涛骇浪,可都抵不过这一刻他看到许楚亲密的靠近死者头骨时的心情。

就好似下意识的动作,他直接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她继续贴近。

“死者口中有乳白色浓稠粘液。”许楚一手扶着那头颅,一手除去手套用手指在里面稍稍捻动,再拽出来时候,手指上赫然沾染了些白色粘液。“记死者生前被喂食大量致幻药物,造成呕吐。”

“按呕吐程度可见,是饭后匆忙所为,由于刺激胃口才会引起恶心......”许楚褪下自己的外衫覆盖到凄惨的血骨之上,叹口气一字一句道,“按粘液反应情况,死者死后依旧被强灌了一些。”

“死后?!”不知是萧明珠这不谙世事的郡主,就连萧清朗都不由惊讶出声。

“若凶手不是变/态,就是死者互有极深感情之人。死者虽然死亡,且被活刮,但面容却未有狰狞,可见此番刑罚未受太多痛楚。”

“这怎么可能!”

暗室寂静,萧明珠张口结舌的捂住嘴满脸震惊。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到底什么人居然......

“死者面容虽然被毁,但却还能看清五官模样,可见凶手并不忍心彻底将她毁掉。而且她面容还算平静,也没有挣扎打斗造成的骨头伤痕,可见她也有心赴死。”许楚声音冷清,看着面色惨白的萧明珠跟蹙眉倾听的萧清朗继续道,“祝由术有控制人心智的能力,最早时候就是用于巫医治病,据说可消除疾病带来的痛楚,实际上不过是以致幻药物跟心理暗示达到让人屏蔽疼痛的效果罢了。”

“刚刚我查验死者胃部,发现除了牛肉酒菜之外,还有一味可致幻的草药,只是现在却并不好确定是什么。”许楚沉默一瞬,面色微沉继续说道,“那日我中祝由术,从中到解开皆是由女掌柜的算盘声决定的。当时我曾试探施祝由术的伙计顺子,却发现他故意佝偻身体,且脚下鞋底放有极高的软物来混淆自身身高体重......如果我没猜错,顺子就是剔肉之人,而他所做之事要么是倾慕暗恋女掌柜,要么就是他本是女掌柜口中所嫁之人!”

就是因为顺子有所掩藏,所以许楚才没轻易说出自己的臆测。正说着话,许楚就发现血骨一侧有几个并不鲜明的血脚印。

她眉头几不可见的一蹙,随后沉声问道:“入内查探的府兵跟侍卫,可有靠近血骨?”

“并未,最先发现此处的府兵心中惊惧交加并未上前,后来入内的只查看了有血肉的那些女子尸首气息,并未靠近血骨。”对于现场的情况,萧清朗早在许楚勘验时候,就问过下边的人了。他深知所有的现场,必然会残留蛛丝马迹,自然不会大意。

许楚颔首点头,蹲身看向那方血脚印。

“赤足,脚印长七寸二分,身高五尺四寸,步伐凌乱脚印不均,凶手可能精疲力尽,或者已经受了伤。脚印后跟清浅,前掌印记较深,此人惯会佝偻身子,不够挺直。”许楚用宣纸将所见脚印按笔墨深浅画在纸上,随后道,“常年劳作,家中虽不至于缺衣少食,却也不算宽裕......身有武力,但身形较为弱小,不够强悍,力道较小,不精通轻功内力......”

“简而言之,凶手多是刽子手或屠户出身,且刀功了得绝对是其中翘楚。有足够的门道买置牛肉等物,多是同衙门有所关系或本身就是得了官府允许可宰杀健牛的屠户。且年纪大概在三十五至四十左右,身量在五尺四寸左右,素日走路以佝偻身形做伪装。”许楚皱眉重新取了宣纸来回画着凶手的心理画像,“凶手心里素质极好,对旁人下手凶狠,但对死者颇有感情,不惜下致幻药跟使用极耗心神的祝由术减缓死者痛楚。可见他性格谨慎多疑,因担心我们顺着女掌柜顺藤摸瓜揪出更甚的东西,不惜亲手杀害心上人。再者,他给女掌柜实施刮刑,多是惩罚,所以此人性情睚眦必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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