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甩了甩两只手,感觉还是有点酸。
一石硬弓,连环三箭,即便自己这一个月来每日苦练气力,还是有些承受不住。此刻,右手拉弦的五根手指已被弓弦割得有种火辣辣的感觉。

一石弓开得已经如此吃力,可想如岳飞、李成者能开三石弓的人又强悍到何等程度。

其实,对于方才这三箭,他已经非常满意了,至少能够开个满圆。唯一可惜的是没能射杀敌人的统军大将军,看那人模样,应该是耶律马五。如果能瞬间杀掉敌人的首脑,这一战也就结束了。

不过,如耶律马五这种大将军,身边必然有精悍卫兵团团护卫,要想百万军中取敌首级并不容易。上次在安河阵斩李昱,其实有运气成分。

既然不能使用斩首战术,就只能硬打了。

他长声呐喊:“神臂弓,再来一次,射!”

两百张强弩再次使用了一轮叠射战术,原在两百步万的契丹人阵中又响起了一片闷哼之声。

王慎朝身边的几个将官挥了挥手:“下到部队去,掌握部队,准备战斗。”

“遵命!”先前随王慎骑马冲上山坡的岳云等人同时应了一声,跑回自己的队伍中,同时对士兵喊道:“稳住,稳住!”

王慎转身对杜束等卫州文官道:“约之,你们就不用参加战斗了,都留在中军旗下押阵。”

这一千泗州营绝大多数都是新兵,今日是他们的初阵,战斗一旦打响也不知道会是什么结果,他心中也是没底。

是啊,部队只训练了一个月,这远远不够。在后世,一个士兵要经过为期三月的新兵连生涯,然后在部队里锤炼一年才算合格。可是,形势已经容不得他再慢慢调教部队,只能让士卒们在战争中学习战争。

虽然说有士卒们扶着背着,那三十多个卫州官吏最后抵达战场的也只有二十余人,其他都走散了。

此刻,可以说是人人跑脱了力,瘫软在地上,苍白着脸大口大口喘息,眼前横飞的血肉也把他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杜束也是如此,他张大嘴巴,想说些什么,却听到荷荷之声。

王慎朝他微微一笑,用手按了按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此战我军必胜。”

是的必胜,按照真实历史记载,就在今天夜里,金军渡河偷袭,结果在留守司统制官王民和张操的率领下,宋军占据这个高地,用神臂弓大量杀伤敌人。最后,耶律五马知事已经不可为,又不愿付出太大的代价,不得以只得退回江北。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想好,得赶在王民和张操之前占领这处丘陵,用同样的战法抵挡住耶律马五的冲锋。不求有多大斩获,只等王、张两将率领大队赶到,让耶律马五知难而退,这件大功就算是到手了。

因此,在听到手下踏白来报,码头遇袭之后,他就让部队一路急行军奔赴战场。

可是,一路所见到的情形却是让他心中一沉。和真实历史上不同,留守司竟然全军崩溃。而在码头这边,耶律马五已经占领了整个码头,正在抢占这处高地,欲向留守司老营深入。

王民和张操他们呢,怎么还不到?

仅仅靠自己手头这一千人马,顶得住耶律马五手下那群百战精锐吗?

这个变数让王慎措手不及,他并不知道,历史已经发生改变。昨天留守司大军渡河的时候,碰到的不是李成,而是耶律马五。不等兀术赶到,无能的留守司大军已经被契丹人击溃了。

而此刻的耶律马五部挟大胜之势,士气也比真实历史上更高昂,也更加凶悍。

不过,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

一句话:掉哪妈,顶硬上!

“必胜,必胜,必胜!”

一千多条汉子同时高声呐喊。

“不用怕,按照训练时那样,听命行动。前进,前进!”谷烈将大刀高举过头猛地朝前一砍,刀盾手缓缓朝前移动。

方才被泗州军几轮神臂弓的急射之后,契丹人损失不小,可说是已经被打红了眼。“宋狗来了,列队,迎上去,迎上去!”

不愧是在历次战争中磨练出的精锐,耶律马五的手下并不至于在敌人强劲的齐射下溃乱。反而在瞬间完成集结,前也同样排出一圈刀盾兵,大吼着朝前猛扑。

“长枪手,刺!”

同一时间,彼此的军官都在大声下令,语气坚定有力。

无数长矛从盾牌后面探出来,奋力刺到对方的盾面上。

“砰”“喀嚓”“啊!”次第响起。

虽说大家前面都是蒙着牛皮的木盾,但双方的士兵在刺出这一枪的的同时,身体微微前倾。如此,这一枪也显得分量的势大力沉。

转眼,有盾牌裂开,有长枪折断,有锋利的枪刃刺破铠甲深入人体。

飞雪中,人血喷得满天都是,满地都是倒下的人体。

这就是白刃战,而白刃战的残酷之处在于双方的交换比是可怕的一比一,也就是说你在杀死一个敌人的同时,你也会被另外一个敌人的长矛刺中。

战场上人挨人,人挤人,根本就没有回旋腾挪的余地,你所需要做的就是尽快用最大的力气朝前猛戳,直到有一方承受不了这种高烈度的厮杀彻底崩溃为止。

在两军如容发疯的刺猬相互撞击的瞬间,王慎的一颗心提到嗓子眼里,站在高处,他努力睁大眼睛朝前看去。这是新兵成训之后的首战,那些老实本分的农家子弟还从来没有上战场见过血,见过战友惨叫着在自己身边倒下去,见如此轻易的死亡。

他们可以吗?

泗州军,挺住,挺住!

刚一接触,无论是泗州军还是契丹人,排在最前头的刀盾手瞬间被扫荡一空。彼此都显得有点慌乱。

谷烈一刀荡开刺过来的一柄长枪之后,发出一声呐喊。

如上次平原镇之战的情形一样,突然间,汪大年那都的长枪手突然抽出背上的短矛,用尽全身力气朝前投去。

泗州军占了地利之便,几百根矛杆子从天而降,夹带着轰隆的风声落入密集的契丹人阵中,钉在大约二十来个人身上。

耶律马五的人正在发疯似地朝上冲去,受到这一打击,顿时一顿。

借着这个机会,谷烈继续大喊:“牌子手,补位,向我靠拢!”

这样的营阵训练,盾牌手推进,长矛手直刺,盾牌手再向中间靠拢恢复密集阵型的几个变化,在这半个月中,泗州军也不知道训练过多少次,早已经被军官的喝骂和军棍折磨得麻木了。

正如训练时军官所说的那样,只需要按照命令做好自己的动作就是了,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也因为这样,根本来不及多想,士兵们踏着战友的尸体,同时朝中间一靠,又呐喊着朝前徐徐推进。

做出同样反应的还有契丹人,宋辽百年以来大大小小的仗不知道打了多少,对敌人的战术熟得不能再熟,打到后面,双方使用的都是同样的战法。

“卑鄙的宋狗,靠拢,靠拢,冲上去,冲上去!”耶律马五红着眼睛大声下令。

今天遇到的敌人出乎他意料的顽强,鏖战半天,我契丹精锐竟然没有占到半点便宜。加上先前被神臂弓射杀的人,伤亡数字已是大大超过宋人。

不像昨天在大江北岸遇到的敌人,只一个接触就溃了,丝毫没有长矛见红的勇气。

西军残余的精锐果然了不起,宗泽练出的兵果然了不起,杜充把看家的本钱都拿出来了。

渡江这么长时间了,部队竟然还没办法朝前推进,耶律马五看了看前方宋军大营,心中也是焦急。那里面可有两万人马,虽说已然尽数混乱。可谁也保不准他们什么时候就能恢复过来。且,别忘记了,在西面十里还有陈淬的一万中军。而自己只有一千人,如果在往常。即便是两军摆开了阵势,他有信心靠这一千人将敌人彻底打垮。

可是,现在遇到这群难缠的敌人,他竟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试想,若是所有的宋军都如此敢战,那又是何等可怕的场景?

必须想个办法尽快解决掉敌人。

就在这个时候,山坡上的神臂弓又开始射击了。

这些狡猾的宋狗,显示经过先前的几轮齐射已经标定了落点。他们居高临下,不用害怕误伤自己人,将箭雨越过步兵大阵,直接覆盖在契丹人集群中。

耳边全是“咻咻”锐响。

一个卫兵大叫着挥舞着手中的大刀,想要将射来的弩箭荡开。

可神臂弓的力量何等之大,竟拨之不开。

突一声,那个卫兵抓着刀柄的右手中箭,四根手指齐唰唰被切掉。

就这样,余势未尽的弩箭继续向前,突一声射进他的脖子。

卫兵的眼球鼓了出来,身体瞬间失去力气,软软倒了下去。

一轮箭后,又是一轮,耶律马五看得明白,敌人的箭先是落到自己部队的最后面,然后一点一点朝前挪,这简直就是从天而降的暴雨当头覆盖啊!

前有敌阵,后有箭雨。

没能抢下对面的高低,形势对于契丹人而言已是恶劣。

敌人的大将好生狡猾。

看到身边的士兵不住倒下,耶律马五牙齿都快咬碎了。

他接过卫兵递过来的一把大斧,大吼:“皮实军,跟我来!大辽,大辽,我大辽的男儿你们忘记了灭国之恨了吗,你们害怕了吗?国家灭亡了,我们的亲族也死光了。都因为眼前这些卑鄙的宋人,你们想报仇吗,你们害怕血债血偿了吗?你们面前的是宋狗西军精锐。”

一支支流矢从身边掠过,但他却连眉头也没皱一下:“高粱河、滹沱河、燕京,我大大辽多少男儿死在对面这些陕西杂种的刀下,你们忘记了吗?”

“没有忘记,不能忘记!”

“马五,马五,我们不害怕!”

“大辽,大辽!”

“皮室军,有进无退!”

想起那深入骨子的仇恨,契丹人眼睛里有泪光闪烁,继尔,有红艳艳如同燃烧的火苗。

一队铁甲士冲上来,跟着他们的统帅大吼着猛冲,沉重的脚步踩得大地微微震荡。任凭弩箭一支接一支钉在自己身上,却没有一个停下。就算是要死,也要死在前进的路上。

军队是讲究传承的地方,耶律马五手下这队铁甲士乃是辽国皮室,大辽皇帝的亲卫,一国军中最敢战者。当年阿骨打灭辽,皮室军随皇帝耶律淳出战,几乎全军覆灭,大辽也亡了。

剩余的残军如今都编入了耶律马五麾下,成为他手下最能战的精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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