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王慎已经平复下去的悲愤之情又涌上心头。
这一个月以来朝廷和辎重营所发生的事情昨天晚上谷烈过江之后已经同他详细说了一遍,万万没想到自己豁出去性命不要,立下了那么大功劳,朝廷竟然没有丝毫的封赏下来。

这究竟是什么地方出了问题呢?

现在的王慎和辎重营一干人其实在整个南宋的军政台盘上只不过是芥子般微小的存在,上层的事情,他们又如何知道。

最糟糕的事情是辎重营现在竟然归在留守司作战序列之中,已是脱离的淮西军。

本来,王慎打算到建康之后,就带着人马西行,名义上是去和刘光世主力汇合。据他这个穿越者的先知先觉得知,这个时候去追刘光世已经追不上了。那个长腿将军只在九江呆了几日,见女真西路军赶了,就将诺大一个江州城和长江天堑丢给敌人,脚底抹油逃了。到那个时候,辎重营就成为一支孤军,事实上的独立部队。接下来,王慎就可以领导这支部队施展自己胸中抱负了。

万万没想到,现在淮西军的辎重营变成了杜充的中军泗州营,搞得王慎有点措手不及。

其实,杜充这种做也可以理解。当年,他手下的东京留守司军马乃是南宋初年各路宋军中人马最多,装备最好,战斗力最强的部队。但经过开封内讧,部队分裂出去一大半。然后又被王善、张用、曹成他们打得伤筋动骨。

千里南撤过江之后,已是十不存一。

如今杜充出任建康留守司留守,负责整个江淮战事,其实他手头的兵马加一起也就五万不到,号称十万。部队分为前军、中军、后军三个部队。

前军有兵两万,统制官名叫戚方,现在是王慎的顶头上司;中军有兵一万,统制官陈淬;后军有众两万,统制官王燮。

这其中王燮乃是赵构御前前军统制,这支说穿了就是御林军,不太买杜充的帐。进驻建康之后,一直留在城中不动,没办法,只能拿他们当总预备队使用。

因此,杜充手头可以指挥的部队也只有前军和中军三万人。

而这三万人中还包括大量的辅兵和夫子,真正的一线作部队不足万人,说不好只有五六千。所谓扒拉到盘子里的都是菜,杜充索性将留在建康还没来得及撤出的其他部队都充实到自己麾下。

很不幸,王慎的辎重营,不,现在是泗州营就这样被人家给兼并了,这让他的全盘计划彻底落空。

按照真实的历史记载,建康之战宋军全军覆灭,泗州营现在算是落到火坑里了。

其实,只要王慎愿意,可带着安娘和岳云独自离开建康。可是,让他抛弃自己好不容易聚拢的这么多兵马,抛弃共患难的弟兄逃跑,却又如何做得到。

他昨夜基本上都是在半梦半醒中度过的,一整晚都在想如何把部队完整地的带出去,直到天亮也没有个眉目。

最后,他只能收拾好心情: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就不信以我的先知先觉还不能为兄弟们找出一条活路来。

“弟兄们吃饭的问题你们也不用担心,我能够解决。不过,大伙儿成日在外面吃酒胡闹也是不成的,如此,军纪何存,得给他们立点规矩”上次和陈兰若分手,王慎也不客气,满满地装了一麻袋银子,计算了一下重量,至少有三千两。

在后人看来,三千两白银或许不算什么,可在南宋却是非常大的一笔财富。

在明朝后期美洲白银大量输入中国之前,黄金和白银一直都是保值的贵金属。

所谓盛世古董,乱世金银。

在这个年代,还有什么比银子更值钱的东西呢?

这五百多士卒就是王慎靠着这些银子一点一点招募而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陈兰若是王慎起家的贵人。

有这笔钱在手,即便留守司没有一文钱军饷发下来,王慎也没有什么好担忧的。

谷烈点点头:“指挥说得是,所谓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将军不在,人心都散了。现在你既然回来的,我知道该怎么操练他们的,大可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正说着话,突然那边发出一阵巨大的喧嚣。

二人忙定睛看去,这一看,都同时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成千上万的百姓都发出一声喊,朝谷烈带了的十五条船只上涌去。

谷烈的船不大,挤一挤,每船也只能挤五十人。不过,这一处的长江江面很宽,又下起了雨,风浪很大。满载之后,小船吃水很深,一个不小心就会翻船。

因此,每船只装了三十人。

天已经完全亮开,江浦渡口是江北去金陵唯一的通道。在前一段时间,大量从江北逃难而来的百姓蜂拥而至。

杜充是彻底被金兵吓坏了,早在半个月前就坚壁清野,把江北的船只撤去了南岸。如此一来,至少有上万百姓扶老携幼挤在这里,翘首盼望来船。可是,他们却不知道,这船却是等不到的。

王慎也是在江边徘徊了三天,好不容易碰到一艘从扬州逃来的商船,化了重金,才让他们把老郭带过江去的。

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这么多条船,于是,众百姓纷纷上前,又是恳求,又是掏出铜钱,请士卒让自己上去。

见泗州营的士兵摇头,也不知道是会喊了一声,绝望的百姓不要命的朝船上涌去。惊得船上的士兵连忙挥舞着手中的枪杆子不住朝前抽去。

一时间,码头上哭声震天,船只也被挤得歪歪斜斜。

眼见着事情就快要不可收拾,突然,靠最里边的那条船上有一个士卒抽出刀来,狠狠朝前一划:“日你娘,松手!”

这人王慎认识,正是平原镇之战时被敌人吓得闭上眼睛放箭的半大孩子汪大年。

汪大年刚满十六岁,在古代也算是成年人了,可王慎还拿他当孩子看。那一战四天下来,小家伙彻底打出了血性,已经成长为剽悍到极点的猛士。在李成的骑兵冲击军阵的时候,他还手刃一人。

战后被王慎提拔为副都头,让谷烈带在身边调教培养。

雪亮的刀光一闪而过,瞬间从几只手上划过。十多根手指跃上半空。

半天,被斩断指头的百姓的手上才冒出血来,倒在地上大声惨叫。

看到这一幕,王慎想叫,却摇了摇头,把眼睛闭上了。即便再不忍心,他心中也是知道,这里的人实在太多,船也少,根本不可能把这么多人带过江去的。据他所知道,除了码头上这一万多人外,在北面还有滚滚人潮涌来,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一船一船地运,没有十天半月根本运不过来。而金兵马上就要到了,根本就不会给他这么多时间。

见汪大年动了刀子,正要涌上去的百姓畏惧了,下意识地一停。

汪大年用刀子将落在甲板上的手指拨进水中,喝道:“都给老子退下去,再敢前来,我就要砍你们脑袋了。爷爷手中的刀子可不认人,滚!”

刀又在空中一划,激起响亮的尖啸声。

百姓后退了一步,又默默地朝前挪来。

“站住,站住!”汪大年厉声大吼,见局面就快控制不住,额头上全是湿淋淋的水滴,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

江风依旧在呼呼地吹着,雨不停下来,眼前皆是破衣烂衫满面悲哀之色的百姓,真真是凄风苦雨。

谷烈这人可不善良,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西军士卒都凶悍得很。当年范仲淹范大老子征讨西夏的时候,大军过处,寸草不留,可没有后世所谓的人道主义情怀。

见此情形,他将手放在腰刀刀柄上:“王将军,我带人过去弹压一下,不杀几个人,咱们今天怕是走不脱。”

王慎轻叹一声,摇头道:“我们是大宋的官军,刀口只能对着敌人,怎么能砍向老百姓。再招两百多新兵,凑齐八百之数,一并带过河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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