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敌人主将倒地,那几个刚退后的贼军嗓子眼里发出兴奋的低吼,跳上人尸堆成的小山,欲要居高临下冲来。
“飕!”劲风响起。

突然,一柄短矛破空而来,直接插入一个敌人的胸膛。

那个贼军身上穿着皮甲,心口还挂着一口铁制护心镜。也因为如此,才没有被这一矛在身上扎出个透明窟窿。但短矛所蕴含的巨大力量袭来,将他整个人都带得飞了起来。

白气中是一条瘦长的身影,那双不符合年龄的狂暴眼神通红的巨狼之眼。

是岳云,这个十二岁的少年,左手抱着一捆短矛,整个人化身杀人机器,一声不吭地将投枪使劲投出。

中枪者凄厉的叫声中,几个贼军胆为之寒,他们丢下手中的武器,就地一滚,从尸堆上滚了下去。

也不知道死了多少人,雨一停,血就热腾腾地从一座座人肉小山上流下来。千万双脚踩在上面,吧嗒着响。

所有人都在疯狂大叫,不管不顾的朝前涌去。两军厮杀四天,付出巨大牺牲,彼此都杀红了眼睛。

一边是乌合之众的流寇,一边是杂牌后勤辎重队,这一刻却打出了一线主力战兵的血气,也打得分外残酷。

“呜呜!”有牛角号响起。

沉闷悠长,穿透力极强,就好象直接凑到人耳朵边那般。

如同一只隐藏于地洪荒巨兽被这一群凡人的杀戮惊醒,愤怒地嘶吼。

“呜呜!”

这是进攻的号角,并不属于济南军。

就好象是中了魔法,正陷入疯狂的两军士卒同时停了下来,所有人的眼神中都带着迷惑和惊惧。

号角声还没停下,就是沉闷的轰隆声袭来。

那感觉就是一只巨大的石碾子在地上滚动。

大地在震颤,地上的血水剧烈晃荡,无数水滴向上跳跃。

天空在晃荡,白色雾气惊慌散开。

所有一切都在旋转、漂浮。

这是喝醉了酒之后的幻觉吗?

脚步虚浮,感觉下面的土地弹性十足怎么也站不稳。

王慎险些栽倒在地,他叉开双腿朝远方看去。

水雾被震散了,大雨之后的天空呈现出黄疸色,瞬间明亮了。

更亮是铠甲上被雨水清洗过的铁叶子。

只看到远方有一大队骑兵排着整齐的队型袭来。

大约有三百骑,所有骑兵身上都穿着厚实的扎甲,就连马身上也是如此。所有人手中都高举着长长的马槊,竟是传说中的重甲骑兵。

是的,在冷兵器时代,具装重骑就是后世的装甲部队,是这个时代大大杀器。

要知道,光一个重装骑兵身上的装备加起来就有六七十斤重,加上手中的长槊、背上的骑弓、腰上的战斧、绳具、战刀、胯下战马的价值,足可以装备十个步兵有余。

富庶如宋朝自北方马场被契丹人占领之后,这样的重骑兵也就三千来人,还都丢在了山西战场。

如今,这样的骑兵已经许多年没有出现在战场上了,除了金人主力。

这三百骑兵的速度很慢,徐徐如林,不紧不慢,甚至有闲庭散步的意味。虽然人马不多,但却如刚启动的火车头,给人一种无法阻挡的感觉。

沉闷的蹄声让人透不过气来,所有人大口大口喘息,将一股股白气喷出去。

“这是哪里来的部队,想干什么?”

所有人心中都涌起这个疑问。

不过,很快,这个问题就不存在了。

那三百来骑兵渐渐地快起来,战马开始小跑,地上的震荡越发强烈。

“呼”一声,骑兵军中一面红色大旗展开,如火如霞。

继而,高亢的歌声响起。所有骑兵都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连成一片高亢的秦腔:“先取山西十二州,别分子将打衙头。”

“回看秦塞低如马,渐见黄河直北流。天威卷地过黄河,万里羌人尽汉歌。”

“莫堰横山水倒流,从教西去作恩波。马尾胡琴随汉车,曲声犹自怨单于。”

“弯弓莫射云中雁,归雁如今不记书。”

……

对面贼军面上的都呈现出失血之后的苍白,双手剧烈颤抖起来。

已经有人将手中的兵器丢在地上,转身后退。

马蹄声碎。

红旗招展。

轰隆声近了。

一曲终了,“哗啦”一声,鞍上的骑士同时放平手中的长槊,一夹马腹,进入战斗模式。

战马开始冲锋。

流光溢彩,金属洪流下泻。

“快逃命啊,快逃啊!”猛地一静,然后上万贼军同声大喊。

乱七八糟的锣声响起,千万人哭喊着扭头乱蹿。

所有人都知道轻步兵碰到重骑究竟是什么后果,所有人知道来的是什么。

没错,这嘹亮的秦腔,这浑身被钢铁所包裹的雄师只属于无敌的西军。

无坚不破,如山压顶的西军。

……

府库之前,淮西军辎重营的士卒们都已经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他们张大嘴看着远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哈哈,哈哈,西军,俺们西军。”突然间,谷烈发出洪亮的笑声,他手脚并用爬上一座尸山,手舞足蹈:“济南军的臭虫们,知道俺三秦铁骑的厉害了吧!各位袍泽弟兄,郦琼将军,不不不,如此精骑,必然是刘平叔的中军背嵬之士,刘太尉来接咱们了!”

“援军,援军到了!”

“万岁,万岁!”

“刘太尉来了,我淮西军主力来了!”

士兵们都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高声大喊,有的人还流下了热辣辣的眼泪。

打了四天,尤其是今天这一仗实在太苦了。到此刻,两百多人只余一百七八,超过六十个战友已经倒在血泊里停止呼吸。幸存的士卒虽有坚固的装甲,可在如此残酷的战斗中,所有人身上的铠甲都被砍得稀烂,身上不知道带了多少伤。

人力有时而穷,这样的战斗在持续一壶茶时间,部队就会被打光了。

好在援军终于来了,这四天的坚持并没有白费。

陆灿也是满面热泪,他将手中的刀扔在地上,一屁股坐在红色的积水里,双手掩住面庞,肩膀不住抽动。他头盔早已经掉了,头发上又是泥,又是血,胸口的铠甲上横七竖八全是刀痕。这个陆虞侯,这个书生虽然无能,可关键时刻却冲杀在最前头,始终和士卒们站在一起。

君子乐而不淫,此时此刻,谁还管得了这些?

……

实在太猛烈了。

三百铁骑冲锋,雨后的边得松软的泥土被奔驰的马蹄刨起,泥浪冲天而起,落到骑兵和战马身上,这使得他们看起来黑压压一片,犹如那从地地钻出的猛龙。

重骑兵不同于轻骑兵进攻需要绕着敌阵剥洋葱般不断削弱对方的斗志,引起混乱,然后乘胜追击。他们人马身上都有着厚实的保护,根本就用不了那么多花巧。用后世的话来说,就是,直接怼。

转眼,重骑就狠狠地撞进济南军人海中。

一片惨烈的叫喊,肉眼可见,无数贼军惨叫倒地。

平端着向前伸出去的马槊不用使力,战马冲刺的速度就足以让锋利的枪刃划破无甲轻步兵的身体,翻开血淋淋的伤口。况且,李昱的济南军都是裹胁而来的流民,连步兵都算不上。

长长的马槊韧度极佳,在划中人体之后猛地弯成一张大弓,然后又狠狠弹开,接着将另外一个敌人斩落在地。

有的人甚至直接被挑得跃上半空。

一时间,除了轰隆的马蹄和死去士兵的惨号,还响动一片刀刃划中人体那“唰唰”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声响。

无论贼军的人再多,在这种高速冲击上,也如遇到犁铧的黑土地,飞快地朝两边分开。

转眼,重骑兵已经深入敌阵,制造得更大的混乱。在他们身后,留下一条红色的轨迹。

所有的贼军都乱成一团,上万人大叫着“败了,败了!”四散奔逃,犹如巢穴失火的野蜂。

慌乱的济南军军官挥舞着大刀不住朝溃兵头上砍去,声嘶力竭地试图收束部队。可这样的情形又如何约束得了,更别说贼军被就是一群乌合流寇?转眼,军官们就被人潮吞没了。

旌旗一面接一面倒下,没有了指挥系统,就算贼军主帅是孙吴再世,也无法可想。

此刻,辎重营士兵互相拥抱,大声欢呼。那欢呼声中充满了哭音。险死还生的惊喜,让他们热泪长流。

“三百重骑破一万步卒,原来是这样的容易。”王慎看着如同苍龙出水般把敌阵搅得破碎不堪的骑兵,心中震撼。

骑兵,冷兵器战争之神。无论是轻骑袭扰,断敌粮道,尾随追击,还是重骑挟泰山以超北海先登陷阵,都强悍到了极处。

原本以为自己有神臂弓在手,和贼军轻步兵有着极大武器代差。现在看来,重甲骑和贼军的代差更大。

况且,要训练一个合格的骑兵,所需的时间和消耗比起弓手不知道要多多少。

骑兵部队才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军队,骑兵才是最优秀的军人,眼前这支部队的确当得起一个最字。

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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