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黑了,随着操场的灯一关,幕布后面亮起了光,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鼓乐声响起,有人咿咿呀呀扯开了唱腔,皮偶的影像出现在幕布上,戏开演了。
最先是演了一出《薛刚反唐》,然后是《八仙过海》,留长须拿着宝剑的吕洞宾和青面獠牙的小鬼翻翻滚滚,斗来斗去,所有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儿。随着夜越来越深,开始有人打起了哈欠,然后就像传染一样,打哈欠的人越来越多,陆续有人退场回家。到了后来,操场上就剩下了七八个人,硬撑着坚持看,因为戏还没演完。

我也困的不行了,眼皮子一直打架,那些皮偶傀儡的影像渐渐模糊成了一片,就在我快要睡着的时候,鼓乐声突然停止了,我一下醒了过来,看向幕布,上面空荡荡的一片。

“戏演完了吗?”我问旁边一个姓张的中年村民。

“没有啊。”那村民疑惑说,“演的好好的,不知咋的,突然就停啦。”

隔着幕布,隐约可以看到操控皮偶的傀儡师的身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不知在干嘛。所有村民都大眼瞪着小眼,没人知道是什么情况。

我起身走过去跳上戏台,把帐篷拉开一条缝往里看,眼前的一幕使我愣住了,那些鼓乐师全部东倒西歪在台上,像是喝醉了酒,至于两个操控皮偶的傀儡师,则木然坐在幕布后面,好像被施了定身法术,由于侧对着我,看不清他们的表情。

我打算进帐篷里问问,刚把缝隙拉的大了些,一股阴冷的风就从帐篷里扑了出来,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有村民发出尖叫声。由于全身都绷得紧紧的,突然一声尖叫,吓得我直接从戏台上掉了下来,险些摔在地上。当我站稳脚跟抬眼一看,我看到那些个村民全部都两眼直勾勾盯着幕布,脸上满是惊恐的表情,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也急忙看过去,只见幕布上有个影像,但是离的太近了,看不清楚,当我退后几步再一看,吓得头发跟儿都立了起来,那幕布上不知怎地出现了一个女人的影像!

虽然看不清五官面目,但是从身材,以及长长的脖子,披散的头发来看,分明就是之前吊死的张桂花!

“娘啊!闹鬼啦!”

有人大叫了一声,那些村民一窝蜂跑没了影儿。我也怕呀,反应过来也想跑,刚刚迈出一步,就听一个阴冷的女声叫了我一句:“二东子……”

我停在了原地,全身毛骨悚然,因为我听得清清楚楚,刚才叫我的那个女声,分明就是张桂花的声音。我吓的浑身发抖,惊恐地朝那幕布看去,“张桂花”好像是贴在那布后面的,虽然看不到她眼睛,但我能清楚感觉到她在盯着我看。

“你……你你是张……花……花姐?”我用变调的声音问。

“张桂花”没回答,而是用一种特别阴森鬼里鬼气的声音说:“二东子我死的好苦啊……”

我快要吓晕过去了,嘴巴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就听“张桂花”继续说道:“本来该死的是你,结果换成我了,二东子你说咋办呢?我那么喜欢你,你下来陪我吧……”

我已经惊恐到了极点,不知怎地,心里面突然反而平静了下来,想到自己小时候的成长经历,以及家里最近所遭遇的不幸,我的理智发生了错乱。

“我去陪你,谁来陪我啊!我家里人都死了,还不够吗?谁又去陪他们?!村里人觉得我该死,怕连累到他们!你也觉得我该死!你们统统去死,去死吧!”

我语无伦次哭喊着冲过去,两手抓住幕布用力一扯,呼啦啦扯了下来。“张桂花”不见了,我的理智也恢复过来,正发着愣,坐在戏台上的其中一个傀儡师开口了,然而声音却是张桂花的,“二东子,头七晚上我带你走……”

说完,那傀儡师一头栽倒在戏台上,我也瘫软在地。

第二天,张桂花“回魂”的事传遍了全村,由于昨晚最后看戏的那几个村民在张桂花刚一出现的时候就吓跑了,所以村里没人知道张桂花“回魂”的目的是什么,只有我知道。

是人都怕死,我也不例外,想到张桂花说她要在头七晚上带我走,我吓得要命,昨晚那股也不知哪里冒出来勇气再也找不着了,脑袋里像团满了麻花。想来想去,我决定去找村长陈孟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捅出来的,当然要由他来解决。

当我来到陈孟发家,他正在院子里转圈子。

“发叔,你也知道了吧?”我带着哭腔问。

“咋不知道?唉,他娘的,早知道我就不填那口井了!”陈孟发气急败坏道。

因为闹鬼的事,那些皮影艺人受到了不小的惊吓,其中一个还被鬼上了身,醒来发起了高烧,陈孟发赔了不少钱才把那戏班子打发走,再加上请道士做法事,请戏班子的花费,陈孟发贪的那些修路钱全部贴进去不说,还倒搭了不少。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是,陈孟发心里有鬼,张桂花的死如果真的是和他填井有关,如今张桂花“回魂”了,陈孟发能不害怕么?

所以,听我说完张桂花“回魂”的目的,陈孟发长长的松了一口气,原来张桂花不是来找他的,而是来找我的。

“二东子,你这几年一直都在外面打工,很少回村里来,跟张桂花应该没什么交集吧,她死了以后跑回来找你干嘛?”陈孟发狐疑问。

我的脸一下子滚烫,关于我跟张桂花之间发生的事,我当然不会告诉陈孟发,支支吾吾说:“她说,她说本来应该死的人是我,现在却成了她,她死的很不甘心,所以要头七带我走……发叔,我家里出事是不是跟你填井有关,这事儿咱先撂下不谈,反正现在你得帮我,你如果不帮我,我要是死了,就回来找你算账!”

陈孟发瞪着两只大牛眼看了我有一阵,闷哼了一声说:“你先回学校去,等下我让我家二柱去请道士,捉了那个骚货。”

陈孟发把道士请来已经是傍晚了,那是一个干瘦干瘦的老头子,下巴上留着一撮山羊胡须,身上没穿道袍,而是一件洗的发白的旧唐装。这老头儿看起来胸有成足的,下巴的胡须被风吹的一飘一飘,很有些仙风道骨。

老道士先是在学校里转了一圈,似乎没发现什么,提出要去张桂花家里面看看。我和陈孟发毕恭毕敬跟在他后面。来到张桂花家,天已经全黑了,两人都挺害怕,老道士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小的罗盘,瘦手一摆,声音嘶哑地说:“你们甭怕,跟着我就行了。”

张桂花死了以后,她住的宅子就空了下来,才只几天,院子里就感觉荒凉了许多,风从墙头吹进来,树的叶子哗哗啦啦响,像是有鬼魂正在倾诉自己的哀怨。

我和陈孟发两个亦步亦趋地跟在老道士后面,一直来到房檐底下,老道士指着上方的横梁问:“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吊死的吗?”

“嗯嗯。”陈孟发急忙道。

老道士点了点头,看了那梁头一阵,然后回过身朝院子里望了望说,走,进屋看看。

这家里的电还没掐,进屋拉亮电灯,老道士端着罗盘在屋里东走西走,我跟陈孟发都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口。终于,老道士停住脚,陈孟发擦了一把脑门儿上的汗,两手往上提了提裤腰带问:“怎么样?”

“没感觉这家里有什么脏东西。”老道士还是那副胸有成足的模样,随口道:“带我去埋她的坟那里看看,要是还……”

就在老道士说到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停了下来,原本眯缝的眼睛也瞪大了,直勾勾盯着窗户外面。屋里的气氛瞬间冷寂了下来,我就觉得凉气蹭蹭从我后脖子往上蹿,和陈孟发同时看过去,没看到那窗外有什么东西。

“怎……怎么是这个样子?”老道士出神说道。

“怎么啦道长?!”陈孟发惊恐地问。

老道士充耳不闻,他的脸色大变,声音抬高了八度,音调也变了,“怎么会是这样?!……我的娘啊!”

老道士叫喊着,撒腿就往外跑,很难想象,以他这种年纪,这种身板,跑起来居然比兔子都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我快要尿裤子了,跟在陈孟发后面,随着老道士没命往外跑。直到远远离开张桂花家那座宅子,老道士才停下来,抖抖索索喘着粗气说:“这事儿我管不了,你们另请高人吧……”

在陈孟发家里喝了好几杯水,两个人的情绪才渐渐平复,陈孟发告诉我说,那个老王道长是我们这一代最有名的道士,当初过村里来做法事的那几个道士,都是那个王道长的徒弟,张桂花的事居然连王道长都解决不了,陈孟发说他没招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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