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乾将托盘放好,向身后撤了两步,对在座的众人环施一礼,口中说道:
“诸位都是江城古玩行当里响当当的人物,这其中的规矩自然不必我来多说,大家掌掌眼过过手吧。”

说完这句话,叶乾再次撤了两步,走到赵老先生身前,躬身说道:“赵老先生,在场人中,您最是德高望重,您请先来。”

赵老先生哈哈一笑,说道:“套瓷这东西从来都是听说过,但从未见识过,今天前来就是要好好开开眼界的……既然如此,老夫也就当仁不让了。”

说着话,赵老先生站起身,在叶乾的搀扶下走到小几前边,却是先不上手,而是仔细围着这个套瓷看了一遍,笑着说道:

“这个套瓷的手艺真是高明,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便是套瓷,乍一看上去,老夫怕是要以为这就是一个正品了。”

说完这话,赵老先生双手将这一件套瓷鸡缸杯端了起来,一寸一寸地细细把玩赏鉴,在底款处看到那六阴山人的印鉴,然后又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将其放回托盘之中,口中赞叹道:

“这个六阴山人的手艺着实高明,若不是早知是套瓷,等闲不细看的话,便是行中的老手,多半也会以为这只是一件精仿的工艺品而已。”

另一边的钱先生早已急不可耐,但是碍于情面,他不敢贸然上去和赵老先生争抢,现在赵老先生放下杯子,他就急匆匆地走了上来。

按照古玩行当的规矩,一件器物是不过二人之手的。

换句话就是说,这件东西摆在这里,第一个人看完后一定要放回去,第二人再自己拿起来观看,这个规矩不为别的,就是为了避免二人在交接过程中失手,东西掉在地上摔坏了,不好明辨是谁的责任。

这个规矩流传了很久,起因也是众说纷纭,不过其中最为靠谱的说法就是曾经有那么一个人,从小就不正经,一直在街面上混日子,有一次实在混不下去了,就把自家吃饭用的瓷盘子用红布裹了去镇上的大户人家。

这小子对那个大户说,他家祖上在宫里当过差,后来被放了出来,留下这么一件宫里赐下来的御用盘子,反正是能怎么吹就怎么吹,说得那叫一个天花乱坠,诱人之极。

要说那大户也不是真傻,也说了要看看盘子究竟什么样,但那小子鸡贼,只把盘子露出一个角来,这个盘子已经被他找了个画师在上面画了好图形,看起来真像是那么回事儿。

谈了半天,价钱谈得差不多了,大户说要过手看看盘子,那小子把盘子递过去,故意使了个坏,让盘子落在地上摔碎了,当时这小子就张狂起来,虽然说责任五五开,但是盘子毕竟碎了,于是狠狠地讹了那大户一大笔银子。

有了这个前车之鉴,后世的古玩行当就有了这么一个规矩,东西不过二手,谁要看,自己从架子上拿。

这里还要多说两句,大家独自出门或者和朋友出门旅游逛街的时候,不打算买的东西别随便乱碰,就算是打算买的,也别从别人手里接东西,有些黑心的商家故意把商品标成高价,然后在过手的时候故意将东西摔烂,目的就是为了讹钱,大家小心为上。

这边钱先生看到赵老先生退了回去,赶紧把东西拿到手上,仔仔细细观察了一遍。

这位钱先生全名叫钱进,在古玩街也开了一家比较有名的古玩行,叫做多宝阁,不过他和吴求财向来是一个路子,以次充好,以假充真的事儿干了不少。

要说其实古玩行当有一个默认的规矩,那就是卖家无论卖什么东西,都不会说这东西是假的,除非是那种比较明显的现代工艺品,不然一般都是当成正品来卖,很多初入古玩行当的人就少不了要跳进这些坑里,行内称之为打眼,也叫交学费。

按说这种事情不可避免,也是古玩行当的常态,对于这种事情古玩行的人大多都是心照不宣,不算什么大事,但是钱进和吴求财做得过分的地方在于,他们通常会把收到手里的假东西再进行加工,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是真的。

就好比叶乾在冯江那里砸烂的元青花和寿山石印章,这已经超出了古玩界的规矩,而是直接开始造假了。

但是由于他们手段高明,而且说到底,造假和卖假都属于犯罪,古玩街上的其他商家不好对他们的行为说什么,但是对于他们的观感也说不上什么好。

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遍套瓷,又将其倒过来仔细端详良久,钱进忽然哈哈大笑,口中念念有词:“这个套瓷啊,这个套瓷啊……”

王小仙被钱进这张狂的笑声笑得心烦意乱,走上前皱着眉头问道:“钱叔叔,您忽然笑这么大声干什么?这个套瓷有什么问题么?”

钱进摇了摇头,说道:“贤侄女,诸位,我们都被这小子骗了……”

众人顿时吵嚷起来,就连王小仙都有些脸色发白,但是现在王小仙已经不是几天前那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了。

现在的王小仙虽然说还不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但处变不惊的定力还是有的,因此并没有说什么,而是把目光投注到叶乾身上。

叶乾看了王小仙一眼,走到钱先生身前,微笑着说道:“钱先生,有事情的话还请明言,此事不仅事关我的声誉,更关乎灵玉轩的声誉,还希望钱先生慎言。”

钱进再次把杯子翻过来,说道:“大家请看,这个杯子的底款上刻有六阴山人的印章,大家可看清楚了?”

赵老先生咳嗽了一声,问道:“钱老弟,这六阴山人的印章可有什么不妥么?”

钱进说道:“这个印章本身没什么不妥,但是问题在于,这个印章,我曾经见过,而且曾经过过手。”

众人听到钱进这么说,不由得议论纷纷,不过叶乾依旧是面不改色,抱拳拱手说道:“哦,既然钱进钱先生见过这六阴山人的印章,不如和我们说说,我灵玉轩是如何诓骗了大家伙儿?”

钱进摸了摸鼻子,说道:“我见过六阴山人的印章,不是在别的地方,正是在吴求财吴老板的藏玉阁中。这件东西原本就是藏玉阁的藏品,当时吴兄弟对我说过,此物是一件套瓷,但是对于其中东西的具体年代,他也不清楚,而且苦于没有解套的药方,所以就一直搁置在那里。”

叶乾呵呵一笑,说道:“钱先生说得好没道理,按照钱先生的意思,吴老板有一件六阴山人的套瓷,我这一件便是假的了?自古以来,套瓷都是成批量制作的,从来没有单独一件存世的套瓷,吴老板就算有,也该和我这个属于同一套的罢了,怎么说是我诓骗了大家伙儿?”

赵老先生也说道:“钱老弟,我知道你和吴老板交情匪浅,但是这件事情上,你的指控是站不住脚的。”

“我们都知道,套瓷这种东西自来便是古时候大户人家避祸以求保全家业的手段,成套出现也属正常。”

钱进眸中精光一闪,说道:“赵老哥,我自然知道这套瓷向来是成套出现,但是这件套瓷虽然看似是六阴山人的作品,实则不然……”

“当时吴老板为了寻找秘方,曾经故意仿制了一批六阴山人的作品撒进市场之中,就是为了寻找到能够解套之人。”

“而区区不才,也曾经参与过这批仿品的制作中去,所以能够一眼就看出来,这不是六阴山人的作品,而是我们撒进市场的仿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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