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弱——一老一小给人的第一印象。
樊中易程序化的问道,“堂下所跪何人?”

所有问话,都有林久成一一作答。

樊中易不太相信一个小娘子有这等心思,必是什么人让他们来的:“你说伍家五娘让你来给他父亲陈述冤情?”

“回大人,正是!”林久成拱手回道。

樊中易轻瞄了一眼林久成,说道:“伍大人都认罪了,你说他有冤,冤在何处?”

林久成看了看身边跪着的伍大人,这是他第一次有空正眼看他,年方近半百,生得仪表堂堂,天庭饱满,唇上浓密胡须遮挡了他对世道的冷僻透析。

林久成朝他微微一笑,微点了个头,然后叩着朝正堂主位,“伍家姑娘对他父亲受赌这一既定事实没有疑议!”

“什么……”不仅樊中易吃惊,所有听审人员都大为惊讶,那你们来做什么,搅乱公堂?

樊中易眉眼一动,官威瞬间冷凛,气势瞬间迫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林久成垂眉:“回大人,小人当然知道,如果不知我为何要来呢!”

“放肆!”

“是,大人!”

“这是大理寺,不是尔等随意胡闹的地方,有何冤屈速速道来,否则逐出公堂!”

“是,是……大人……”林久成仿佛气喘不过来,“大……人,老朽年势以高,有点吃力,可否让我的书僮代我陈述。”

樊中易不耐烦了,转头看向刑部待郎、御史大夫。

樊中易的行为是正常的,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在大理寺公堂说话,一个书僮,他还没资格。

刑部侍郎也皱眉。

只有御史大夫微点头,同意小僮代劳。

樊中易转过头来,语气甚冲,“快快说来。”

“是!”童玉锦直到这时才有资格回话。

夏子淳等人恰巧在这时赶到了,他们没有惊动堂上之人,站在大堂屏风之后,注意着公堂之上。

童玉锦叩完首后说道,“我要问当事人!”

“什么‘当事人’?”童玉锦第一句就让樊中易愣了一下。

“就是前伍大人!”

“哦,准!”

樊中易在问话,刑部侍郎和御史大夫却从童玉锦短短两句回话中听到了这样的讯息,一个‘当事人’一个‘前伍大人’,用词准确到位,瞬间他们感兴趣起来,微微凝神看向童玉锦。

童玉锦跪在那里转向伍大人,“伍大人,请你回答一下受赌事件!”

伍大人从他们主仆上堂到现在都没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像回答主审官一样回答了童玉锦。

“也说是说,你被上告的引线是,你收了京东路高源府推官汪怀安五千两银子,是不是?”童玉锦复述案件,不仅向伍士元确认,更是让旁听席上的听清楚,当事人是为何入狱的。

“是!”

“那其它认罪事件有哪些?”

“地方官员三起、京里低品极官员十多起!”伍士元认真的回道。

“哦”童玉锦转头对主审官说道,“大人我可以看一下犯罪清单吗?”

樊中易被童玉锦的一本正经搞得既恼火又不解,“你知道什么人才有资格看问讯口录吗?”

“小民明白,但法理可容于情理,还请大人通融,小民就过目看一遍,马上归还!”童玉锦拱手说道。

刑部侍郎想着窥见考功司职位的其他人,眯了一眼,对樊大人小声说道,“圣上也希望尽快结案,让以稻抵赋的事情进行的更顺利!”言下之意是同意了。

樊中易微点头,“拿问讯录!”

“是!”

童玉锦虽不能说过目不忘,但是几纸问讯录还是难不住她,她快速的浏览了一遍,递回了口讯录,然后说道,“大人,小民还要上报几起伍大人的贿赂事件!”童玉锦再次拱手朝主审台。

“什么……”

公堂之上一下子失控起来,大人们纷纷窃窃私语,“伍大人家的五娘是来救父,还是来害父,怎么会这样?”

……

包括于文庭在内也不明白,小黑丫这是要干什么?

夏子淳习惯性的低垂美目,让人看不出他有什么情绪变化,可是细微之处,他的嘴角咧开了弧度。

童玉锦拱手道,“这几起贿赂案分别是,城西馒头铺子老板送了前伍大人两筐白馒头……”

“放肆……”

“樊大人,两筐馒头价值六百文,够一个平民十天开支,你知道,在今年的大旱之年这意味着什么吗,六百个馒头可能让六百人熬过一天,这不算贿赂?”童玉锦仿佛很惊讶的问道。

“你……”樊中易压着火气,真怕自己情绪失控。

童玉锦还真是气死人不偿命,继续说道:“大人,真有人会因为这个馒头而不死!”

樊中易压着声音说道:“说案件!”

“是,大人!”童玉锦拱了拱手说道:“第二件是,市坊卖羊铺子,送了前伍大人一头羊糕子,第三件是某胡同一个瞎眼老太太为他儿子送了自己老伴为他定制的拐仗,第四件,家具铺子商人送了前伍大人一批木材。”

樊中易眯了眯眼说道“还有吗?”心想,这些根本不是他们想像中的脏银脏物。

童玉锦回道:“还有很多,但是小民吴持仁今天先上报这四件事!”

“书记官,记录下来!”

“是,大人”

樊中易继续问道:“还有何话要讲?”

童玉锦没有回话,反而反问了一句:“大人,你们一直在为赃银到哪里了而苦恼吧?”

伍大人听到这里明白了,不知为何,他哽住了,他哭了,他伏身趴到地上,不让别人看到他的眼泪。

可公堂上的人还是看到了,一直圆滑中透着倔强的伍大人居然哭了,为何?他们不明白。

三堂会审官员被一个反问的书僮、一个哭泣的男人搞蒙了,何意?三个主审人员相互看了看,不知这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

童玉锦跪得腿酸脚麻,揉了揉腿等待问话。

樊大人不解,但是他要问话:“你知道?”

“是,小民知道!”童玉锦直起身子一本正径的回道。

“快快道来!”

“是,大人。”童玉锦叩了一首,“大人,小民能站起来回话吗,这样回话的速度快点!”

樊中易低喝一声:“放肆!”真是刁专小人,竟敢在公堂之上任意妄为。

“大人——”童玉锦扮成小书僮,雌雄莫辨,两眼可怜兮兮的看向樊大人,让人不忍拒绝。

“你……”樊大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起来回话……”

“谢大人,你真是体恤爱民的好官!”

生气的樊大人瞟了一眼童玉锦没说话,他官居要职,童玉锦这些小把戏小伎俩,哪能入他的法眼,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后堂屏风处的于文庭哂然一笑,小黑丫把公堂当成自己家了,转头看到夏子淳来不及收回的微笑,心知肚名,不动声色的转头看向公堂。

“我就先说说馒头它到哪里了吧!”童玉锦站起来回道:“收了贿赂的前伍大人把这两箩筐馒头以匿名形式给了城西收婴堂!”

公堂上的官员感到案件好像不按模式走了,但是失去了打断的先机。

于文庭惊讶的看了一眼堂中的伍士元,又看了看自家公子,抿了抿嘴,小黑丫的行径又一次出人意料。

童玉锦不管这些人怎么想,继续说道,“那头羊糕给了某胡同一个失怙的老太太,她孤独无依的生活因为一头羊糕有了盼头。那条拐仗又回到了瞎眼老太太手中,那批木材,前伍大人贴钱做了书桌无偿给了北城钱秀才的启蒙书院!”

任谁都听出这是为伍士元辨护,好一个先抑后扬的手法,本来不以为意的三司主审官不得不重新打量童玉锦,打量童玉锦身边的林久成,只见老者轻轻颔首,仿佛是赞许小僮说得不错。

樊中易官威十足,“你为他开罪?”

“是!”童玉锦一脸严肃,所势并不比谁弱,如树临风!

樊中易能做到大理寺卿,那也非等闲人物,双肩端直道,“受赌就是受赌!”意思是说不跟你扯受赌后的事。

“大人说得是,我没说前伍大人没受赌!”童玉锦眨了一眼,好像很无辜,意思是我没说他不收赌啊。

也不等主审官开口,继续说道,“我们再来说说让伍大人入狱的五千两,知道五千两去了哪里吗?”

“哪里?”这才是三司人都关心的事,一笔不小的贿银。

童玉锦笑回:“望亭某家药铺,伍大人托药铺某郎中,按银子数目以朝庭的名义,给在路上逃荒的人布施去瘟汤药!”

“什么?布施去瘟的汤药?”三司主审同时大吃一惊。

童玉锦小小的身板挺得笔直,并且微微笑着:“正是,但是功劳已经被人冒领了!”

公堂之上哑雀无声,这事太不同寻常了!布施去瘟汤药的事,任谁都知道,是京里某个王府做的善事,想不到……个个官员都看向一脸冷漠的伍士元,

童玉锦却话锋一转,“各位大人听出什么了吗?”

“什么意思?”樊中易的思路终于被童玉锦带着走了,顺嘴就问。

童玉锦龇牙一笑,“大人们,你们不觉得前伍大人是个人才吗?”

个个都是人精,如何不知,但是伍士元因为某些时候犯倔,阻了某些人的道,所以知情人知道,这案子其实就是过一遍而以,结局早以有定论。

“胡说八道!”樊中易突然说道。

童玉锦再次嘿嘿一笑,“我觉得,贫民送礼送两筐馒头,按道理,一个正五品的官员根本不屑,但是前伍大人收了,不仅收了,还办了所求之事,馒头店老板所求何事呢,馒头店老板娘家舅侄是个僻远县县令,就他这么一个在京城的亲戚,他找了前伍大人,前伍大人稽查过后,给个中等考评,他舅侄得以从从七品升为正七品,并且在今年的大旱中抗旱成绩卓然,当然这个‘卓然’可能到不了各位大人们的耳中,这是当地百姓对他的评价。”

“这些事跟案件根本不相关,你究意何意?”樊中易这才惊觉一个小小的书僮不是凡人,可惜迟了。

“两个意思,前伍大人受赌是事实,但他却‘合理受赌’,‘识人为用’……”

樊中易打断了童玉锦的话:“受赌还分合不合理……”

童玉锦微笑着回道:“当然,各位大人,如果究真起来,我想两袖清风,一文不贪的官员没有吧!”

“放肆,来人,给我掌嘴!”

“大人慢着,等我说完,你一起掌,要不然,我说几句,你掌一次,这讼没法辩了!”

“掌嘴!”

童玉锦甩了一下头,吐了一口气,“大人,来之前,我翻了律法,我刚才的话还没到掌嘴的地步,你要用私刑?”

“大胆刁民!”

“大人,我没说你受赌,你急什么呀!”

“你……你……”

“大人,前伍大人贪脏不假,但他贪得有度,贪得有选择,对于不能用的官员,他义正辞严的拒收贿赂,他贪得堪称官员收礼的典范!”

“一派胡言!”

童玉锦开始总结陈词:“大人,小民胡不胡言,合理收赌,一直是官场名而不宣的潜规则,用一句直白的话来说,那就是拿了人家多少钱财,就要替人家办多少钱财的事,前伍大人所办的事都是‘识人为用’或是善意之举,我想他贪了这么久为何不事发,偏偏现在事发,这其中的道道,大人们一定比小民还懂,小民的受托人跟小民说道,受赌我们认,但是法理容于情理,请朝庭看在前伍大人所有赃银都用之于民的份上,请从轻发落前伍大人!”

“……”

三审司的人都没有想到,本想追脏银的,结果追出一个好官出来,这是他们所没有想到的,案件至此难办起来。

会审结束后,林久成主僮出了大理寺,有一辆马车等在哪里,一个马车夫跳下马车,“林山长——”

林久成头微点左右看了一下,“可以出发了!”

等他们正要上马车时,夏子淳等人也出了大理寺。

于文庭看到林久成就上来打招呼“林山长!”

“于先生”

“你们这是……”

童玉锦下意识的往林山长背后避了避,她不仅女扮男装成林山长的书僮,还改名换姓,所以不能跟这些熟人照面打招呼。

林山长并不想跟他们闲话浪废时间,“对不起,林某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说完,挡着童玉锦,让她先上了马车,他自己随后又上了马车。

于文庭看向夏子淳。

夏子淳没有任何示意,看着躲避的童玉锦,任由他们出了大理寺的范围。

三堂会审过后,三位大人坐在一起感叹道。

“想不到民间竟有如此高手!”

刑部侍郎冷哼一声,“一介平民,如此出风头,真不知意欲何为?”

“御史大人你看?”

御史大人摇了摇头“这案子一时半回怕是结不了!”

京城某胡同

朱袍大人问道,“三堂会审追到赃银赃物了吗?”

“回大人,追到了,但是……”属下不知如何回答,太匪夷所思了,这世上竟然真有为民的官员。

“怎么了?”

“已经被伍大人全部用光了!”属下如实回道。

“用了?”朱袍大人眯眼想了想。

“是!”

“定罪了吗?”这才是朱袍大人关心的问题。

“没有!”

“为何?”朱袍大人惊讶的问道。

“事情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结果!”

“意想不到……”难道有人插手了,究竟是谁?

“回大人,或许是你想要的结果”

“喔……”

京城另处

紫袍大人问道“结案了吗?”

属下有点胆怯的回道:“回大人没有,事情出现了不利于我们的结果!”

紫袍大人眯着三角眼,目光凌厉:“什么意思?”

“前伍大人竟……竟被审成了一个好官!”

“什么?竟有此事!”紫袍大人大惊失色。

“是。”

紫袍大人束紧三角眼,审成好官,就算是好官,又有什么用,阴沉的说道:“让会审人员注意措辞!”

“大人,公审的大堂官员,除了大理寺和刑部,还有御史台,御史台的人不好办!”

“想办法让他们说话好听点!”

“是”中年男人犹豫道继续说道,“可是……”

“又怎么啦?”

“夏小候爷旁听了会审!”

“他去干什么?”

“还没有打听到,那一主一僮的讼师,大人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还要我教你们吗?”

“是……是……”

三审会堂的当天晚上,只要到会审堂的各路官员都或多或少的被人带话,或者直接被面见,除了小候爷夏子淳。

夏子淳坐在自己的书房里连晚餐都没有用,一只手不时的在案上敲几下。

夏小同见门帘外不时有小厮探头,悄悄摆了摆头。

也不知过了多久,夏小开终于回来了,“于先生呢?”

“出去吃饭了!”夏小同看了一眼自己公子,小声的回道。

夏小开回话:“公子,你让查的,大合查到了!”

“怎么样?”夏了淳停了敲动的手指。

“是有一路人马尾随了林久成的马车!”夏小开一脸严肃的回道。

夏子淳问道:“什么样的人马?”

“怕是……那位……”夏小开不敢确定,京中形势太复杂多变。

“他——”夏子淳悠悠的说道。

“是!”

夏子淳没再言语,过了一会儿从案后站起来,“于先生回来,对他说,我插手伍士元案子了!”

“公了,皇上并……”夏小开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震得有点蒙。

夏子淳勾嘴一笑,“我想皇上他知道后,也会让我插手的。”

“公子——”

“出发!”

“啊……”夏小开一时没有反应过不,等反应过来时才明白要去哪里。

林山长和童玉锦回了客栈后,再出来时,并没有从前门出来,而是从后门上了卢宝柱的马车。

彭老爹和其他人仍然留在客栈里没动身,这是为了以防万一,他们分头行动了。

走到半道上,林山长仍然不放心,“小锦,就这样回望亭?”

“嗯,我们在不在京城已经没意义了,事情已经被我们挑破,现在就看伍大人的运气了!”

林山长长叹一声:“也不知好人有没有好报?”

童玉锦笑笑,“但愿好人有好报吧!”

卢宝柱驾着马车急急的行在官道上,出了京城几十里地后,转到了一条林荫小道,走这条路倒不是为了避开什么,纯粹是因为这条道近。

没有任何军事经验的卢宝柱犯了兵家大忌,树林最适合围攻、截杀。

卢宝柱是完全想不到他们会成为别人截杀的对象。

林山长教书育人有经验,对今天所做事情的后果一点危机感都没有。

童玉锦有危机感,所以本能的避开了京城,但是没有想到,敌人的步伐会来得那么快。

当童玉锦见卢宝柱马车无缘无故停下来时,暗叫不好,“大叫,表哥钻到马车底下,快!”

卢宝柱这些年也学了些身手,当远处的箭射过来时,一个低窜避到了马车下面,箭射在马脖子上,马疼得嘚嘚嘶叫,没过一会儿功夫,倒了下去。

林山长年纪较大,童玉锦拖着他快速下了马车,以倒地马车为遮挡,快速的从马车底盘暗格里拿出一把弓箭。

童玉锦使出浑身力量,发射自己的箭。

可惜三人只有一把,这把还是童玉锦平时练习所用,只能抵挡一用。

童玉锦一边朝敌人射击,一边让卢宝柱背着林山长往官道边上撤。

三个平民又怎么会是职业杀手的对手。

他们很快被围攻。

难道要命绝于此?

童玉锦自己死不足惜,可是卢宝柱马上要当爹了,林山长还有一双孙子要抚养成人,自己真是太意了,太自负了,竟敢挑战权力,死了也活该。

童玉锦心急如焚,官道在哪儿,怎么还不到,到了官道,人来人往,这些坏人总该有所顾忌。

十支箭就快要没了。

五个杀手,如猎人般驱逐着三个猎物。

看来是逃不到官道了,童玉锦让卢宝柱和林山长伏到一棵大树后,自己作垂死挣扎。

林山长和卢宝柱伏在树后面,被这一场暗杀惊得心都跳出胸膛了。

原来这就是权势,原来这就是官场。

林山长满脸是汗,一只手按着自己的心口,一只手抹汗,突然发现有一支箭射向小锦,想也没有想,从树后面跨过来,替还没有注意到箭的童玉锦挡了这一箭。

“不……”童玉锦撕心裂肺的声音,响彻云宵。

树林不远处,夏小开说道,“公子,我仿佛听了到声音?”

“快!”

“是!”

几匹马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是他们手中的箭。

林中鸟儿扑楞楞的都飞向了天空,林中一场厮杀惊心动魄。

童玉锦双眼迷糊,双手握着林山长的手,“山长,你一定要挺住,有人来救我们了,真的,你马上就可以得救了。”

卢宝柱扶着童玉锦颤抖不已的双肩,一边伤心一边看向那边的厮杀,又看了看林山长胸口的箭,脸色苍白,焦急不安。

童玉锦也不懂该如何救人,恍惚记得不能让受伤的人闭眼,不停的跟林山长说话,怕他睡过去再也醒不过来。

可是林山长到底年纪大了,慢慢的仿佛撑不住了。

童玉锦急得大吼,“夏琰——,夏琰——,救人啊,救人啊!”

夏琰正在和蒙面人厮打纠杀,听到童玉锦直呼自己的名字,诧异的转了一下头看过去。

童玉锦泪流满面的对上他的目光,“夏琰,快点,山长他要不行了!”

夏琰一个拉扯僵绳一个转头,马儿朝着童玉锦这边而来,然后跳下马。蹲下来看了看林山长中箭的胸堂,又探了探他的脉,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倒了一粒药丸送到他嘴了。

“是不是保命丹?”童玉锦泪眼婆娑急切的问道。

夏琰抬眼扫了一下童玉锦,又冷漠的收回目光。

童玉锦被他这一眼扫得浑身不是滋味,可是毕竟有求于人,她忍了公子哥的高傲、还有目中无人。

这场厮杀,对方死了两人,逃了两人,活捉一人。

夏小开让人把林山长抬到了官道,抬上了开国公府的马车。

童玉锦抬脚就要上林山长的马车,被夏小同拦了下来,“童小娘子,等下有郎中为他拔箭,你不方便。”

“方便,林山长他要是疼,我让他抓手,缓解他的疼痛。”童玉锦急切的说道。

“童……”夏小同弯了弯腰,看向自家公子,意思说,公子你说怎么办吧。

夏琰站着没动声色。

卢宝柱连忙上前,“小锦,让我来吧,林山抓我的手!”

“表哥,可是我还想呆在山长身旁,我不想他有事!”半天没开口的夏琰冷冷的说道:“有没有事,你在身边就能改变?”

“我看着心安!”童玉锦难过的咬着唇。

夏琰冷漠的说道,“做事之前,怎么没有想到心安?”

听到这话,童玉锦眼泪汪汪的直往下流,是的,她错了,她错得太离谱了,她不应当为了自己那点小私心而以身犯险。

什么小私心呢?她心痒了,痒什么呢?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庭审中的那种感觉了,那是一种自信的感觉,一种自我价值实现的感觉,当她意识伍大人这件事,可能让她找回曾经的感觉,她兴头冲冲的就上了,根本没有考虑结果是什么,或许考虑了,但没有想到这么残酷。

她错了,错得太离谱,这不是现代,这是遥远的古代。

夏琰冷冷的看她一眼,“上车!”

童玉锦用手背抹了抹都是泪水的双眼,顺着夏小同的手势上了另一辆马车。

其他侍卫见公子上车了,让军医上了林山长的马车,开始施针止血止痛,到了目的地就可以拔箭了。

目的地是哪里呢?

童玉锦并不知道,上了马车后,她有座不坐,像个可怜虫一样蹲坐在角落,抱着双腿,头埋在双腿里,低低的哭着。

哭中有害怕,有自责,有迷茫,更多的是不安,她不安的心无处安放,没人能让她靠一靠,她只能是别人的依靠。

夏琰坐在后座上,闭着眼听夏小开汇报事情。

“公子,大合把人带走了!”

“小心点!”

“是,公子。”

“让他们查得仔细点!”

“知道了!”

“先下去吧!”

“是公子。”夏小开行了一礼后,偷偷瞄了一眼角落的童玉锦,低头下了马车。

马车里只剩下夏琰,还有童玉锦。

夏琰看向低头抽泣的童玉锦,目光似乎很平和,脸上依旧无甚表情,童玉锦哭了多久,他就那样看了多久。

马车急急的向京城赶去。即便是官道,也有不平整时。

马车在某一路段颠簸时,把童玉锦甩到了骄子后边。

骄子后边是夏琰。

为了保持不被再甩,童玉锦下意识的拽住了夏琰的袍角。

夏琰顿了一下后,伸手拂去童玉锦的手。

童玉锦抬头,看到的依旧是夏琰冷漠淡然的脸,腮边挂泪的她,非但没有松手,还抓得更紧了,含泪的眼瞪向夏琰。

夏琰低眼看着,见她如此倔强,收回了自己的手。

童玉锦却没有放过他,朝前挪了挪,双手抱上夏琰的腿,“请你一定救活林山长!”

夏琰双眸幽深,再次低头“凭什么?”

“我……”童玉锦找不到理由。

女人最擅长什么?眼泪。

童玉锦大哭,“不凭什么,你就不能做个好人救一次人吗?”

夏琰冷嗤,“好人?我夏子淳眼中没有好人,也没有坏人,只有助力、对手!”

童玉锦如何听不懂他说得话,可是懂归懂,对于一个平民,此刻除了强词夺理,胡搅瞒缠,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走出这个困境,“我不管,你既然救了,那就救到底,你要是敢不救,我就缠着你不放。”

“是吗?”夏琰悠悠的说道,“如何不放?”

“我……”童玉锦没想这厮竟直接了当的问了出来,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如何缠着不放,眼珠子转动之间,突然发现自己抱着他的腿,又朝这双腿挪了挪,双手把他的腿完全的抱在怀里,抬眼道,“就是这样缠着不放,你连路都没办法走。”

夏子淳本低着的头突然抬起来,微微上扬,眼眸幽深。

童玉锦被吓得哆嗦了一下,不救就不救,干嘛一幅要吃人的模样,好吓人呀,把他的腿抱得更紧了。

灵魂二十八的童玉锦为了工作没时间恋爱,所以对男女之间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说的事一窃不通,当然也更看不懂男人情动时是什么模样。

夏子淳为何突然抬头,因为他的腿触到了童玉锦胸前的柔软,那触感让他瞬间身体如麻,那一股麻不仅不消退,还往四肢百骇延身,全身如同遭雷击了一般,可是却不难受,相反,让他犹如腾云驾雾,飘飘若仙。

就在他感觉还不够时,童玉锦抱得更紧了,他的感觉更清晰了,那是一种美妙到没法言说的感觉,让他着迷、让他上瘾。

童玉锦被微仰头的夏子淳搞得害怕了,当她意识到自己还抱着一个可怕之人的腿时,倏得一下松开了,然后避到骄角了,低着头,缩成一团。

正在不动声色享受的夏子淳感觉自己的腿一下子空了,心仿佛也跟着一起空了似的,缓了缓自己的情绪,仿佛不经意般看向又躲到角落的童玉锦,眼眸更深了!

马车一路无阻的到了开国公府。

童玉锦并不知道自己进了开国公府,因为马车进门没停直接进了一个院落,她看院落门头上持着‘松涛院’。

京城某处

紫袍大人手中的杯子捏得就差变形,“没成!”

“回……回大人!”中年人擦了擦汗,“两死一抓,还有两个已经通知他们离开京城了。”

紫袍大人紧眯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我到要看看这个姓夏的他想怎么样,我吏部尚书也不是吃素的!”

“是,祝大人,小的谨听你的吩咐!”

“嗯,先按兵不动!”

“是,大人!”

章府外书房

“回大人,夏小候爷把人带进了开公国府!”

朱袍章大人眉头皱起来,“不过是个讼师,要带到开公国府?”

“听说这个讼师嘴皮好生厉害,前伍大人的罪生生被他说没了,不仅如此,前伍大人竟还成了一介好官!”

“雕虫小技而此,说成好官就是好官了?”

“大人,问题是,这些话圣上有可能听得到,如果圣上感兴趣,那……”

章大人再次皱眉,“说得到也是,那到真是张厉害的嘴皮子,怪不得有人会痛下杀手。”

开公国府

卢宝柱没能进开公府,童玉锦看着急需救治的林山长,让他先回望亭,卢宝柱明白,这是怕有人找上童家书等人。

林久成也算是命大福大,两次差点没命,两次又活了过来。

第二天一早,童玉锦听说林山长的箭拔了,虽流了不少血,但还是熬过来了,她内疚自责的心总算得了些安慰。

中山郡王世子赵翼博住在开公府的外院,他为何呆在这里?求他表哥为自己说情,他母妃一直听表哥的,只要表哥到母妃那里说一句,也许他的母妃就吐口了,他就能娶童三娘了。可惜,表哥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守书房小厮见世子爷又来了,连忙拦道“世子爷,候爷正在跟先生们讨论事情,你不能进!”

“丁五,信不信我揍扁你!”

“信,世子爷,你就不要为难小的了,你知道的,候爷的差事都是皇差,不能有一丁点差池,否则后果……”

“行了,行了,又来了,爷不懂还怎么的,要你刮噪!”赵翼博烦燥的走开了。

“还是世子爷体贴小的们,多谢了!”

赵翼博无精打彩的准备回自己院子,看到久不住人的松涛院居然有人住,好奇的看了看。跟前的小厮马上上前去打听,没过一会儿回来了。

“谁住进去了?”

“回世子爷,一个讼师!”

“讼师?”赵翼博自言自语道,“表哥会让一个讼师住一等待客院?”

“这个小的就不知道了!”

“走,进去看看,爷倒要看看是何方人物。”

赵翼博如登无人之境,一路无阻到了院子内。军医刚好给林久成换过药从房间里也来,抬头看到赵翼博,笑着打招呼,“世子爷安好,你怎么来了?”

“无事随便走走,你这是……”赵翼博朝里面看了看随口问道。

“有人中箭了,我来看箭伤!”军医回道。

“哦,倒底是什么样的讼师要劳你大驾?”赵翼博笑道,他是知道面前的军医,一般人是请不动的,除了表哥发话。

军医回道:“听说是为前伍大人辨罪的讼师!”

“吏部郎中伍士元!”伍士元的事,连不问世事的赵翼博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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