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余有些糊涂了!
那苏琵琶,他其实并不想交出去。

因为那是光阴蝉赠予他的第一件礼物,对他来说,有着非凡的纪念意义。正是靠着这苏琵琶,他才得以完美再现当初苏学士的大江东去;正是这苏琵琶,令他命运改变。

可现在……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没有说什么,可心里面却不痛快!

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要你们拿去送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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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儿,可是心里不舒服?”

送走了高伸等人之后,高俅喊住了正要离去的高余。

他带着高余,又来到书房,命家中女使备了果蔬,而后便示意高余坐下。

高余看着高俅,没有回答。

他发现,自己的中级察言观色技能,根本看不出高俅心中所想。

“你可知道,你大伯说的仲豫是何人吗?”

“孩儿并不知晓。”

“那是苏学士家的二公子,名叫苏迨。”

“哦!”

高余答应一声,却没有太大反应。

高杰曾说过,高家是靠着苏学士的抬举,才有了后来的造化。

但对于高余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感受。他喜欢学士词,并不代表他就要阿谀奉承。更何况,苏学士早已经过世,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凭什么,要把苏琵琶送出去?

“学士膝下四子,大郎苏维康在去年病逝。

小公子是妾室所出,未满周岁就已夭折。如今,只剩下了苏迨和苏过两人。三公子叔党,性情旷达,寄情山水,政和二年参太原税,如今则知郾城县,与汴梁联系不多。

而苏迨,却有些不同。

他是绍圣元年的进士,后来因为谏元祐学术,被贬为参广州省政,如今乐居番禺。”

“原来是个贬官。”

“没错,是个贬官。”高俅笑道:“但是在他的背后,确有关学为支撑。虽然官位不高,可他是学士之子,又是关学传人,在朝堂上,还是很有一些影响力的……”

关学,是宋代大儒张载所创。

高余倒是听说过张载,就是那位喊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口号的儒家宗师。倒是没有想到,苏迨居然和关学还有联系。

“吉祥儿,你这次回来,我非常高兴。

在外,爹被人称作太尉,看似风光。可实际上,若无官家的支持,爹怕早已经被人算计的尸骨无存。我倒是想让你一辈子逍遥自在,无忧无虑。可要想真正做到,又是何其困难?人在朝堂上,许多事情都身不由己。你回来了,就少不得要接触。

当年,爹靠着苏学士的抬举,有了今日地位。

可是爹毕竟没有丝毫的功名,使枪弄棒,舞文弄墨倒还可以,但要说参政朝堂……这也是爹在这太尉之位,一坐十一年的缘故。官家很清楚这些,爹也是心知肚明。

我之所以要把苏琵琶送出去,就是要给你找一个靠山。

若能入得苏二的门下,你日后便是不再公门中厮混,也有关学能依靠,过得自在。”

高俅目光炯炯,看着高余,心中满是疼爱。

他是第一天和高余相见,但是对高余的性子,已有了一些了解。

走科举?

怕是非常困难。

高尧辅从小苦读,而且拜得明师,十余载也不过才过了解试。

就算高余天资聪慧,可想要让他走科举的道路,会非常吃力……高俅这心里,很清楚。

但不走科举,终究是少了根基。

有宋一朝,文官把持朝堂,武官地位低下。

“我儿,若你有朝一日能入庙堂,有关学为你撑腰,会走的轻松不少,至少要比为父走的轻松。只是当年我离开了学士家后,虽然一直在暗中照顾学士一脉,可终究没了交情。维康高傲,仲豫偏执,三公子嘛,性情疏狂,与为父没有太多交集。

你回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怎么为你铺路。

未曾想你竟然有苏学士的遗物……倒是省了不少麻烦,想必那苏二收到,也难无动于衷。”

高余道:“父亲,你和那位苏二郎,有矛盾?”

高俅一怔,诧异看了高余一眼,突然笑了。

“矛盾倒说不上,只不过彼此看不顺眼罢了。

你也知道,爹当年曾在学士身边做小使,和苏二有些交集。后来,爹跟随官家,苏二则考中了进士。可结果确是,爹做的殿前都太尉,得官家宠信;而他苏二却被贬去了广州。呵呵,乐居番禺……以我看,那苏二未必真个乐,但却不得不乐。”

高余有些懂了!

高俅或许真的感激苏学士,但苏家的人,却未必能看上高俅。

特别是随着高俅地位的稳固,日子过得越来越好;而苏学士的孩子,却颠簸流离,过得并不如意。那位苏二郎便是例子!他高中进士,却被贬去东南;可昔日他家中的小使,如今贵为太尉,心里一定不太平顺。所以,对高俅的态度也不算好。

有宋一朝,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

高俅有官家的宠信,却无士大夫支持,所以只能做到太尉。

他就是要借助这苏琵琶,和苏家强行搭上关系。不仅仅是为高余,也是为了高家。

你苏二不是号称孝子吗?

我把你爹的遗物交还给你,你能不给我一个好脸色?

只要你给了我好脸色,我就有办法让高家和苏家搭上关系……

高余看着高俅,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思。

“爹,孩儿发现,你还真是……”

他不好说出后面的话语,但内心里对高俅的做法,确是非常赞同。

说穿了,就是你觉得我高攀不起,我就非要和你搭上关系,而且让你不得不理睬我!

这是典型的无赖手段。

不过也算不得大事,谁让高俅本就是市井出身。哪怕身居高位,却把那无赖手段使得越发出神入化……我有苏琵琶,稳坐钓鱼台,就不怕你苏二郎不主动来上钩。

高俅嘿嘿笑了。

高余话语中的意思,他如何听不出来。

但他并不觉得有什么丢人,反而颇为得意。

“我儿要明白,那些个读书人看似清高,可实际上也都是俗人。

越清高,内心的欲求也就越强烈……这世上没有不偷腥的猫,就看能否对上胃口。”

“孩儿,受教了!”

在此之前,高余从老道士那里学得江湖手段,懂得了弱肉强食的道理。

而今,高俅又传授他另一种生存方式……在高余看来,这可是高俅十一年稳坐太尉之职的生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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